陶辞摇摇头,缓缓道:“看来也就只有这些东西能让你这么开心。”
林栖手中轻捧着瓷坯,侧过头来看陶辞。
她的眼睛停留在对方脸上。陶辞也不躲开,就这么任她看。
眼前的人穿着素雅的裙装,面上不再施粉黛,头发也只是随意束起。他的气质已然不同,此时的他仿佛又变回了那时不可一世的闲王。
“你恢复了?”林栖明知故问,她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早有怀疑。
陶辞点点头。
林栖:“也好,晚些时候我给你凑些盘缠让你回家寻亲。”
听到这话,陶辞眉头轻蹙。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道,“我还需要在此叨扰一段时间。”
林栖拿着素坯就准备回屋,“我现在有事要忙,等我忙完再来谈你的去留问题。”她抬脚要离开前丢下一句话,“在这期间你可以好好想想,要怎么说服我顶着家人有危险的风险把你留下。”
她也没看陶辞此刻的表情就回屋赶制瓷牡丹了。
她看着手中的素坯,要不是许若莹有需要着色的要求,她真不想往这白牡丹上上任何颜色。
经过思考,她倒是决定只给一朵上色,另一朵就只施透明釉,做出一朵似白玉无瑕的白瓷牡丹。
林栖左右端详了一番手中的素坯,拿出喷壶在里头灌上了颜色釉。
她这次选的釉色是浅黄色,使用喷釉的手法在里外花瓣上喷上色泽均匀的釉,到时烧制出的花瓣便会有黄白渐变,看起来更加生动。
很快,上釉的过程便结束了,她捧着两朵上好釉的牡丹朝外走。二次入窑的牡丹只要进行低温烧制即可,照时间推算,明日就能进县城交货。
林栖一打开门,外头已经不见陶辞的影子。
她一时也顾不上人,只是快步上前装物入匣入窑烧制。
陶辞一夜未归,林栖只当他想通了离开。
……
翌日清晨,林栖抱着锦盒坐在雇来的马车上打哈欠。
饶是这么早出门到达县城已经临近正午。她凭着记忆朝着那家陶瓷店走去。
店内生意依旧冷清,林栖抱着锦盒进去的时候掌柜还在拨弄算盘。
“林姑娘,你来了。”掌柜见有人进入就下意识地抬头,看清来人就是一喜。
他伸手招呼伙计看店就带着林栖进了内堂。
林栖也不废话,将两个锦盒摆在桌面上一一打开。
“美,太美了!”掌柜惊呼着站起身。
两朵牡丹的美各不相同,一个黄白渐变的花瓣,中间缀着黄金色的花蕊,看起来栩栩如生,牡丹的富贵态尽显其中;另一个不施加任何颜色,白的让人不敢亵渎。
掌柜赞不绝口,一时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
“来人呐,快,快去请许小姐来。”他招手喊来一个伙计。
林栖本想放下货收了钱就走,顺便将白瓷牡丹也售出去,但现在她又有点想听那个对饰品挑剔的许若莹的评词。
等了许久,就在林栖打算告辞的时候,许若莹才带着自家丫鬟慢悠悠地走来。
“小姐,您请。”掌柜见到他来立刻起身迎接,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面前的锦盒。
许若莹见到里头的物件已然移不开眼睛。
“这怎么可能是那一块块泥巴做出来的,你是不是在糊弄我们家小姐。”丫鬟怒道。
她家小姐单纯,除了精美首饰外的东西一律不在乎,此前被人糊弄过几次,因此她学乖了,如果对方想要糊弄小姐,她就先发制人,若是对方心虚就会露出马脚。
许若莹闻言便抬起欣赏饰物的头,眼里似乎蕴藏着怒气。
掌柜见状连忙摆手还转头求助性地看向林栖。
林栖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许若莹跟前,她拿起放着白瓷牡丹的锦盒示意对方凑近看,随后她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薄如纸的花瓣。
指尖轻触便传出清脆的声响。
周围十分安静,在场的人见她伸手碰那花瓣心都扑通直跳。那花瓣看着十分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方才他们也只敢端着锦盒看都不敢伸手触碰。
看着他们的表情林栖就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你们放心,这瓷花看似脆弱实则质地坚硬,只要不暴力摔砸一般的力度是弄不坏的。”她说着取出瓷花示意许若莹可以拿着看。
许若莹伸手接过瓷花,捧着它开始左右观赏。
这瓷花白得晶莹,纯净光润,细看之下在那光润的釉下面隐隐还有花瓣的纹路出现。此时日头当空,许若莹稍稍举起瓷花从下往上看,手中的瓷花在阳光下呈现出暖黄色调,美得摄人心魄。
“姑娘手艺当真了得。瓷器我也没少见过,能做出这般如玉清透的却是第一次见。”她丝毫不吝啬夸赞的词。
林栖道:“过奖了。”
许若莹小心翼翼地将瓷花放回锦盒中,“这朵黄瓷牡丹是我定制的,稍后将它安置在玉簪上即可,这朵白瓷你开个价,我也要了。”
她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让人做有颜色的瓷花了。
林栖早就料到她会要,价格早就定好了。她伸出五根手指,眼都不眨地说道:“五百两。”
“五百两!”丫鬟瞪大了眼睛,“你这烧烧泥巴而已,收的价格比人家玉饰还贵。”
别说是她了,就连掌柜都觉得她是狮子大开口。
林栖既然定这个价,她就有办法让对方觉得值这个价。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将自己手中的瓷器价格压下去了,“姑娘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咱们看物品定价可不是看质地来的。您看这瓷花,瓷泥是特有的,且烧制数十朵才只能出这两朵,耗时耗力。”她顿了顿随后又道,“况且,放眼整个大沧能烧出这等白瓷的,也就只我一家。”有底气就能说出这般话。
丫鬟明显不信又要发话却被许若莹制止了。
“你这口气倒是不小。”许若莹说道。
林栖笑道:“有实力才有底气不是吗?”
许若莹看了她一会。她还从来没买过陶瓷饰品,今日这两朵瓷花她都喜欢,特别是那朵白瓷牡丹。
她现在犹豫倒不是出不起那五百两,只是她不想被人诓骗。因着是第一次购买瓷饰,她便会多加小心一些。
“过两日我便要进京,这朵瓷花我会带去寻几位制瓷大家做鉴定,若是你说的是真的,那日后陶瓷定制便只予你们家做,否则便免不了牢狱之灾。”许若莹语气淡淡却说着威胁的话语。
林栖果断应下,“好。”
掌柜在一旁抽出手绢擦了擦冷汗。
“等会回府找几个人过来盯着这家店。”许若莹一边交银子一边说道。
能空出人手过来监视派不出人来查案?
林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等着吧,如果在许若莹回来前衙门还没动作,那她就要忽悠许若莹给她开个后门了。
“小姐进京多久才能回来?”林栖问道。
“快的话一月,慢的话不知,怎么了?”许若莹反问。
一个月?回来凶手都销声匿迹了。
林栖支支吾吾着将家中失火报案要等的事说了一遍。
许若莹点点头。她因着林栖的手艺,现在对她还是蛮有好感的,“我回去会同父亲说说。”
“多谢许小姐。”林栖笑着感谢。
许若莹一离开,掌柜就虚脱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姑娘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把话说大了啊。”掌柜现在觉得自己要被年轻人带火坑里。
“老板,您这么低估合作伙伴的吗?”林栖道,“放心,等许小姐从京中回来,她会成为你店中第一个大客户。”
林栖说罢留下来和掌柜商量了订货量和价格后便离开了。
她出来看了看日头,约好的车子还需要晚点才到,她就开始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起来。
走到一处人烟较少街道时,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动静。随后一阵掌风袭来,她堪堪躲过。
林栖快速转身就见到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对方缓缓开口,那熟悉的声音随之而来,“十七,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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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林栖心下一沉。
面前这身着一席略为宽松的黑袍都裹不住曼妙身材的女子叫谷兰,是原主在秦寰楼时的搭档。
秦寰楼不是被剿灭了,怎么她会出现在这?
林栖心存疑虑,面上却带着笑意,仿佛并不知道秦寰楼的变故。
“好久不见,你是来这边执行任务吗?”她问道,语气就像旧友寒暄一般。
谷兰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她,啧啧道:“看来你更喜欢这种乡野生活。”搭档十余载,都没怎么见过林栖得到笑脸。即便是执行任务时默契绝佳,私底她们却很少交流。
林栖叹了口气,“是啊,离开之后发现这种闲情才适合我。”
谷兰突然收起笑容靠近林栖,在她耳边严肃说道:“楼主要见你。”
林栖蹙眉,她心中极其不愿,却非去不可。
“带路吧,咱们可以好好叙叙旧。”她到。
谷兰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做出回应,“好。”
确实也是叙旧,不过这个“旧”是翻旧账的旧。
……
谷兰带着林栖一路弯弯绕绕,走进一座装修别致的酒楼中。
酒楼门口的店小二认得谷兰,见她进来立刻上前献殷勤。谷兰不耐烦地摆摆手就将人打发了。
进了酒楼后,是不是有些人对着她都很恭敬。林栖跟在身后看着这些人的动作。
她试探性地问道:“楼主可是在这一带也有了业务?”
谷兰不屑撇嘴,“这些人不过是不敢得罪那狗屁刺史罢了。”
林栖了然,看来楼主这波是投靠朝廷了。
两人顺着楼梯一路向上,直走到了三楼。这座酒楼楼层高,面积大,走廊两侧皆是房间,楼道昏暗仅有灯笼照明。此时这楼道中只剩她们二人,静得只听得见脚步声。
林栖心里有点慌,她有些后悔跟过来了,要是这些人打算在这里把她杀掉那简直易如反掌。她心里一边盘算着应对方法,表面切却要强装镇定。
前面带路的谷兰停了下来,她抬手敲了敲紧闭的房门,“楼主,人带来了。”
“进来。”
仅仅是这两个字就让林栖一阵激灵挺直了腰板。这声音是刻入原主骨子里的。
谷兰推门。这门一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刻着精美花纹的大圆桌,圆桌后头坐着一个一袭黑衣,捋着黑须的中年男子,他眼神伶俐,光是看人一眼就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就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秦寰楼的楼主,楼无声。
他身侧站着的几个都是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本来这间房里光线就暗,这几个人增添了许多肃杀之气。
林栖背冒冷汗,却依旧步履坚定地踏了进去,笑着和人打招呼,“楼主,好久不见。”
楼无声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示意她在对面落座。待她上前入座,谷兰便上前倒茶。
林栖才不敢碰这杯茶。
“看来你离开秦寰楼后生活过得很惬意,整个人都变样了。”楼无声道。
林栖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的她性格沉闷,为了家中生计一心只有接任务赚钱,基本上连笑都没有。这次她却能笑着主动打招呼,变得太快也太过彻底,感觉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是啊。”她也只能应下。
楼无声不再说话,只是饮茶。见林栖端坐在对面毫无动作才出声道:“莫要如此拘谨,本座这次让你来只是饮饮茶叙叙旧。”
林栖见状先发制人,“不知楼主是要叙什么旧?”
楼无声放下手中的茶杯,“说说当日你杀闲王的旧事。”
林栖眉头一跳。
“本座信你,当日你杀闲王时便没派人去验尸。”楼无声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林栖的表情,“你知道那闲王并没有死吗?”
林栖蹙眉,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呵,都带兵打上门了,怎么不可能?”谷兰咬牙切齿地说道,“以往经你手的人都不可能有活路,怎么到闲王你就失手了?”说着她抽出袖里藏的短剑,恶狠狠道,“我看你就是和他们勾结,楼主,这人留不得。”
楼无声抬手,示意她退下,他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林栖。
林栖不卑不亢地看了回去,此时的她心虚地不行,但她绝对不能漏出半点马脚。若是被对方知道秦寰楼被剿的事情和她有关系,那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她缓缓开口道:“楼主那日你也见到了,那闲王并不是像情报回传的那样一无是处,当日我与他交战,我也只是占了他负伤的便宜才得以败他。况且那日我确实是将剑刺入了他的心口处,我还担心他诈死特地检查了一番,我能保证他当时就是死了。”
“难不成他还会起死回生术不成?”谷兰心有不甘,可楼主并不让她动手,她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
林栖不理会她,只是和楼无声道:“楼主,我说的都是真话。”只能刷刷原主在楼主那的‘信用卡’了。
正如她料想的那样,原主在楼无声眼中就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他也见林栖态度如此诚恳,便道:“本座若是不信你,你现在已经躺着出去了。”
林栖道:“多谢楼主。”即便对方这么说,她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楼无声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她,随后道,“那日未杀的人,依旧经由你手,这次你需要亲手带着他的首级来见。”
她心中大概已经知道信封中装的是什么了,一打开,果然就是陶辞的画像。
林栖叹了口气,无奈道:“楼主,此事我怕是有心无力了。”见对方不悦,她忙接着说道,“我离开秦寰楼大半年,闲散日子过惯了那些武功基本都荒废了,现在怕是见到闲王也不是对手啊。”
楼无声捋着胡须,“也罢,既然你不愿那本座也不勉强。”
林栖正要道谢时,对方又道:“你怎么说也是本座看着长大的,以往经常听你提起你家中老小。既然来了这一带,过几日本座便派人送些礼过去,聊表心意。”
对方的语气很和善,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一般戳在林栖心头上。
她藏在桌下的手握得紧紧的。
这楼无声一向杀人如麻,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地送礼上门?这分明就是威胁。
“楼主好意我们心领了。”林栖道。
楼无声:“你倒也不用这么急着推脱。”他道,“现在秦寰楼得太子庇佑,若是这次你能替太子铲除这闲王,到时候少不了你好处。”
真是给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糖。
林栖心里骂道,面上却依旧毕恭毕敬,“楼主所言甚是。”先脱身,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心里敲定主意,她接着说道,“闲王的事属下必会全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