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羽盯着江落羲的脸，“没想到堂堂心理学老师也会信这个。”
江落羲淡然一笑，“也许萧队长没有体会过，之所以说本能和伪装本质上天差地别，就是因为，本能其实很难被掩盖，真正的痛苦从来就无法隐藏。那种感觉......”
萧辰羽沉默地看着她。
忽然江落羲手机“叮”的一声，她恍然回神，迅速扫了一眼，把手机扣放在桌面上，再抬起头，脸上又挂起了笑，“这个回答，萧队长满意吗？”
萧辰羽掩下心里被拒之门外的那声闷响，平静地抬眼看她，“所以她那天为什么说谎？”
江落羲心头一凛，没有否认，只是隐晦地答道：“警官，女孩子都是有自己隐私的。”
萧辰羽未置可否，手指在膝盖上交替着轻轻敲打。
这应该是萧辰羽思考时一个惯用的动作，但像萧辰羽这样理性的刑警下不可能会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如此明显的行为习惯。
江老师分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萧辰羽对她的暗示和警告，而另一种则说明萧辰羽在她面前的状态是放松的。
江落羲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前者，于是咽了咽口水，“明白，萧队长觉得我诚意不足。不过“叶克斯·多德森定律”【注】告诉我们，事情在于适度，动机水平过高，结果未必会好。”
萧辰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依我看，你不会。以江小姐对案件的热衷程度，完全可以支撑你回答完所有问题。”
被说中心事的江小姐立马老实了，“好吧。在萧队长什么都没透露的情况下，我只能说我的猜测：首先，从时间、地点和天气等方面判断，这应该是一起蓄意谋杀。蓄意谋杀罪犯可能是情绪累积型犯罪，也就是某种消极情绪累积到顶点而激发的犯罪；也可能是变态心理型犯罪，而变态心理型犯罪多发于连环案件。我更倾向于前者。”
“韩旭约了唐晓，但在7点55分至8点15分之间发生了一件事，让他改变了主意。萧队长一查便知，唐晓在7点55分打过韩旭的电话，据说他当时正准备出门。所以在这个时间段见过他，或者通过其他通讯方式联络过他的人都有机会改变后续事情的发生，也就是说都有可能是凶手。”
江落羲看了一眼萧辰羽，“另外，韩旭死亡时间是9点至9点30分，而他离开展厅的时间，假设在8点20分左右，他步行到街区公园大约需要10分钟的时间；那么很有可能他认识凶手，并且在死亡之前二人进行了至少20分钟以上的交谈。这与犯罪类型推断也一致。当然，由于我对现场情况一无所知，这些都只是假设。如果萧警官肯大方一点，我可以......”
萧辰羽眯眼看着江落羲，沉默片刻，“你想知道什么？”
江小姐会心一笑，“我要看现场照片。”
萧辰羽打开手机，翻出储存韩旭案的加密文件夹，递给她。
“对了，你们为什么要抓金放？”
萧队长眼神清明，却装聋作哑。
江落羲嘴角一勾，“知道你不会告诉我，让我猜猜，该不会有证据表明他杀了韩旭？”
“为什么不会？”
“真是他？”
萧辰羽面色沉静，声色不动地看她。
江落羲眼神一躲，觉得自己给自己挖坑的技能在今晚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她讪讪说道：“韩旭死亡当天，至少可以确定6点到8点左右的时间内都与金放一起呆在画室，这点你们的监控很容易查实。如果金放是有预谋的杀人，他应该早早约好对方，以确保能成功行凶，而不会在一个韩旭日常健身的日子临时起意约他出去。健身的事儿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有内线。”
“另外，一个成天跟自己呆在一起的人，想谈话机会多得很，为什么一定要约到公园，作为被害者的韩旭难道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吗？除非这场约会还有第三人，金放只是作为约会的中间人，但凶手是谁就不好说了。不过，这都是我的推测，还是那句话，没证据。萧队长？”
萧辰羽的视线在江落羲脸上转了一圈，慢悠悠开了口，“哦。确实，当天金放跟踪韩旭去了公园，之后在8点56分左右离开。”
江落羲被气得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把手机“啪”地放在茶几上，“萧队长，您这随堂小测验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萧队长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你没问我。”
江落羲白了他一眼，“所以确实不是金放约韩旭去的公园，也就是说他的嫌疑不大，毕竟没有哪个凶手会不认识自己预设的凶案现场，还需要跟踪别人去的。”
萧辰羽嘴角微弯，靠在了沙发上。
江落羲继续翻看照片，“看来是锐器造成的创伤。什么样的凶器？”
萧辰羽忽然显得有点犹豫，“不确定。”
江落羲疑惑地抬起头，“不确定？”
“法医初步结论是双刃刀，也就是匕首之类的凶器。但我检查过，长度吻合，创缘还不能下结论。”
江落羲看着萧队长淡定的脸，脑补了一下他测量长度的过程，不自觉摸了摸脖子，决定不再讨论凶器类型的问题，低喃道：“够狠毒。”
“......”狠毒？金放鲜血淋漓的伤口像放电影一样，在萧辰羽眼前飘过......
江小姐抬起头，手指着尸体照片，“再有，死者此种死法，死亡时眼睛应该是睁开才对，而韩旭双目紧闭，凶手应该帮他合上过眼睛。但金放离开时不到9点，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韩旭并没有死亡。”
萧辰羽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有道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他也可以去而复返。”
江落羲斜眼看他，“你们警察，凭这些就能抓人？”
萧辰羽眉头轻挑，摊手靠在沙发上。
江落羲咬咬牙，“到底为什么抓他？”
“你说的，他企图非礼你；还有，他袭警。”
江落羲仰天长叹，人真的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然后只好跟萧辰羽一样，暂时放弃一切与金放有关的话题。
她手指轻点手机，“韩旭眼镜呢？”
“现场没发现。”
“也就是说被人拿走了？”萧辰羽的手机突然“嗡嗡”一震，江落羲手一滑，恰巧接通了电话，而她的话音还没落......
对面的成洵：“......”是打错电话了吗？
萧辰羽面不改色地接过电话，“老成，怎么了？”
成洵：“啊......那个，刚才是......”
萧辰羽无情地打断他，“什么事？”
“哦，那个，金放醒了。”
“审吧。”
成洵：“他那肩膀不是受伤了嘛，”萧辰羽觑了一眼江落羲，江小姐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这小子说他起不来。”
萧辰羽淡淡回道：“成副队，不想加班没问题，可以下周开始去缉毒队，那边不用加班，他们刘队长缺人，特别需要能文能武的你。”
成洵想着仿佛从来没下过班的缉毒队，一哆嗦，觉得萧辰羽这股无名火绝对是刚才自己多嘴引发的，立马表态，“别，别呀。咱们哥们儿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成副队你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现在特意打电话来告诉我你对付不了一个金放？”
成洵此刻才知道什么叫做贼心虚，不是露马脚，简直就是马脚遍地跑。
“......那个，审完笔录传给你。”然后一秒不想等，逃命般地挂了电话。
对电话内容猜了十之八九的江落羲，偷瞄着萧队长的俊脸，咽了咽滑到嘴角的口水，这男人也太表里不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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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耶克斯-多德森定律(The Yerks_Dodson Law)表明，学内容越困难，学习效果越容易受到较高激动水平的干扰。激动水平处于适宜强度时，工作效率最佳；激动水平过低时，缺乏参与活动的积极性，工作效率不可能提高；激动水平超过顶峰时，工作效率会随强度增加而不断下降，因为过强的激动水平会使机体处于过度焦虑和紧张的心理状态，干扰记忆、思维等心理过程的正常活动。（激动水平——动机）
第12章 画家（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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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辰羽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回给她，“也就是说你认为案发时他戴着眼镜？”
“不是认为，是一定，韩旭眼睛近视，并且......”江落羲忽然用警惕地眼神看着发问的人，“那个......你们法医怎么说？”
萧辰羽坐回沙发，“法医说他双眼屈光不正，当天没有佩戴隐形眼镜......”
果然！江落羲立刻飞过去一个“你又耍我”的眼神。
萧队长正襟危坐，脸上没有半分愧色。
江落羲白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自言自语：“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拿走他的眼镜呢？”
萧队长看着某人冥思苦想的无助小表情，来了能耐，“也许我可以解答，需要帮忙吗？”
江落羲脸色有点难看地抬起头，毕竟自己夸口在先，此时萧队长那张淡定脸在她眼里就是最大的挑衅。她“哼”了一声，绝不领情！
钻研半天，不知道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把照片来回翻看几次，开了口，“萧警官，我想请问，如果有一位美貌而优秀的女生暗示喜欢你，而你却始终不予回应的话，那是一种什么心态？”
萧辰羽仿佛被戳中心事，心中一动，随后意识到分析案情头头是道的江大小姐好像是个感情白痴。
就听她继续白痴地问：“萧队长，忘记问你了，你有没有女朋友？”
萧辰羽觉得眼前这位完全不具备谈恋爱的基本常识，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就算把其他女人带回家是为了审问，也极有可能存在被肢解的风险。
萧辰羽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一连串不靠谱的问题，他的微信语音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这次江落羲吸取教训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萧辰羽拿起电话。
“哦，林舒，怎么了？”
不知道林舒说了什么，萧辰羽好像并不想多说，“这个我不确定，明天有空你可以到市局来。”
然后林舒似乎提到了一个萧辰羽很抗拒的话题，只见他皱了下眉，对方还在喋喋不休，萧辰羽截口打断她，“这是我与林局之间的事，你是女孩子就不要操心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
稍顷，萧辰羽脸色难看地挂断了电话，但是看到验证栏里躺着一位名叫“希”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个素描画的小猴子，神情瞬间舒缓了不少。
可惜我们瞎眼的江小姐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脑袋瓜子还扎在一片混乱的案情里。
看样子萧辰羽并不知道江落羲认识林舒，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一个朋友。”
继续沉浸案情的江落羲只随口“哦”了一声。
此刻，她似乎也感觉到刚才乱起八糟的问题可能根本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因为人在发问的时候往往以为自己给定了充分的条件，但事实上很多问题本身有其存在载体的特定性，也就是说对每个人而言都隐藏着不同的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潜在条件；同时问题本身又可能包含着发问人的很多潜意识心理暗示，所以即使对方作答，也可能根本无法论证发问者的假设。
所以江小姐没有要求萧队长继续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换了一个，“韩旭平时自己住吗？”
萧辰羽点头，“早上去过他家，从生活痕迹上看，只有他自己。”
江落羲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但是我发现了一些素描的草稿。”
江落羲抬起头，“有照片吗？”
萧辰羽翻出照片递给她，“还有一些韩旭平时画的画。”
江落羲看着看着，又想起了画展里的画，眼睛倏地睁大了，她头也不抬地问：“你觉不觉得这些画有点问题？”
萧辰羽嘴角浮起一丝笑，“有一点？”
江落羲蓦地抬头，二人四目相对，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照不宣毫无征兆地倏然而至，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间，慢慢弥散开来。
片刻，萧辰羽从呆呆的江小姐手里抽走电话，拨了出去。
“老徐，韩旭那个案子DNA检测结果怎么样？”
老徐：“我说萧队，你是被成洵传染了怎么的？猴儿急的，明天，最快明天下午。不说了啊，我这儿忙着呢。”
江落羲看着被挂断电话的某人吃瘪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然后她那到点就罢工的脑袋瓜子提示她精神、体能已到了极限。
于是事业心一秒掉线的江小姐有点心虚地说道：“萧队，我困了，”人畜无害的小眼神扫着萧辰羽，又指指胳膊，“还受着伤呢，‘犯人’也需要休息。”
萧辰羽没吭声，只是冷眼看她。
江小姐只当他是默认，给了萧队长一个色彩斑斓的微笑，奓着翅膀就要飞走。
“等等。”
江落羲一个急刹车，就感觉一个跟声音差不多冰冷的身躯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
她又向前挪了一小步，才转过身。
眼前的男人，近距离看去眉眼格外清晰俊朗，鼻翼上映着淡淡的灯光，脸色温和平淡，可再看镜片后的眼睛，江落羲吓了一跳，她发现那墨色深沉的眼底，似乎正在涌起某种压抑的情绪，打着旋儿翻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的女人，江落羲不自觉地再次后退半步，勉强扯了扯嘴角，“那个，萧队长，明...明天......”
“你有没有去过甬州？”萧辰羽的声音异常深沉。
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静寂之中。
片刻，只见江落羲忽然夸张地围着萧辰羽的脸来回看了两圈，之后仰起小脸看他，“没去过。萧队长，想邀请别人去旅游可不是你这个问法，会把人吓到的。”
说完，也不等萧辰羽回答，这次真的飞走了，速度快的连跟羽毛都没掉下。
听到“啪”的关门声，萧辰羽也慢步跟了过去，但他只在江落羲的门口稍一驻足，便朝里面的书房走去。
他在书桌边坐下，拉开最上面的抽屉，拿出了那幅画；画上的人戴着个棒球帽，帽檐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鼻尖和下巴。
面对这样一幅几乎看不到脸的画，萧辰羽却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神色。
他的手在画上轻轻游走，最终指尖停留在那个略显瘦削的下巴上，仿佛他的手指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它抬起，看到棒球帽下面的整张脸。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将画重新放回抽屉，起身对窗而立，开始回忆与江落羲谈话的细节。
———
而另一边，市局刑侦支队里却进入了一种白热化的焦灼状态，气氛十分紧张，且诡异……
萧辰羽说得没错，金放已经老老实实坐在了审讯室里。
成洵和支队几名骨干成员都在审讯室单向玻璃外观察里面半死不活的人，然后大眼儿瞪小眼。
成洵指指左小菲，表情严肃地说：“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