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身子一软，向后栽倒过去，成洵赶紧抱住人，对萧辰羽横眉立目，“你是不是被那丫头的失踪刺激疯了！”
萧辰羽依然神色清冷，面无波澜。但如果让他回答成洵的问题，扪心自问，是的，他确实快疯了，尤其听了林舒的描述，他觉得自己用尽了毕生定力才能让大脑维持清醒，站在这里分析案情。但只要思维偏离轨道一秒，内心就会被再也见不到江落羲的恐惧占领，意乱心慌。
萧辰羽不想恋战，半秒都不想，也无暇顾及林舒看似脆弱的神经，心一横来到沙发边，“迟未茹死亡当晚，贺潼带着她的尸体离开了小区，但是你没有。最大的可能，当晚你就留宿在那幢楼的某个房间，所以你才有时间把迟未茹的视频发到所谓绑匪发件的IP上，之后再转给迟阳。”
他看着即将再次炸毛的成洵，“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找第二天的视频核实。”
成洵愤怒的眼神也忽然搅进几丝慌乱，看着萧辰羽把话咽了回去。
萧辰羽眼眸低垂，“为以防万一，我想，杀人用的注射针，那天你并没带走吧？”他掏出手机，“喂，小邱，去远景小区……”
林舒身体猛地一抖，“等等！不用……”她墨色的瞳仁染上了层厚厚的雾气，“不用找了，辰羽哥……”
“林舒……”成洵已经完全不知道爪子该放哪儿了，声音哑得不能听。
林舒却嘴角带笑，眼帘一垂，泪水噼里啪打在手背上。
萧辰羽的心同样像坠了块千斤秤砣，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江落羲一定要救林舒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还原所有真相。
傻瓜……
萧辰羽懊恼地捏了两下眉心，沉声问：“为什么？”
林舒抬起泪眼，眉宇间带起一丝稚气，“辰羽哥，我们不是说好的要去很多地方玩吗？我想去车墩影城，成洵哥说想玩儿蹦极，锦江乐园是你提的，你说那里有蹦极，你忘了吗？”
萧辰羽下意识看了眼成洵，成洵整个人已经呆住，口不能言。
他确实忘了，如果有这件事也应该是多年以前，不知道哪一次，他心不在焉地提过一嘴。
萧辰羽心情复杂地看着林舒，一时也没能答对。
林舒却悠悠笑了，“不过没关系，现在也算一起去过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成洵终于回过魂，眼里泛着最后一丝希望，“所以你那天没有去芜平湖对不对？你没杀迟未茹是不是？”
林舒点头，“我没去。”
成洵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松下垂。
“但是贺潼给了我直播，我怎么能错过看她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呢？”林舒脸上忽然浮起阴沉却带着忧伤的笑。
成洵庞大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她犯什么错了？”
林舒忽然沉默了，指甲狠狠刮着沙发，发出刺耳难耐的声音。
成洵蹲在她面前，一下抓起她的手，“说话！我问你问题呢！”
成洵带着怒意的声音好像一下把林舒唤醒了，“成洵哥，你也吼我？为什么你们都一样！”她整个眼睛都红了，却咬着嘴唇没掉眼泪，“茹姐，她明明那么好，对我那么好！她拿我当妹妹，但在我心里，她就像妈妈！我买了远景小区的房子，就是为了能多见到她。”
“可是，我见到了什么！见到了她跟骆有南……最……”林舒仰起头，似乎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她口口声声最爱的女儿……她的女儿根本不是失踪，而是被她亲手抛弃的！她跟抛弃我那个人有什么区别！她们都是骗子！”
成洵猛地转头看萧辰羽，他们都知道迟月姣到底是怎么陷入慕峰设置的陷阱，而造成失踪假象的。
林舒开始浑身发抖，声音已经失去了正常的语调，“她明明答应带我去芜平湖玩，可为什么第二天她就不见了，这一不见就是十几年！她算什么妈妈！她为什么说话不算！”
抽泣和呜咽声穿透空气击打着会议室的墙壁，让人心神发颤。成洵蹲在那儿，紧紧捏着林舒的手，把头埋在膝盖间。
萧辰羽握了下他的肩膀，递给林舒两张纸巾，“谁告诉你迟未茹抛弃了自己女儿的？”
林舒止住眼泪看萧辰羽，“是迟月娇自己说的，还会有错吗？”
成洵忽然用企盼的眼神看着萧辰羽。
萧辰羽明白，成洵不忍心看到林舒崩溃，但他略作迟疑，还是向成洵伸出了手。
成洵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足足花了一分钟。
之后，迟月娇的声音出现在了会议室，“当妈的，不该无条件满足女儿的要求吗？她那么有钱，我用一点怎么了？她凭什么管我！她那么对我，我就要让她找不到我，让她一辈子后悔！”
意料之中的哭声乍起。
萧辰羽没再看林舒，转头注视着仍然天地昏晦的窗外，大风渐息，绵密的雨珠贴着窗户拉出一条条水渍，就像每个人心中经受过一次次苦痛的印记，一道还没抹平痊愈，另一道又碾压而来，层层叠叠，分不清此时的痛到底是陈年，还是新生。
林舒撕心裂肺的哭声闷在成洵的肩上，他用手轻轻安抚着林舒的后背，脸上的神情痛苦难堪。
冷淡不代表冷血，但作为警察，心里那杆秤，在理智与情感之间时时需要拉平。平心而论，萧辰羽同样无法接受林舒成为凶手的现实，但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柔声安慰一个杀人犯。
他抬步走向门口。
“辰羽哥！”林舒轻轻推开成洵，“成洵哥，我有几句话要跟辰羽哥说。”
成洵的视线在俩人之间徘徊片刻，叹了口气，出了门。
林舒声音无比低柔，“辰羽哥，你，你能原谅我吗？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我只是……”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只是好想妈妈。”
林舒的身世，萧辰羽和成洵都清楚，所以对于萧辰羽而言，他对林舒和身边其他女孩儿确实略有不同，但自从察觉到林舒的心意，多数时候不得不刻意保持距离。
“我知道。”萧辰羽低声道，“但这不是可以杀人的理由。”
林舒向前靠近一步，低下头，“她的死，我也很心痛。”
“那贺潼呢？”萧辰羽皱眉看林舒，“他手腕上最初的刀口不是自己切的，对不对？”
林舒脸色越发惨白，“是……是唐继辉让我去的。”
“那么，那个女孩儿呢？她为什么去贺潼家，你又为什么开车带她出去？别说你不知道。”
林舒一下慌了，上去抓住萧辰羽胳膊，“辰羽哥，对不起，对不起！我……”
“林舒，”萧辰羽面色阴沉，“落羲她可以假装不知道，可以原谅很多事。但我不行。”
林舒身体一震，无神地松开萧辰羽，“我知道，你爱她，我什么都不是。”她自嘲地笑了，“但你知不知道，在贺潼眼里，我就是他追逐的全部。可除了你，我不可能爱别人，所以他的那些示好，那么让人恶心！一个农村人，非要把自己装扮得高档光鲜，骨子里的酸相永远不可能祛除！”
萧辰羽豁然明白了贺潼那个奇怪墙柜里东西的来历，他仔细看过，那些不起眼的小物件其实都是高档货，不是高档酒店的东西，就是奢侈品专卖店的，或是高档消费的一些纪念品，这可能是他用来纪念自己消费升级的战利品。而另一边，那些女士用品，应该是打算送给林舒的，只不过她看不上眼。
“不怕辰羽哥笑话，那天我跟他回去以后，也一直纠结要不要动手，但是他以为帮我做了事，就有了跟我亲近的资格，情急之下我给了他一耳光，他撞到了车窗上，慌乱中我才抽出了他们帮我准备的刀……”
林舒神情委屈，语调悲戚。
萧辰羽沉默地看着她，再也联想不到初见时林允峰身后那个有点害羞的女孩儿，而此刻，自己站在她的面前，竟是为了一层一层撕去她的伪装。
“并不全是这样，其实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杀了贺潼。”萧辰羽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无意中发现了迟未茹的不雅视频。”
林舒僵着脸看萧辰羽，良久，才发出生硬的声音，“没错，更不能让人原谅的是，他居然让她赤身/裸/体浮出水面！”
“所以，车里的一切也是在你的编排下进行的，包括贺潼最后的自杀。”
林舒没有否认，深呼吸两口，垂下了肩，“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但是，辰羽哥，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发现贺潼跟我的关系不一般？”
“贺潼办公室的相框。里面的照片从风景照的拍摄看，取景角度并不好，也称不上美，他却视若珍宝摆在办公室。我想，答案只有一个，照片取景的中心并非景色，而是当中的人物，但因为跟你的关系，他只好把人Ｐ掉，每天睹物思人吧。”
林舒轻蔑地“哼”了一声，“从没见过他那么蠢的人，但辰羽哥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呢？”
“因为成洵。”
林舒一愣，“成洵哥？”
萧辰羽：“他对刘俏的印象很好。”
“原来如此。我知道，她跟我很像是吗？”
萧辰羽：“虽然长相不同，但衣着风格、发型，甚至唇膏的颜色，跟你都如出一辙。而且她明确表示过，她爱贺潼。”
“哼！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林舒苦笑了一下，“原来辰羽哥对我的观察还是很仔细。在你心里，我跟别人还是不一样，对不对？”
答案是“对”，但绝不是林舒希望的那样。
萧辰羽再不想对这类问题给出任何回复，转身走向门口。林舒一下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辰羽哥！”
萧辰羽一挣，林舒退开半步，“辰羽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你是不是知道了……”
想起早上听到的监听录音里男女纠缠的声音，萧辰羽身侧的手一下握成了拳头，内心深处第一次因为林舒而感到深深痛楚，“不会，任何人都不会。但你，不应该放弃自己……”
“不放弃也不行了，跟你们说了那么多，如果不……”林舒低着头，“他会杀了我。”
萧辰羽转身面对林舒，“但他还是把你交给了慕峰，一开始你就不该知道那么多。”
林舒咬着嘴唇不再吭声，片刻，再次抱了上来，小手紧紧环住萧辰羽，似乎是怕他挣脱，急切说道：“辰羽哥，求你了，让我抱一会儿行吗？也许，也许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就一次，求你。”
这样的动作萧辰羽只跟江落羲做过，本就被江落羲塞得满满的心，被林舒撞得痛苦难耐，但此情此景，他的手僵在半空很久，才慢慢拉开林舒，“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我让成洵来。”
林舒被推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满目悲伤中隐着最后一丝光亮，“辰羽哥，我一直想问你，如果没有落羲，你会不会爱我？”
林舒对自己的感情严重超出了萧辰羽的预想，就在刚才他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他直视着林舒，希望他们都能同样正视和接受不变的事实，“没有如果，有我就有她，我只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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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外的走廊上，不但站着靠墙抽烟的成洵，还有对窗而立的林允峰。
萧辰羽走过去，微微颔首，“林局，对不起，如果我知道……”
林允峰抬手阻止他，声音跟脸色一样憔悴，“不怪你，怪我。其实那次小江提示过我，可惜……是我太过疏忽了。”
“落羲？”萧辰羽一愣。
林允峰没答他的话，视线穿过萧辰羽仿佛落在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他深锁着眉心，凝望雨幕片刻，沉声问：“有些事情你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萧辰羽点头，“要进去吗？”
林允峰看了眼紧闭的门，“不了。她不会想见我。”他握了握萧辰羽肩膀，“辰羽，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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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殊途》全部结束了，接下来是尾卷《归路》，未解之谜，敬请期待。
写到今天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到更多小伙伴的留言，不过，还是感谢陪伴。
下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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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卷 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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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归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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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一）20230426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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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允峰走后的走廊只剩成洵吧嗒吧嗒的抽烟声。
萧辰羽看着那一后脑勺乱发和吐到窗户上的雾气，知道成洵的焦虑已经达到了顶点，在他肩膀重重按了一下，“我叫人来换你。”
“老萧！”成洵捻灭烟头，“你手里东西给我看看。”
萧辰羽站着没动，成洵一歪膀子抢了过去。
“谁他妈干的？慕峰？”报告纸被狠狠捏成了一团，成洵抬起的胖脸上眼眶、鼻头都红了。
这点萧辰羽也想过，慕风确实阴毒，但他绝不可能在等江落羲上门的时候干出这种事情。
成洵也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萧辰羽，“别告诉我早上的录音……”
萧辰羽没有否认，伸手摘下了眼镜。
“唐继辉这个王八蛋！”成洵一声怒吼，说话就飞身往楼下跑。
萧辰羽两步追过去拦下，“老成！事已至此，你别这么冲动！”
“不冲动？他是什么东西！他！林舒！”成洵语无伦次，怒目切齿，“还当着方隐！你，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萧辰羽用力握着成洵抖动的肩膀，“所以你要冷静，现在没人知道那是林舒！”
成洵铁青着脸，双臂猛挣，“但我知道！老子饶不了那老王八羔子！”
萧辰羽手一松，“想要尽人皆知，随你！”
成洵骤然停住，一脚楼上一脚楼下，双手薅着乱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妈的！”
旋即，“哐啷”一声，楼梯护栏被一记重拳砸得乱颤，皮肉破溃的鲜血散得到处都是！
成洵转头看萧辰羽，眼底布满狰狞的血色，“别劝我，我早晚弄死他！老萧，你也别说大话，要换成江落羲，你能忍吗？”
萧辰羽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喉咙发干，心神慌乱。
他能忍吗？他没想过，他不敢想，只能逼着自己一件件解决眼前的事，想尽办法找人。然而，成洵明晃晃的问题，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恐。
温胤是个变态到让人无法揣度的人，过去他对江落羲只是精神上的摧残，但现在，他焦心地熬了十年，等了十年，终于把人弄到手，萧辰羽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
而江落羲，他了解，她不是林舒，但她最擅长的是——破釜沉舟，不要命那种。
萧辰羽的心像堵漏了风的墙，破败，无望。他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楼梯，丁帆去找邵常维签通缉令少说已有半小时，加上他们在别墅里浪费的时间，已经足够温胤离开申州。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一下下擂着胀痛的胸口，他慢慢蹲下，挨着成洵坐在了湿冷的台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