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呜咽,唤回了他眼中的清明。一转头,旁边的钢铁汉子居然哭了。
萧辰羽只在曲建明的所谓葬礼上见过他落泪,此时,一向吊儿郎当的人却把头狠狠抵在栏杆上,肩膀抽动起伏,“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做那些傻事!她不知道杀了人就回不了头吗?她这辈子都完了!”
成洵染血的手指紧箍着栏杆,“怪我,都怪我没好好保护她,让她吃了那么多苦!要知道有今天,我死皮赖脸也要跟在她后面,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从确认凶手那一刻起,成洵的悲愤就在萧辰羽意料之中,但他同样做梦都没想到那段录音里的人竟是林舒。
萧辰羽的内心同样一片散乱,他不知道林舒委身唐继辉的原因,但向警方透露信息和表白被拒而自弃,都可能是诱因之一。
他在成洵背上拍了两下,“老成,我没想到会是这样,非常抱歉。”
成洵的背明显僵了一下,却没给萧辰羽回应,只把头深深埋进了手掌。
萧辰羽起身,“但有一点,有些事,可能很早以前她就没法回头了。”
成洵猛地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萧队!”左小菲一路飞跑上了楼梯,“有,有发现!”
“说。”
“之前你让调查利物服装公司的事故,刚有结果了!”她捂着腰,边说边喘,“我们查了所有资料和档案,确认这个厂至少10年内没发生过危及人命的重大事故!所以,陈元女儿的死因根本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
萧辰羽眸色一沉,“然后呢?”
“他女儿叫陈珊珊,”左小菲抬起手,“我也是刚跟派出所对接的时候才发现,‘跃乐齐’受害者名单里也有这个名字。你看,会不会……”
陈珊珊,陈元,贺潼,俞志群,所有片段瞬间在萧辰羽脑中连成一条线。
他拉了下成洵,“走了,干活!”
“老萧,”成洵看过来的眼神没有过的迷茫,“对不起,我,我想陪陪她。”
萧辰羽看着颓然未动的人,转向左小菲,“丁帆回来了吗?”
左小菲脸色难看地摇头,“还没……”
他快步跨下楼梯,“叫他回来!楼下等!”
———
萧辰羽几乎是带着风出现在骆有南面前的,他没说话,直接把手机“啪”地按在了桌上。
骆有南吓得一哆嗦,沿着萧辰羽冰冷的视线就看到了那条短信和江落羲的照片。随后,不经意勾了勾嘴角,显然是一眼认出了温胤的手笔。
萧辰羽面色沉郁,“说。”
骆有南在天台的时候见识过萧辰羽怎么对待的夏以安,虽然同为男人,但对于武力值目测可以捏死自己几个来回的人还是心怀芥蒂。
所以,他虽然表情轻浮,但语气却很诚恳,“你可能不了解那个人,虽然我是他儿子,但在他眼里……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爱的人只有我姐一个。当年又是因为我,我姐才有机会跑掉,你觉得这些年我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他撸起袖子,露出旧伤斑驳的手臂,“不想我姐的时候还好,他犯相思病,我就要送半条命。如果拿我当儿子,他能把我留这儿等你们抓吗?”
萧辰羽沉眸看着骆有南,“在甬州你们住哪儿?”
骆有南哂笑一声,“‘我们’?哼!我记事起就一直跟保姆住,他的住处从来不允许我去,更别提我姐住过的地方!”
萧辰羽站在那儿,审视骆有南良久才开口,“但即使这样,你还是宁愿牺牲你姐,甚至自己,也不想让我找到他。是吗?”
骆有南目光一闪,快速低下头,“我真的不知道,但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你不觉得吗?没有我姐,他就是个疯子!”
“不觉得!”外表看骆有南跟温胤大相径庭,而此刻萧辰羽才发现他骨子里不折不扣流着温胤的血。
萧辰羽俯下身,沉沉的目光盯着骆有南不动,“不可能因为他是个疯子,就要全世界为他的癫狂陪葬!尤其落羲,想都别想!”
话音落下,人已经大步去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不知道走廊哪个窗户没关,冷风“呼”地灌了进来,“哗啦”一声,玻璃被撞碎的声音里夹着萧辰羽极力压抑的情绪,“这就是你说的在乎她!”
“等,等等!”骆有南忽然急切地开口,他呼出口气,“昨天,天台的事,还没说谢谢。”
萧辰羽站在风口,没回头。
骆有南伸手狠搓了把脸,闷声道:“他经常会看一张照片,是他跟我姐的合照。”
萧辰羽倏然转身,收紧眉头看他。
“那上面是一幢中式古典别墅,他们背后是一棵又高又粗的古树,路上满是树叶,但也许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其他的,只能靠你自己了。还有……”
审讯室的门在萧辰羽身后重重关起。
上次江落羲见温胤,狠狠捅了他一刀;而这次,照片上的她眉目安然,甚至惯有的蹙眉都没出现。
骆有南最后的话像一把利刃剜着他心,“其实他才是我姐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有时深爱一个人,只是不自知,对我姐而言,也许只是因为拗不过弯背叛世俗,才不敢承认。”
萧辰羽找出翻拍的画,手指轻轻抚摸着海边手挽手的两个人。他没那么蠢会相信骆有南的鬼话,但就是感觉心很疼,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情绪像决堤的水冲上胸口,泪水不自觉溢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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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江落羲,脸色清白,发髻松散,穿着萧辰羽米咖相间的格子衬衫,正靠在越野车的后座上。
她的神色正如照片所见,清淡安然,甚至内心都出奇地平静。
听到高速口的提示音,她知道,他们在一路狂奔后,终于跨入了甬州地界,也许这才是她的归处。
与她杂乱无章、不修边幅的形象不同,身边的男人却衣着规整,白色立领衬衫配米色长裤,面色一派雅正温润。他的这副造型,是江落羲走进那个诡异的地下室时就见到的。彼时,对面就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伤痕累累的林舒,而这个男人正在慢品手中的清茶。
“停车。”一声低沉的命令过后,前车门一响,车上只剩二人。
温胤的目光移到江落羲莹白的小脸上,伸手撩起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江落羲睫毛轻颤,却没动。
“南风……”温胤的指尖忽然轻触了下她水滴似的耳垂,柔声哄她,“还在生气?”
江落羲蓦然睁眼,黑色的瞳孔一片清冷,“为什么那么对林舒?”
温胤笑了,“宝贝,你太善良了,她实在欺负你太久了。”
江落羲冷眼看他,“那白巧呢?”
温胤迎着她的目光,毫无愧色,“她说话的声音跟你完全不一样,这不能怪我。”
“那韩旭呢?”
“韩旭?”温胤似乎愣了一下,随后面露惋惜,“嗯,他,很可惜。”
“那崔琳呢?”
崔琳的名字一出,温胤脸色终于变了,“南风,你想说什么?”
江落羲漆黑的瞳孔带着冷意,“楚运的乐谱上那个‘0—H’根本不是什么黄姓女学生,或者说她只是楚运的试验品。很少有人编号会从0开始,所以这个编号并不是楚运的,而是你的,‘0—H’指的就是韩旭。我想知道林舒和崔琳都是多少号,除了她们,你还控制了多少人为你非法敛财?”
温胤低沉地笑了,“南风,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儿,但是你要学江素的话,就是不乖了。”
江落羲一愣,江素也知道?温胤的敛财渠道应该是后来建立起来的,那么那个时候江素知道的是……这么说她的记忆没错……
走神儿的功夫,温胤已伸手过来摸她的头。
很早以前江落羲就知道,温胤最大的本领就是可以在恶与善之间不着痕迹,自由切换。此刻他动作轻柔,声音温软,像一个可靠又温暖的爱人,“但是,你跟她有本质区别,因为,我爱你,南风。”
“爱我?”江落羲眉目微敛,“还是爱钱?”
温胤笑了,大手轻轻划过她的发顶,“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我怎么可能喜欢钱,那种东西味道太重。我对他们做的,其实跟你一样,你们叫什么……‘灵魂的工程师’,而我,应该叫‘生命再造师’,没有我,他们早就成了野猫野狗的腹中餐。”
江落羲睁着清凌凌的大眼睛看他,“那‘他们’是谁?我要自己判断以后跟着的是什么样的人。”
温胤的手一顿,滑到江落羲肩上握紧,“真的想跟着我?”
江落羲眉目间一片淡然,“想。”
温胤慢慢审度着眼前的人,“该不会因为那个萧队长吧?”
“你怕他?”江落羲的目光无波无澜,“所以想方设法要弄死他。”
温胤儒雅的脸上瞬间镀上一层阴霾,“你不想他死?”
江落羲轻轻弯了下嘴角,“这个世界,谁生谁死对我早不重要了。”
“那我呢?”男人阴沉的声线却没能掩饰住语气里的急迫。
江落羲却慢悠悠答道:“你不会死,只要他找不到我们。”
“我们?”温胤眯起眼尾,话锋一转,“你……会想他吗?”
江落羲忽然沉默了。
随着雨水滑下车窗的频率,压在腿弯下的拇指一下下摩擦着无名指。她跟萧辰羽有可能永远不会再见了,这是离开翠湖蓝湾时她就想过的,她也决绝地没有给萧辰羽任何留言和提示。
温胤的问题可能会被她永远屏蔽,封存在永不见光的心坟里。但如果还有机会对萧辰羽说一句话,她想告诉他,找个人好好相爱,别再受伤,别再奔波,也,别想她。
在温胤沉沉的目光里,江落羲抬起头,声音有点哑,“我的树还在吗?我想回去看看。”
“南风……”一抹讶然从温胤脸上滑过,灼热的情绪顺着他宽厚的手掌一下压在了江落羲手背上,“你……真的愿意?”
“今年的叶子红过了吗?”江落羲抬起的黑眸平静无波,里面映着男人的脸,男人深邃的眼里也全都是她。
二人静静对视,这张脸比江落羲记忆中沧桑了点,却没变太多,摒去其他不谈,当他满眼柔情望来之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容颜依然极具诱惑,甚至让人有点恍惚,恍惚到很容易忘掉皮囊下面那个癫狂而不择手段的灵魂。
江落羲垂下眼眸,她的母亲就是在这样难以抗拒的柔情和嗜血的冷漠中被虐/杀的。
她心神一晃,手下意识回缩。
但随即一惊,因为再次抓上来的手居然比她抖得还厉害,一个杀人不眨眼、狂妄到藐视无辜生命的人,居然会因为握住她的手而不住颤抖。
江落羲轻轻笑了,“我们回去吧。”
温胤的视线凝滞在她的脸上,下一秒,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把她的手送到唇边,用力吻了一下,再抬头,眼尾竟然湿了。
他一下把人抱进怀里,低柔的呢喃在江落羲耳后响起,“南风,我爱你,比谁都爱,你知不知道,南风……”
瞬间,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心房冲出,拼命撞击着太阳穴,江落羲心魂皆颤,冷汗顺着脊背窜上鬓角,她一下把手抵在身前,隔离开男人燥动的身体。
温胤动作一滞,眼中倒回几丝清明,慢慢放开她,“我会给你时间,”他的手不再颤抖,用力握住江落羲,“但我不会再等十年。”
江落羲的左手狠狠抠着坐垫,却神色淡然地看他,“给我讲讲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男人的手收得很紧,随后仰头靠在椅背上,似在回忆,“跟你离开时一样,只是你长大了,树长高了。你所有的东西都没人动过,你的卧室,你的琴房……你记不记得……”
温胤拉着那只小手放在胸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向江落羲娓娓讲述她走后的岁月,思念如潮,寂寞如雪,带着她向内心深处那个深藏而空旷的无人区款款而去,一步步沉沦。
江落羲只觉眼皮发沉,松了手里的力道,直到余光中已不见男人的脸,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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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都写了啥。。。。
自己先心梗一波。
第97章 归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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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二)20230429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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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帆边开车边汇报拿到对骆天通缉令的经过,以及对关卡的布控。
萧辰羽却始终专注在手机里,等他说完,也只得到个毫无情绪的“嗯”。
他看了眼刚发完一条信息的人,心里斗争了两秒,“老大,那个……顾问有消息了没?”
萧辰羽手一顿,按了手机电源键,闭目靠在了座椅上。
丁帆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有消息了还能跟这儿按手机吗?
其实他也闹心啊,虽然某人平时就面瘫,但自从顾问不见了影儿,不说那张脸更完全没法儿看,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又皱又湿,整个儿就一破罐破摔!
他握着方向盘,试探地问:“老大,那后座有,有干衣服,要不,你,换一下?”
“嗯。”萧辰羽依旧闭着眼。
得!这就算白问!
丁帆正要唉声叹气,只见刚还在挺尸似的某人突然坐得笔直,“哪儿来的衣服?”
“啊?”可能这一声过于突然,丁帆一不留神,脚下失了准儿,油门大开,牧马人猛往前蹿。
他赶忙看了眼前面,带满刹车,一脚闷在路边,“顾,顾问准备的。”
萧辰羽的视线慢慢落向后座的衣服,伸手拿了过来,像没见过自己衣服一样,手掌轻轻压在上面,仔细端详。
以防他下一秒就睹物思人亲上去,丁帆赶紧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晃,“那个,贺潼死那天,后来你审人的时候,顾问让放你车里备着的,说急需的情况可以换,忘告诉你了。”
萧辰羽握着衣服的指节攥得发紫,那并不是什么贺潼死那天,而是江落羲再次见到温胤那天!
他一把丢下衣服,拉开车门,“她说的,就等她回来给我换!”
门儿一开,大风灌了一耳朵,丁帆听了个寂寞,“啊?啥?”
利物服装公司,湿漉漉的大门前,风卷着路边的石子噼里啪啦打在横陈门口的牌匾上,铁门被吹得兹噶乱响。
萧辰羽扫了眼空荡荡的门卫室,轻车熟路直奔厂房。
这次大门没锁,俩人老远就听到嘎达嘎达操作缝纫机的声音,机器前面的暗光中嵌着一道骨瘦如柴微微晃动的身影。
二人来到近前刚一站定,陈元就自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萧队长。”
萧辰羽盯着人至暮年的老者,直言不讳地陈述,“你一早就认识贺潼,他来这里也不是找东西而是找你。你趁机给贺潼提供纱线,帮他完成犯罪,包括给俞志群打威胁电话,”他顿了顿,“这些都是因为你的女儿——陈姗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