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阿姨。”林山雁接过了行李箱。
明天她就要走了,就如原计划一样,在一天内找到了合适的房子,第二天就收拾东西搬过去。要住的地儿也很近,就在学校旁边,只需要走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那一块都是学区房,专门用来租给学生。
“明天上午什么时候走?”
“等你想起床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走了。”
林山雁把东西靠墙放着,和宋念真进了房间。她已经洗过,换了一身家居服,显得格外清爽。拉开椅子坐下,桌上还有没收拾的作业本,预备开始写。她今天出门了一天,都还没怎么动过这些。
宋念真插上吹风机,就站在她旁边吹头。细而长的发丝飞舞,如同被风吹起的芦苇。好一会儿,她的声音在嘈杂中响起。
“山燕。”
“嗯。”
“你觉得陈曼曼死有余辜吗?”风筒里碰撞的呼啸声停止,显得现在宋念真的声音格外清晰。“抱歉,突然提起这件事……”
林山雁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依旧在草稿本上验算转化等式。被提起伤口的始作俑者,她似乎并不在意了。“在我的立场上,我当然觉得她不是死有余辜。我很讨厌她,用着自己的意志打压我。她死了,说不开心是假的。但终结生命并不是解决事情的根本途径,只能算一种选择。一种必须付出代价的选择。可以但没必要。”
“是吗……”
人生常态,没有人必须要原谅曾经伤害过自己的家伙。
“其实我很感谢陈曼曼,让我比以前更加看透人性了。”林山雁笑笑。眼尾翘起:“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宋念真把吹风机插头拔了,放进抽屉里,边说着:“因为前段时间邵警官来找过我。”
她爬上床,怀抱床头巨大的毛毛虫娃娃,那是小学妈妈给她买的。
“就在我们再次见面的前几天,她问我初中时候的事情。”
“问陈曼曼吗?”
宋念真无奈地笑笑:“算是吧,和她相关。因为我当时在警方调查的时候,说陈曼曼活该被杀。现在接手的邵警官觉得奇怪,所以又来问我了。”
林山雁听着,还是在纸上写画,她没问宋念真为什么说那话,大概也清楚所以然来,不必再多说了。
“没想到,接手你爸爸的案子也是她。”
“嗯,可能这一区都是她的范围内。”她语气单薄,丝毫没有伤感。
身体发白的男子躺在浴缸里,表情却很惬意。宋念真再次想起当时的画面,只有这一幕了。
令人费解的表情。
“原来人猝死的时候是不痛苦的。”
“你是指案发现场他的表情吗?”
“是啊,我感觉……”她努力回忆当时,“就像睡着了一样。”
林山雁停笔了。
“我不关心他的死状。”
“可是,你们毕竟是……”
“虽然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实际上我们见面的次数很少。”她把笔放进笔盒,关上了作业。面向宋念真。“白天我上课,中午要回家做饭。他不管我的生活,只出去赌博喝酒,我写完作业就会睡觉了,谁都不关心谁。”
宋念真反应过来了,她不该问这个问题。
“……对不起。”
她有些自责的模样,垂下脑袋,手指开始围着毛毛虫萌萌的眼珠打转。林山雁也不回话了,让她更加尴尬。
“不提这些了,不提也罢!早点睡吧。”她回避眼神地躺下,把手里的毛毛虫丢到墙角,转过身面朝墙壁,闭紧眼睛,还往里面挪了挪,睡到里面。身后似乎有一道凝视,安静地注视她。紧接着缓慢的拉书包拉链声音,宋念真忍不住睁开眼,看见块状的影子印在被子上,向她走近了。
床面明显下坠了,林山雁伸手关灯,留下一台金色的台灯亮着。
黑暗中,暖光就这样点亮宋念真的瞳孔,她睁开眼,看着墙壁上印照出林山雁的侧脸,她没有躺下,只是靠着床头坐着。
她就如雕像般。
“你不用道歉,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流水般音色泠泠响起,划过宋念真的心尖。“你知道吗,我讨厌他,就像讨厌我自己。”
宋念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在解释之前的问题吗?那为什么要说讨厌自己,她想着。却听见背后一阵窸窸窣窣,使得宋念真忍不住翻过身,刚转过去,才发现林山雁已经面对她坐着,然后缓缓地脱掉上衣。“山燕?”宋念真问道。可惜林山燕并不理会,把衣服放到一边。光线并不明朗,却让宋念看到一条优雅的曲线,从柔软的乳房,一路划向胯骨。林山雁把台灯调亮,使得宋念真瞧的更清晰了——腰身上有一条横向的,长长的疤痕。
“这是怎么回事?”
宋念真抬起上半身,靠近那块伤疤。林山雁侧身,胳膊撑在她身旁。
“是我爸。不,他没资格做我的爸,他就是个禽兽。”
“什么?”
她牵起宋念真的手,摸向肋骨上的伤痕,语气轻柔下来:“他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如果不听,就会这样。”
宋念真睁大眼:“你刚才说,你们没有交集。”
“我骗你的。”林山雁露出一抹微笑,慢慢靠近她,将两只胳膊放在宋念真身侧,一下便把她禁锢住了,“他对我做过那种事,就像我现在压着你一样。我没反抗成功,就多了这个。”
宋念真差点惊呼出声。林山燕却摇摇头。
“你能理解吧?所以我不在乎他的死。”
宋念真手指颤抖着,轻轻抚摸过那块不知有多久的伤痕。
“我曾想过逃离,但是一个人去生活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我没办法离开这里。没想到的是,他突然就死了。”
宋念真没有说话。
“即便如此,我还是讨厌自己。逼着自己变得坚强,过着和同龄人不太一样的人生,这样子独活,竟然连为自己争口气的勇敢都没有。”
宋念真从未想过,如此瘦弱的身体,竟是这样的面貌。催促林山雁变成这番模样的原因,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我解脱了。”林山雁微微俯身,与她四目相接。“我以前很抗拒与人交往,所以一直没和你说谢谢。”
“什,什么嘛,其实没什么的!”宋念真忙摆起手来。
“是吗……”林山雁歪着头,她笑的时候很是温柔:“不管怎么样,还是很高兴认识你。”
第9章 岔路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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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邵戈月把手里的三明治包装扯开,沙拉溅了一手。
“啧。”
没有带纸,随手用扯下的塑料包抹了。这会儿她趁着上午空闲溜出来吃饭早饭,办公楼后边有长椅,她就坐在这里。
周六还要加班,难得一个人待会,她得好好享受一下片刻时光。两场命案压着专案组成员头上,总让人喘不过气。
“嘿,邵队。找你半天了。”
邵戈月转头,瞧见魏霜柔软的短发被微风吹拂,显得格外青春。她手里拿着一叠a4纸,用订书钉订着,对着邵戈月眼前晃了晃。
“尸检报告。”
魏霜把东西丢过去,后者一把接住,手上的三明治差点掉在地上。她把纸放到腿上,翻开,死者林桥光,六点五十到七点半身亡。身上无外伤,死因由于酒精过量,泡于高温热水中,导致血压短时间内升高死亡,加上长期肝脏问题,肝脏也有所损坏。胃部无其他特殊食物或药物,初步判定为意外身亡。
“嗯,意外吗。”
“林桥光之死法医判定为意外,毕竟以前确实有喝酒泡澡猝死的例子。但,不排除其他可能性。”
邵戈月挑眉,把报告塞回魏霜怀里。
“现场我们做过情况分析,屋内容器没有任何异样,并且整个房子只有林山雁和林桥光的脚印与指纹,酒瓶上也是,卫生间门把手也是。”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除了卫生间窗户没有指纹。”
“你怀疑有人谋杀跳窗逃走?”
“是的,往那方面想了。不过有一点,窗户是关着的。窗外可没有地方让人好好站着关窗。”邵戈月笑笑,“这确实就是一场意外也说不准。”
魏霜耸耸肩,不可置否。“那太巧了,正好赶上被‘敲诈’之后。”
“对,我们不是调查死者的账户余额吗,的确有一笔钱在账面上,七十万。死亡的前一天划出去了,账号与纸片上的半截银行卡号一样,可惜那张卡没有登记人员信息,还不知道是转给谁了。有没有可能是谋杀伪装成意外呢?”邵戈月站起身,把残羹剩饭收拾了,丢进垃圾桶里。
魏霜点点头。“我还是想插一句,他怎么这么有钱?”
邵戈月伸个懒腰,把马尾拉的紧实了点。“我得去出外勤查一下才知道。帮我转告珂易锐,林桥光的关系圈帮忙调查一下,包括他前妻。”
前两天开会,商议着分开调查案子,珂易锐主要负责李雾夏,邵戈月则是林桥光的。如果有事需要交流互助,两个人还可以再讨论。
她转身就走,留给魏霜一个干练的背影。
“你去哪?”
“去林桥光工作地。”邵戈月回头。
霍桑百货物流公司,办公楼老旧的可怜,附近拆了半头的房子围了一圈,恐怕是房地产半路跑了留在那里了。
门口有保安房,不过根本没人坐在里面,邵戈月径直走向楼前,那里刚好有个司机准备上货车。
“你好,你好——”
邵戈月拦住他,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请问一下你们这边有没有一个叫林桥光的男人。”
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我不太清楚。不过你可以上楼去问问我们老板。”
他告诉邵戈月楼层数,指了指方向。
楼内和它的外表一样陈旧,邵戈月踩着地板,哒哒走向办公室,她敲敲门,屋内闷闷地说着请进,邵戈月便推门而入。
坐在老板椅上尹遂抬头,发现是陌生人。
“你是?”
邵戈月举起早就拿出来的警察证,道:“你认识林桥光吗?”
尹遂翻了一遍值班表,确实有一个叫林桥光的人。不过他没什么印象,跑活他只要安排就好。有负责人负责这些人工作。他打内接电话出去,不一会,一个圆脸的女子进来了。
“老板好,呃,这位是?”
邵戈月没有穿警服,只套了件短款t恤和长喇叭裤。她坐在沙发上,“是警察,问点事。”
尹遂瞄了眼女子,示意她坐下。
“她想问一点林桥光的事情,你之前不是负责他么?”
“噢,噢噢,是的。”女子坐下,瞟着面前的邵戈月。
“严女士对吗?”尹遂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她的名字,邵戈月记下来了。
“对,我是。”
“是这样,你和林桥光熟吗?”
邵戈月等待严怀蕾回答,把身子放进沙发内放松。
“一般般,我和他也是发配者和被发配者关系。”她摇摇头,“并且他属于时工人员,不是全职工。”
“很多时候并不跑工?”
“确实如此。”
看林桥光的状态,这样也是应该的。一个人要是每天早出晚归地工作,也不至于醉醺醺地死在浴缸里了。
“他和公司的人关系如何?有没有和他走的近的人?”
“这个,我们没有说过很多话,所以并不太清楚……他有点油嘴滑舌,做事也不算牢靠,有时候还超时送货,我不喜欢。”
邵戈月点头,“那么关于他一点消息你都不清楚吗?任何都可以。”
严怀蕾沉思一会,她想起来了。
“有,当时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我们物流的人介绍的。”
“是么,能否把他的信息告知我。”
从办公室里出来,邵戈月更加迷惑了,林桥光不是什么上进的人,他怎么这么有钱?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得找另一个人,叫唐盼昭,是本地人,也是这家公司的人员,工作有几年了。托尹遂老板的福,他通知了这位男士,邵戈月只要去和他碰头就好。
大楼之下,已经是中午下班时间,人来人往,邵戈月在人群中瞧见了那个人,瘦尖的脸蛋,嶙峋的身材,严怀蕾是如此描述的他,事实也确实如此,这让她想到了猴。
她上去打招呼,唐盼昭就明白要见的正是邵戈月。
“你好,唐盼昭吗?”
“是。”
“我是邵戈月,最近在做调查。”她再一次拿出警员证。“你认识林桥光吧?”
他点点头,表情不宁起来。
“我听说他进这家公司是你推荐的。你们关系很好的样子。”
“其实——”他深呼一口气,“也就是普通好一点的那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其他的物流公司上班,后面他被辞退了来找的我。他知道我也是做司机。”
“辞退?他发配人说,林桥光做事并不麻利来着,是这个原因?”
“不清楚,”唐盼昭摇头:“可能差不多。他总是吹嘘自己,但我清楚他确实是这种人。”
邵戈月打量了一下他,沉吟片刻。
“那么,你知道他最近出事了吗?”
“...嗯。”他再一次紧张起来,垂眸一瞬,又抬起来:“不过,这到底怎么回事?”
邵戈月瞄了一眼他,冷着声音:“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看,他被人威胁了。”
“什么……是谋杀吗?”
“不好意思,恕我无可奉告,因为我们也在调查中。”
邵戈月没有准备把自己掌握的事情告诉他,在她看来,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一切皆有可能。
“那好吧。”
唐盼昭只得讪讪地回答,肩膀耷拉了下去。
邵戈月还有很多事情没问,她继续自己的话题道:“我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你解答,你和林桥光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他常去哪里?或者,他有什么不良嗜好?”
“这个嘛……”唐盼昭额角沁出汗液,时下将近三十度的高温,也让邵戈月有点发热。
“我们就普通的认识……”
“在哪呢?你们在干什么?”
“我记不太清了。”
邵戈月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更加紧张了,她同意地点头:“噢,人到了一定年纪记忆力就是不太好。”
“是……”
“不过他死有金钱纠纷的可能,我们警方为了查案,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会把死者身边所有有关系的人都调查一遍。”邵戈月勾起嘴角,“到时候可能需要拜托媒体了,有时候他们反而嗅觉更加灵敏。至于媒体查出什么,会不会选择曝光就不好说了——毕竟笔在他们手上。”
唐盼昭豆大的汗珠流下来,他拼命地眨眼,看起来想让自己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