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爸贩毒的事情吗?”邵戈月问。
“不知道。”她转过头:“我早起上课,晚上回家,他可能都不在。我们在生物钟上就不一样了。”
“就连李雾夏知道了也没告诉你吗?”
“没有。”她再次看着玻璃窗。
邵戈月见她模样,像是对陈寻扎更感兴趣,她道:“他算作过失杀人了,陈寻扎承认放了少量工业酒精,可以提起上诉。到时候移交到检查机关,他们会处理的。”
林山雁仍旧望着里面,轻轻嗯了一声。
邵戈月让她们在走廊旁边的长椅坐下,她要去见徐温槐,林山雁却忽的抓住她的手。
这是一只冰凉且微润的手掌,邵戈月低下头看她,此时林山雁的眸子里多了层薄雾。
“谢谢。”
邵戈月点头离去。宋念真也用自己的手合上林山雁的,她忽然想到有一个说法,人和人的情绪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能表现得百分之一百二,而有的人连格都及不了。
林山雁就是那个不及格的人,连十分都没有。
有的人说,这种人心是块石头,捂不热的。
走廊的尽头传来细微的哭声,伴随着一些脚步,宋念真好像听到有人说着林山雁的名字,高跟鞋的声音离她们越来越近,直到一位四十出头的职场女性站在面前时,宋念真才明白哭泣的女人是谁。
她手中拿着本黑色的笔记本,宋念真一眼便看出是李雾夏的日记,等她抬头看去,她发现徐温槐的下眼睑满是泪渍,粉底也脱妆了,即使深红的唇色也挡不住神态疲惫。
“你就是林山雁?”
她不理会宋念真的目光,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另一人。待林山雁抬头了,她便得到答案似地说着:“我儿子是因为你死的。”
她说这话时咬牙切齿,仿佛这样才能让林山雁对李雾夏愧疚。可惜林山雁表情木然地仿若石像,她就这么呆呆地与徐温槐对视。
“你知道吗?”徐温槐说。
林山雁点头。不知是她毫无神态表示的面孔,还是不张嘴的高冷成为了压死徐温槐最后一根稻草,等宋念真反应过来时徐温槐已经扯着林山雁的领口摁在墙上了。
“如果不是你我儿子根本不会死!你这是什么态度!”她撕心裂肺地大吼:“他那么优秀,怎么就偏偏认识你啊,他明明有那么光明的未来!”
宋念真吓坏了,忙起身阻止,林山雁头发散乱,微微惊讶的面孔仍然没有任何表示。徐温槐一把手推开宋念真,她便撞到墙上,巨大的声音引来几位警员帮忙拉开她们,刚在邵戈月那边签完字的端木思远也循声而来,他抓着徐温槐叫她别丢人现眼。
徐温槐哭喊着把日记砸向李思远。她气不过,儿子早已知道丈夫出轨,亲情破碎让他变得有些不同了。
一旁挣脱出来的林山雁摸着领口,四月的天她只穿了件薄薄的短袖,锁骨一块已被徐温槐抓出几道红印,有些许破皮。她摸着领口大口地呼吸着,表情里多了几分错愕和难以置信。
她轻声说:“我从未要他做过什么。”
“你什么意思?!他是因为你死的啊,因为你啊!”
徐温槐情绪失控,挣扎着想靠近林山雁,却被李思远再次拦下。另一边,宋念真本还未消化完徐温槐说的话,马上又因为林山雁这番话感到凄凉,她安慰着抓着她的手,好像这样才能分担她的痛苦。
明亮的走廊里,另一头的铁门忽然打开,戴着手铐的陈寻扎出来了,在混乱之中他由警员领着靠边走,经过林山雁时陈寻扎朝她哎了一声,二人好像没听见,他马上被旁边的警员扯着转过脑袋。
人生百态,荒唐地就像一场闹剧。
不知何时邵戈月也过来了,她用身体阻挡了还想过来的徐温槐,表情复杂的朝宋念真伸出手。
“先回去吧。”
有人忙着拦住夫妻二人闹事,有人护送陈寻扎离开,邵戈月带着林山雁离开这层,恰巧走廊靠近楼梯间的最后一盏灯刚刚坏掉,亮光之处的喧嚣就像另一个世界。暗色的走廊尽头里,林山雁背对着他们,仿佛永远不会回头。
第22章 不可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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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三个人坐进警车后,林山雁眼中的薄雾消失殆尽,车内隐隐的低气压。
邵戈月盯着后视镜问宋念真家在哪。她报了个地址,随后车便开出去了。见邵戈月不继续问了,她说道:“你知道山燕家在哪吗?”
“我知道。”
“是新地方。”宋念真说。
“把我们送到海南区万达影城就行。”她还没说完便被林山雁打断了。
“现在?你还想去吗?”
“嗯,不是说好了吗。”林山雁支着手撇过脑袋。
“啊,那也行。”
邵戈月说:“散散心也好。案件后续事情比较伤神。”
宋念真一开始还在想都这样了还有心情看电影吗,原来误会了。邵戈月透过后视镜朝她看了看,眼神不自觉瞟了眼林山雁,她正无神地凝视风景。
顺利把二人送到后邵戈月就离开了,宋念真忽然想起林山雁每周日下午要来这边补习舞蹈,六点钟下课正好可以吃个晚饭再去看一场电影回家。
怪不得要来这里看。
根据最近一场的时间,她们选择了两张名不见经传的电影。过后宋念真想买份爆米花,林山雁说她有这边的会员,由她买单了。
“你常来看么?”
“嗯,有时和朋友每周日来,有时隔几个星期日来。”
朋友……可能李雾夏吧。宋念真想。
俩小时很慢才过去。这部电影太过文艺,剧情平平淡淡,宋念真都差点睡着了。
第二部 冒险片,十分普通的迪士尼套路。
“比上一部有意思。”林山雁说。
第三部 喜剧片,笑点一般,剧情一般。
“中规中矩吧。”林山雁说。“太普通以至于记不清剧情了”
“我也是。”
餐厅里,宋念真趴在座子上点单,她脑子看电影看得有点儿缓不过神。现在十点多了,吃点夜宵还有下一部。
“一定要看这么多吗?”宋念真问。
“这样比较排解心情。”林山雁回答。
第四部 《绿皮书》。
她们照常取票入座后,宋念真发现就像很多人所说的那样,这部电影真的非常好看。
一开始的互相不待见,到之后两位男主人公相互理解,真实事件改编的跨越种族偏见的情谊感人肺腑,令在场不少观众沾湿衣襟,宋念真也默默地从包里取出纸巾抹眼泪,偏头看了眼林山雁,准备给她一份纸巾。
幽暗的灯光铺在她的眼上,这与她的神态一致,都是冷淡的。她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安静地凝视影幕,仿佛眼前动人的场景皆是假象。
“终于有一部好看的了。好感动,我都哭了。”从影院里出来,宋念真意犹未尽,“太感人了。”
“嗯,确实。”
听林山雁这么说着,她就想到当时所见的林山雁表情可不是这样。
“骗人,”宋念真调侃:“我可看到了,你冷淡的很。”
林山雁笑了笑:“是真的。”
“这样啊,那时候我看你一点表情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对这个电影一点不感冒呢。”宋念真伸出食指歪了歪脑袋。
“没有的事情。”林山雁摇摇头:“这部确实很优秀,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感动的电影了。”
她们进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周末这里就像不夜城。
“很久?”
“嗯,十部电影里很难碰到一部有趣的[1]。”
“上一部是什么?”
“《爱乐之城》。”
“那个啊。”宋念真并不赞同:“他们分开了,我觉得太遗憾了。”
夜晚的街道人流巨大,林山雁不得不走在前,宋念真牵着她紧随其后。
“结局是有点惋惜。但不得不说,他们的成长是双方所做的结果。”林山雁背对着她,她的声音即将隐没于夜幕:“比起永不相见,改变了对方人生才是独一无二,每当他们任何一个人想起对方,只有美好的回忆。”
宋念真想到了什么,没抓紧手,人们摩肩接踵,挤压得眼前之人的身影好像快要消失了,有人从身侧推了她一把,致使她们唯一的纽带断开了,林山雁黑藻般的发色越来越远,宋念真用尽全力向前,可她寸步难行。
“山燕!”
丹凤眼的女孩回过头,将把她从人潮中拉出来。
“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独一无二的人?”宋念真脱口而出。
周围的嘈杂声变得非常遥远,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林山雁想了想,回应了她:“没有。”
宋念真注视着她的眼睛,曾经十分想问的问题仿佛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她一点都不满意这个答案。
“李雾夏不算吗?”
林山雁的眼角抽搐一瞬道:“你在说什么?”
“他为了你……”
“太晚了,我们该回家了。”林山雁几欲先走,却被宋念真抓住了衣角。
“他死了啊。”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掷地有声:“你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她把话说的很难听,像只发脾气的猫。
李雾夏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成为了一具尸体。这之中可能掺杂着喜欢,也可能掺杂着他的私心。但不管哪一点,他的死亡都无法触动林山雁。
她的心脏就是枚冰冷的机器。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一点不都伤心,真是太奇怪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念真连珠炮似地蹦出一串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不知那句话触动了林山雁,她终于看向宋念真,平静的瞳孔如一对坚硬的、黑色的水晶。
第23章 不可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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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另一边同一日的下午,庚磊约了卓问雪去教堂。
自李雾夏的案发现场出现后,他还未来过这里。为了进入教堂,卓问雪专门穿了运动裤来,听庚磊说,这里说不准还没解禁,得准备翻墙进去。
但他们来时黄色的封闭带消失了,前门的铁门开着在。
“怎么回事?”庚磊率先进入门内,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后门的房间里保护措施也消失了,地面的血迹暗沉,上边蒙了薄薄的灰。
二人正看时,后面有人喊着。
“案发重地,无关人员走一下。”
邵戈月正站在耶稣像旁看着他们,这时她才发现这俩是熟人。
“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这里是第一现场。”庚磊说。
“难道没人告诉你们不要破坏现场吗?”
“对不起。”卓问雪用她那滴溜溜的圆眼看着她。
邵戈月耸耸肩:“好吧,其实也没事儿,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凶手也抓了。”
“谁啊?”庚磊问。
“是林桥光喔,林山雁的父亲。”
“啊?”卓问雪与庚磊对视一眼。
听完解释后,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对于李雾夏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他们心知肚明。
邵戈月看他们没什么事儿,要这两个小孩打道回府,庚磊却问她:“既然结束了,邵警官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我的事情。”
“你有疑问?”
“你猜对了。”
“我也有,说不准我们想的一样。”
邵戈月心里念着小屁孩,嘴上却道:“说来听听。”
“为什么选择这里杀人,这一点很奇怪。”
邵戈月赞许地点头,这点确实和她想到一块了。“如果从一开始就选择将尸体移动到外面,不应该把人约到这里多此一举,工地内的建筑也很隐蔽。”
“是吧,所以为什么是关键。”
“没想到你也会在意这种事。”
庚磊笑了笑:“可能因为被隐瞒太多,想要追寻真相罢了。”
教堂的两侧有三个房间,多是布满灰尘和杂物。唯一有个房间比较干净,摆着架钢琴,琴盖用纸巾擦过部分,这会儿看又多了些薄尘。
庚磊走过去来了一支简单的曲子,看得出他十分业余,靠着右手磕磕绊绊完成了旋律。
“小时候学过?”
“不不,这个是雾夏教我的,他学过。”
“等等,停下。”邵戈月要庚磊站起来:“从现在起咱们就别碰这个钢琴了。”
卓问雪没注意他们的谈论,她伸手摸着墙壁上的大方镜,它镶在立体的雕花框里。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比较特别?”邵戈月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被询问的二人迷茫地摇头。
“这里比外面更干净整洁,没有杂物,只有一架钢琴,还是被擦试过的。”
“看来这里经常有人来呢。”
“镜子,钢琴,光滑的陶瓷地面。一般来说这种房间供唱诗班来用,可是这里的站架不见了,被挪到了隔壁的房间。什么情况下一个房间里只有钢琴?”
“嗯,完全不知道诶。”卓问雪说。
“当然是跳舞的时候。”邵戈月指着琴键:“至于使用这里的人是谁,我们只需要让人检查一下钢琴上的指纹。”
“噢——”庚磊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我想起件事。雾夏从初二才开始学习的钢琴。”
卓问雪暗自感叹,这么一来事情都穿连起来了,使用这里的恐怕就是李雾夏和林山雁,想到这里,她的心不自觉揪了起来。
“好了,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得赶紧找人帮我采样。”
“这件事情对案情有什么帮助吗?”卓问雪问。
邵戈月想了想,道:“暂时不清楚,不过在我看来,林山雁和李雾夏的关系挺微妙的。”
她准备离开,庚磊却提到林桥光是不是也在警局。邵戈月这才想起她没告诉林桥光已经死亡的事情,这回又花了点时间说了。
庚磊听后想了良久:“邵警官,那家酒吧叫什么?”
“城市宝贝。”
“我记起一件事,这有点巧。”
“什么?”
“你说陈寻扎去过的酒吧,上个月我也在那看到林山燕了。”
“具体什么情况?”
庚磊看了看卓问雪:“那天您找过叶航信,我和她晚上也找了他。本身我对这个人就有怀疑,他还表现得不可一世,于是我就跟踪了一段路。他去了那家酒吧很普通地聚会,我在别的地方观察时林山雁就来了,坐在一旁看手机,时不时瞄叶航信。之后叶航信离开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