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居然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卓问雪说。
“对,因为我自己也没怎么在意。”庚磊低着脑袋看向卓问雪。
“从林山雁来到离开,大概多久?”邵戈月问。
“我记不清了……嗯,半个小时到一小时吧。”
邵戈月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铃声响起,她连忙抽出手接电话。
“喂。哦……不是说不要去家里吗?是啊,加班。现在?不行,我得去警局。什么,你这么闲吗……那在折柳巷路口等我。”
“我得走了。”邵戈月念叨。她收完线后朝二人道别。
看邵队离开,庚磊也想走了。“回去吧?”他问卓问雪。只见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嘿,我说。”
这下她终于反应过来:“怎,怎么了?”
“回家。”
他们徒步于早已失去夕阳的暗蓝下,月亮远远地升起。卓问雪缓慢踱步着,弄得庚磊总是一不小心走远了,使他不得不放缓了脚步。很长一段距离,他们都没有说话,相处时间不长,他们从未如此沉默过。直到庚磊第三次走过头,他转过身子回到卓问雪面前站定,仿佛料定这个不看路的女孩一定会撞到自己。
果不其然,卓问雪与他撞了个满怀,这时庚磊才发现,这个女孩的额角布满了汗珠。他伸手给她拂去,轻轻叹了口气。
“去那边的商店坐会儿吧,吃冰淇淋吗?”
街角的小商铺外,卓问雪接过庚磊买的纸巾与冰棍。她轻轻地撕开包装,动作像调了零点五倍速地慢。
庚磊早已咬下第二口了,他坐在卓问雪对面问她怎么了。只见女孩摇摇头,继而失了神。
从他们走进唱诗班的房间后,她就没说过几句话,庚磊猜多半因为林山雁。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卓问雪一直跟着案件的原因——对李雾夏的好感。
“人总有失恋的时候。”庚磊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
卓问雪眨眨眼,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从我看见奶茶店的录像时,我就知道了。”
“那现在?”
“想以前的事情。”卓问雪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手上的冰淇淋。“李雾夏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开始源于一箱新书,高一新生发书,有人拜托卓问雪搬了好几堆。她无法拒绝,上上下下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也不愿意开口找陌生人帮忙。这时候李雾夏来了,帮她搬了一些,到班上名单一看,两个人是同学。
自此之后李雾夏就注意了不少卓问雪,他有意无意地帮她完成事情。
“很老土的情节吧?他很贴心,比较照顾我。我以前不喜欢主动交流,上台发言会紧张得汗流浃背,不会拒绝别人。他发现我的难处,经常替我解围。我能当上学习委员也是他鼓励的,他说,这样就不得不与人多交流了。我后来发现他不只是对我这样,他对很多需要帮助的同学都这样。他就像个小太阳,大家都喜欢他。”说着,卓问雪失笑。“我啊,比起喜欢,仰慕占的成分要多的多。他总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的死,我很伤心。”卓问雪底下脑袋,咬甜筒的动作迟迟未动。“为什么,他会死呢?”
今天,这一切她都有了答案。所有的源头来自于林山雁的女孩。
“庚磊同学,你还没有告诉我日记里写了什么,有没有他们的事情?”卓问雪抬眼。
逐渐暗沉的天空之下,带来了一丝丝清凉的风。庚磊再一次回顾李雾夏消失的部分人生,如同走马灯般。卓问雪口中的李雾夏,其实和日记里是不一样的。
“并没有什么,他们是好朋友,所以成了共犯吧。”
卓问雪木讷地听着,不是真假。
“这么一想,那天他从楼梯上跌倒,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吧。”
手中所剩的木棍,上边写着再来一根。庚磊忽然想起,这是李雾夏最喜欢吃的牌子。
渐渐的,卓问雪的瞳孔缓慢沉入水光中,只像丢了东西的麻雀。“喂……”庚磊不想看见这些,忍不住起身去遮她的眼睛。触碰她眼睛都一瞬,湿润顺着庚磊的手掌流过。
他们从未想过,身边的人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
李雾夏真的离他们而去了。
第24章 不可知(5)
============================
5
宋念真从浴室里带着雾气出来时,林山雁正坐在对面的练舞房间里摆弄投影机。
宋念真再一次来到了林山雁家,这间房收拾的干净,只有几枚收纳箱和地上的毛毯,空白是墙面当做影幕使用最好不过。
见宋念真走过来,林山雁问她:“看影片吗?”
“不是说告诉我事情吗?”
“我想边看边说。”
“好吧。”
她盘腿坐下,等林山雁摆好投影位置,去关了灯。漆黑的房间中只有投影仪暗淡的画面,还有窗帘外透进的薄光。
画面出现字幕《黑天鹅》,色调昏暗得压抑。紧接着宋念真身边一个声音也一同响起:“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在教导处。”
她坐正了身子,洗耳恭听。这个故事很长,长到贯穿少年秘密的一生。它又很短,短到两小时就能讲完。
就像宋念真猜的那样,林山雁在教导处被喊去询问不在场证明,被同样喊去的李雾夏就这么和她搭话了。让林山雁注意到他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我报警却被怀疑了,真不公平”。
“从办公室里出来前,我也被警察怀疑了,他们用仿佛事实一般都语言质问我,让我甚至有点害怕。可是我根本什么都没做。所以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有种没有感受过的触动。”林山雁说道。
后来他们成为了朋友,更确切地说是单方面维系感情的朋友。一开始林山雁是没有这个打算的,只怪李雾夏总有办法和她找共同语言。他想着法子了解她的喜好,约她出门,替她排解生活的困惑——虽然大多是学习上的。
“我和他本来就不在一个教学楼,在校大多数时间不见面,更像是网友。即使我们见面,也只有在校外。后来他提出反正我们在学校也不常见,不如彻底点,同学之间本来就喜欢八卦。我觉得是,反正我也不喜欢和他频繁交往。”
果然,林山雁的性格。
“于是你们私底下就变成朋友了吗?”
林山雁有些无奈:“是吧,有点奇怪。之所以这样坚持下去了,是因为我发现李雾夏是个很外向礼貌的人。你知道我的家庭和社交情况,当时的他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一间没有门,没有窗户也没有灯的房间里。虽然我本不在意这种事情,即使没有我也不会觉得伤心。可是他偏偏靠近你了。一开始我会拒绝,可时间久了就会觉得,有也挺好的。”
林山雁笑了笑,温柔得就像她话里的阳光。
“我告诉他,我喜欢芭蕾,他就在生日的时候送了我芭蕾舞者的水晶球,并鼓励我一定可以。”
“啊,是卧室里的那个。”
“嗯。他是第一个为我加油的人。”
恰巧眼前的电影进行了大概三分之一,女主角穿着粉色的芭蕾裙旋转着。
后面的日子绵长温柔,自从陈曼曼死后再也没有人欺负林山雁了。他们陪伴的时间越来越久,渗透对方的生活也越来越多。比如林山雁喜欢喝奶茶,李雾夏不喜糖的也去试了,再比如林山雁高中分班学理,是对方建议的,她科目成绩,其中数学和英语相对常人要好,在理科里面更占优势。
“他说的很对,文科班的数学大多不特别好,我在班里这门名列前茅。”林山雁说。“之后嘛,大概是高一那会儿,有段时间我被爸爸打了,身上总是有伤口。李雾夏就问我是谁做的,我不喜欢提自己的事情,一开始就没说。后边他有点伤心了,好几天就很失落。”
“听起来好像小狗。”宋念真吐槽。
林山雁听后忍俊不禁。宋念真还在张牙舞爪地解释着:“真的,我感觉就很像。他就在隔壁班,我老见他,本来就一头金色的卷毛,又喜欢笑,看起来就好像一只金毛。”
“好吧。”
“山燕你不认同吗?”
只见林山雁笑而不语。
这会儿电影播到中间部分,女主穿上了灰色吊带。
不知道是因为李雾夏太过于执着,还是因为他总为林山雁随身携带包扎用品给她,最终林山雁说出原因了。
“所以才有后面的事情吗?”
“应该是吧。”林山雁说:“这件事距今也有一年多了。他当时也就生气了那么一会儿,后面就没提过了。我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紧接着她脸上露出些许疑惑,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山雁语气直白地如机器人,听得宋念真有点难受,连她一个外人都猜得出因为什么,她却不能理解。
“肯定因为喜欢你啊。”宋念真连疑问语气都没用,她确信自己的感觉。只见林山雁忽地反应过来,瞬间消失的不解马上再次浮现:“是吧,可是就算喜欢,他不应该完全不跟我透露什么吧。”
宋念真默默地点头,盯起电影来,女主角与母亲吵架后与一个艳俗的女孩上床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林山雁说道:“他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没特别为他付出过什么。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这样,不好。”
听到这里,宋念真不知作何感想。该告诉林山雁其实李雾夏是个跟踪狂?还是说这个男孩这么做可能是因为愧疚?
“他死的时候,你伤心吗?”她问。
林山雁将手置于胸前,困惑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嘲弄。
“那时候没有任何感觉,不过现在,我的心脏好像有点儿不舒坦。”她试着压了压胸口,无济于事。她靠近宋念真一点,两人四目相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伤心。”
林山雁幽暗的瞳孔只有些许光亮,仿佛有种魔力将宋念真吸进去。
“这当然算。”
“会不会太晚了?我已经无法挽回任何事情了……”林山雁垂下眼念叨着,宋念真忍不住从她后背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孩顺势靠在了宋念真的肩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林山雁迟疑了一会儿。
“我不懂什么是喜欢。”
“李雾夏对你就是喜欢。”
“所以喜欢是亲吻吗?”
宋念真有点吃惊,她马上回过神来:“是。”
“这样啊。”
林山雁表情逐渐舒展,略微苦笑,她眼下的痣在宋念真看来就是一滴眼泪。
“谢谢你。”林山雁抬起脑袋,墨色的瞳孔柔和,和先前的完全不同,她再次凝视宋念真,近乎咫尺的距离令宋念真的心砰砰直跳。“如果不是你说你那些话,我就不会明白这些。”
“没有,其实换作别人也会告诉你。”
“可是,至今为止只有你能让我明白。”
宋念真撑在地面上的手被林山雁覆盖,一缕薄薄的凉意渗透手背。
“谢谢你。”
林山雁的声音低迷,宋念真身体一僵,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无人问津的电影播放着,穿着白色天鹅礼裙的女主角为了登台,在后台杀死了黑色礼服的女孩。
随后,主角如愿以偿地以黑天鹅形象登台。
第25章 不可知(6)
============================
6
宋念真不自觉地抽回手,只听林山雁说:“对了,我要走了。”
刚才迷幻的气氛瞬间消散,宋念真愣了一下,才问道:“去哪?”
“去莫斯科,因为监护人死了,资助我读书的人提出不如离开这里。”
“资助人,那是什么?”
“我读这个私立高中时别人捐助读的。”
“……这样,那什么时候就要走了?”
林山雁脸上毫无欣喜,她说:“等学校那边流程完了就可以了。”
宋念真沉默地看着电影画面,表情有些寂寥。放映机无声无息地散发辉光,凉透了她。
良久,宋念真说:“还会回来吧?”
林山雁没有马上回答她,几秒钟后她的声音响起。
“我不知道。”
宋念真也没说挽留她的话,那晚她又梦到了那次黄昏的雨中。
灰蒙蒙的空气里是潮湿又腥甜的气息,和那时候一样。她用尽全力背着林山雁进了出租车,司机师傅鄙夷地看了眼林山雁,宋念真马上把给林山雁套的外套拉链拉好。
到家后她没有手,只得用脚踹门,妈妈来开门的时候都吓到了。没问缘由,她马上帮宋念真背着林山雁到床上,顺便拿来了医药盒。
林山雁似乎很累,半眯着眼。她们帮她褪去衣服,身上有淤青,沙粒磨损在伤口上,青红一片如同钢印般烙印在白软的肌肤上。
而林山雁呆滞地看着哪里,就像一只死掉的玩偶。
宋念真帮着妈妈包扎伤口,发现除了这里需要消毒,那里也是,还找到一些过去的伤痕。再去看林山雁,她一点不难过的模样。不知怎的宋念真忽然落下泪来,一滴又一滴,她用力抹去眼泪,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妈妈叹了口气,摸了摸宋念真的脑袋。
她们心照不宣的收拾完,妈妈问了林山雁一句:“要报警吗?”
林山雁已经躺下了,她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妈妈不再强求,离开了房间。宋念真则坐在床头边看着林山雁,她似乎睡着了,呼吸逐渐平稳。
她随意搭在床边的手腕上缠着绷带,白的不像话,宋念真将它掖进被窝。
为什么会这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口,却什么也问不出。
她只能在林山雁差点跌落床边的时候把她推回床里,好让她不受二次伤害。
此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我总觉得你好遥远。”
夜里,她自说自话,林山雁却动了。她转过身来与宋念真四目相对。
“陈曼曼找人拍了我裸照,就当做不知道吧,好吗?”
“什么?”
宋念真惊呼,而后开始骂人,骂着骂着声音小了,眼泪又漱漱地掉下来。
不知为何,这种事情让她很伤心,看到林山雁不在乎的样子更甚了。宋念真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当事人都没哭,她在这里哭什么。
可就是控制不住。
林山雁替她抹去了泪水,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别难过了。”
宋念真悠悠转醒。
她摸到自己眼角湿润,迷糊地找纸巾,却发现林山雁不见了。
宋念真一下就清醒了,灯都没开爬起来找人。
她冲进客厅,才发现林山雁就在阳台。她面对着万籁寂静的天空,就这么安静地依靠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