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断电话,把手机丢在桌子上。
“去哪?”声音从她肩膀边传出。
“去一家奶茶店调取监控,说不准有嫌疑人。”
邵戈月随口答着,明显感觉到肩膀的脑袋晃动一下,调整位置。
“那最近在做什么?”这一次的语气轻松了许多,没那么严肃。
邵戈月有些点不耐烦,抗议似地深呼一口气,还是没表现在语言里,“查案。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反正不是查你。”
她面对这喜欢耍人玩的家伙,就忍不住揪尾巴。
黑色的身影不为所动,他缓慢起身,与邵戈月对视。廖昼明天生上翘的嘴角带着丝笑意,那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面容。“我知道,但是我想听你说。”
邵戈月不禁扯了一下嘴角,快到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别把监视说那么好听。”
身前的男人笑了起来,模样温柔亲切。他向来如此。
邵戈月推开他,走出卧室准备离开。她瞧了眼窗外,雨下的够大,还得带把伞出门。
“晚上我回广州,钥匙可以拿走。”房间里廖昼明对她说着,稍微大点了音量。
“麻烦,我又不来这里。而且你走也不用和我说。”她收拾自己的公文包,看有什么遗漏。
“那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打的走。”邵戈月从伞架里抽出一把黑伞,示意他,随后一声关门声,房子陷入寂静。
过了好一会,廖昼明划开桌上的手机,点开一个定位软件,红点显示目标不断远离这里,好像上了车,移动速度变快了。
他再滑动页面,一条航空短信提示出现,夜晚八点的深圳机票。
到了店铺,那里的监控保留一个月,现在三月底,案发时间在三月十三日,只用看半个月的记录。监控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前台,并且视频很高清。邵戈月拷贝完录像,给珂易锐打电话,叫他今晚加班,跟她把东西看完。
“邵警官,”卓问雪等她讲完电话,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你一起看吗,这样快一点。”
邵戈月有些惊讶,她大约能明白青少年间的友谊 ,不过没有想到这个叫卓问雪的女孩对这件事情也很上心。“庚磊同学我可以理解,不过……”邵戈月双手环抱,有些好奇,“在我的调查结果里你和李雾夏只是普通同学关系,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在意?”
“嗯……这个嘛……”
她低下头,局促地抓着手指。邵戈月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等她回答开口,“好了,我知道了。我没开警车过来,就去我家吧。”今天周末,她大可不必把个人时间丢在工作地点。家里有她带过来的笔记本,还有多年前xp系统的台式电脑,让他们帮个忙,自己也能省力很多。
到家,房子不大,可能只有一百平米,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花雕木柜,木质地板,以及墙面的奖状。家里还有两位老人,邵戈月告诉庚磊他们,这是她的爷爷奶奶,父母被生的早,身体一直不错,就留在这边。
“所以邵警官现在不住这边吗?”
“是啊,我在广州工作,现在是工作调动。”
他们走进房间,门旁一张小小的木桌靠在床边,桌上收拾干净了,一枚小闹钟,一张立起来的合照和一个显示屏,还带着我一个摄像头放在旁边,桌下便是主机。墙壁刷成粉红色,挂着女孩子裱框的艺术照片,单人床上也是橙粉色,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一盏台灯。“我小时候住的房间。”邵戈月如此解释,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她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一些零食,放在桌上。然后打开另一台桌子上古着的电脑,屏幕不是液晶,白色塑料边框早已泛黄,好在还能使用。把文件拷一份在上面,就取出她的笔记本给庚磊。
桌子刚好放下两台电脑,他们就着零食看,画面快速播放那些早已消失的日子,庚磊有种回顾李雾夏过去的错觉。其实也不错,他们现在做的,就是找他已经走过的路。
他和卓问雪看的前台监控,有的人等待着玩手机,有的人看菜单而犹豫不决,忙碌的店员迅速变换位置,一杯杯递出的奶茶如流水线上的物品。等屋外的雨停了,卓问雪身体僵持着伸懒腰,这时一抹白色的身影打破庚磊眼中的平静。似曾相识的面孔,女孩眼下一粒黑色,他伸手,暂停键立在画面中央。卓问雪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向前仔细望了眼,微微张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邵戈月留他们吃过晚饭就送他们回家了,处理好他们继续看录像。女孩清晰的面孔用打印机打出来了。还要更多的记录,她想。自上次问过庚磊那晚李雾夏有没有和他一起回家,邵戈月就和珂易锐查了他回家的监控,路上很多分岔路口,愣是让他们查了很久连个影子都没找到。等到后来邵戈月发现他走了另一个路口,顺着找,以为有希望,结果找着找着又消失了。庚磊的一席话让她觉得说得通了,那天他走的路的确像故意避开监控一样。
私底下见面吗?邵戈月拿起女孩的照片,她正接过袋子。
除了这个,废弃仓库照片的时间点是李雾夏微机课的时候拍的,正好在科技楼上,还迟到了。而且上一节还是体育课,管钥匙的老师说,李雾夏借了钥匙拿器材,下课没有及时还,隔了一节课,很巧的是,正好那串钥匙上有废弃仓库的那把,老师没有取下来。
2
通过三天时间,终于整理好这女孩出现的时间点,一共三次,三月一日,三月四日,和三月六日。监控从保留最早时间二月二十六日,死者死亡时间三月十二日凌晨,这么看来也不算频繁。
“照片拿给学校看过了,叫林山雁,高二(6)班。”珂易锐端着杯子,里面飘着茶叶,“有意思的是,警察局有她的口供。”他丢下一张a4纸,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
办公室里人不多,但整齐的桌子上堆满文件,邵戈月从这之中抬起头,仔细浏览珂易锐给的表格。死者坠楼身亡,她作为死者生前被欺凌者调查。那年珂易锐还没有调到这边工作,魏明接手的案件。
这件事的卷宗……
邵戈月与珂易锐进储藏室,翻调查档案。文件以编号命名,珂易锐走到最后一排架子,开始往前找,邵戈月则相反。最里面的记录册由于时间过长布满灰尘,纸张泛黄。珂易锐挨个拿起看封面上的办案人名字,找到一本,但时间却在十三年前,2006年。
这是?他翻开记录,非法监禁,嫌疑人,廖昼明。
这家伙,原来还做过这种事吗?还是在这里。他皱眉,有些吃惊。在他以前和邵戈月工作的印象里,廖昼明偶尔会突然来找她,她就会请假。有时候下班也会来接她。虽然总是笑着,表面衣冠楚楚,看着好相处,实际上总给珂易锐一种城府很深的感觉,嘴上只是客套话罢了。珂易锐不能理解阿月怎么做到和他认识的。等他收回自己的腹诽,再浏览到受害人时,滞住了。
“易锐,我找到了。”邵戈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珂易锐一个激灵,像被发现的小偷似的。他一边匆匆回应一边把档案塞回架子,走了出去。
档案上记载,林山雁初中时期被同班同学陈曼曼——也就是坠楼的死者,欺凌了大概一年半左右。警察来问,有些同学不敢说,不过隐约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那天她被陈曼曼留下“帮”她做卫生,让其他同班同学回家,仅留下她一个人。李雾夏撞见死者六点十五分左右坠楼,她五点五十二出的校门。
除了林山雁,比较晚出学校的还有卓问雪,她同学周梦之,以及几个初三的学生。学校五点二十下课,六点多都没什么人了。根据那天老师的记录,李雾夏放学后找老师讲解题,讲到大概到五点三十五左右老师就离校了。李雾夏说自己之后再回到教室写题,写到了六点,想去学校后门出去抄近路买文具,正门没有,就撞见死者死亡现场,被吓坏了,呆了很久才想起来去找门卫。
“因为女孩收到的欺凌严重,报复的可能性很高。所以魏队才怀疑李雾夏是否有帮衬林山雁的嫌疑,但根据卓问雪的口供,时间是对不上的。”珂易锐靠着档案柜抱胸。的确可以这样怀疑,陈曼曼不止欺凌了一个女孩,还有其他人。程度的轻重罢了。有的少年少女天生年轻气盛,拥有比成年人更虚荣的心,一枚韶华的身体藏不住对世界的看法,表现出来,世界的准则便是他们。
“所以调查才不了了之了。”她想了想,决定先见这个女孩一面。邵戈月把卷宗关上,预备拿出去,珂易锐仍旧靠在柜子旁不动,她回头,抬了下下巴:“发什么呆?”
“噢,没什么。”他惊醒似的,摸摸了鼻尖,旋即抬脚。邵戈月便不再看他,先走出去。身后的人忍不住回头,撇向档案室最后那面墙。
时间约定在周四下午,林山雁有一节体育课,可以请假好好谈谈,地点自然是那家奶茶店。
珂易锐载着邵戈月开车提前到店,店铺里人不多,不嘈杂,正放着舒缓的乐曲,清净舒适。门口风铃伶仃作响,邵戈月抬头,蓝白身影映入眼帘,女孩扎马尾戴着眼镜,身着校服。珂易锐起身,朝林山雁抬手。
“你好,我姓邵,这位是珂警官。”邵戈月待她坐下,介绍着,珂易锐朝她笑了笑。
“噢,要问什么呢?”林山雁不冷不热,也稍微笑了下。
“有点多。你和李雾夏认识吗?”
她视线浮动,双唇紧闭,又松开,微微张唇:“我知道他。”
珂易锐早已取出笔记本记录,听她说这话,马上银色的录音笔也被取出来了,打开开关,放到林山雁的面前。“我们呢,在一开始的死者关系网里找不到你。这家奶茶店——”他用钢笔尾戳了戳空气,“为什么约在这里,你应该知道吧?”
林山雁颔首,不否认也不确认:“我确实经常来这里,难道是柯警官发现李雾夏也经常来这里吗?”
“不,反倒说他根本没来过。”珂易锐笑了,又继续道:“但是他却经常喝这里的奶茶,在我们的记录里,他母亲也有说李雾夏最近喝奶茶频繁,所以有人给他送。我们调监控只有你一个本校学生经常来这边。”
林山雁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那又怎么样?”
邵戈月靠到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腹部:“学校有一间仓库,李雾夏和别人在那里见过面,脚步印大小不一致,明显是两个人。”她抬眼看林山雁反应,有点失望,她并无任何情绪波动。
“那天也是周四,时间就是现在,你上体育课的时候。”
林山雁这次有了点反应,她笑了笑, 很快就收回表情,“还真是巧啊。”
“都这样了,还不好好说实话吗?”邵戈月靠上桌子,食指笃笃敲着桌面:“只要拍下你的脚掌尺寸,形状,就能把你对比出来。”
林山雁的脸忽然就冷下来,邵戈月看着她,等着她说什么。
“好吧,我确实有和他见面。”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林山雁撑着脑袋,思考了一下:“为了避嫌。邵警官应该知道陈曼曼的坠楼案吧,我的嫌疑很大,而且李雾夏也被怀疑过是否帮助我,虽然后来因为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不存在合作杀人动机。”
“因为警察的调查,你们认识了,然后两个人心心相惜了?”
林山雁挑眉,不可置否。“随你怎么说,是李雾夏主动认识我的,我觉得他还不错,就保持一个普通朋友关系。”
“噢,普通朋友。”邵戈月点点头,表示赞同的模样。林山雁语气里辩不出真假,还有点冷淡。她决定问点别的:“那行吧,你们在仓库见面做什么?”
只见她眉头皱起,眼下的痣就像滴落下的眼泪,但她并不悲伤。
“怎么说呢……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只是在那里聊了一会儿天,因为那里没有别人。”她说的很缓慢,好像在考量如何简单表述,就像个旁观者。
像幽会。邵戈月细细品味她的话。
“只是聊天么?”
“也有一点亲密接触吧。”
“你刚刚才说你们是普通朋友。”珂易锐从笔记中抬头,有些疑惑。
“这是我认为的关系,对于李雾夏来说可不一定。我一开始也说了吧,是他主动认识我的,我不是那种喜欢交友的人。”林山雁发梢飘起,有人推开玻璃门,送来阵阵清风与清脆的风铃声。
“即使这样,你也没有拒绝他。你不觉得有点不好?”
林山雁微微一笑,道:“我不明白,李雾夏喜欢和我在一起,我接受他的行为,他会开心,就会笑,我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为什么会不好?”
珂易锐扬起眉毛,有点惊讶。林山雁见他此般,收敛了下嘴角:“珂警官也看过李雾夏的样子吧,虽然是遗照。他长得讨喜,笑起来也是。 ”
无法反驳,听周围人描述李雾夏确实都很不错。珂易锐正经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
“这么说,也是李雾夏主动找的你,让你去的仓库?”
“嗯,确实是这样。”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珂易锐转起笔,等邵戈月问其他问题。她一直不动声色,盯着林山雁。稍微收回眼神了,说:“李雾夏死亡的前一夜,你在做什么?最好是从放学后开始说,你可以好好想想,毕竟有点时间了。”
林幻雁垂眸,思绪飘向远方,过了好一会,她才想起似的道:“那天晚上,我放学回家,和李雾夏见了一面。”
3
林山雁九点放学前往中心公园与李雾夏见面,距离学校以及二人的家不是特别远,两人散了会步就分开了,林山雁打的士回的家,回到家大概九点四十几左右,就呆在家里写作业,没有出门。家里只有父亲,林山雁母亲与他离婚了十三年。
警察局办公室里,邵戈月翻着笔记记录,头顶的电风扇吱呀吱呀。都是些片面之词,稍微编一下也都能说出来,她想,非要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见面做什么,在上课时间,单单情窦初开?如果被老师发现了不就遭了,毕竟在学校,那栋楼也有人上课。
林山雁看起来很聪明,难道这种事情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还有一点令人不解的地方,就是她对于李雾夏的死没那么悲伤,下午的谈话实在是太冷静了,毫无情绪波动。
这么说起来,叶航信也是这样,理由有些牵强。根据学校调查记录,叶航信与李雾夏走的不近,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他说李雾夏名声大,同年级都知道这个尖子生,就想着找找他的茬,也没想到借了,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至于案发那天,也是见了李雾夏就回家了,没有出门,家里一家四口还有个姐姐,他说可以证明。
确实可以,四个人都在家,姐姐还因为叶航信不学习臭骂了他一顿。
邵戈月昂起头揉揉太阳穴,先去一趟林山雁家,了解那晚家庭情况。她四顾办公桌,没看到珂易锐的身影。
“去哪了...”刚刚从学校回来还在办公室的。邵戈月踱步到走廊,身边经过的同事向她问好,她点点头,问他是否看到珂副队。他摇头。邵戈月只得沿着走廊去大厅问。
大厅里,魏霜正坐着办公,珂易锐站在柜台前和她聊天。
“易锐。”邵戈月敲敲他旁边的桌子,他抬头。“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