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野也没在意,只当是小姑娘完全没必要的“我要减肥”。
岑枳看他又低头去玩手机,还是没有要动的意思,想了想,伸出手,拿住他没用过的勺子,沾了一点点奶油,很小心地,在贺知野嘴唇上碰了下。
冰凉绵软的甜香贴上来。
余光早就扫到她一举一动的贺知野,此刻划手机屏的手指头一顿,眼睫毛动了下,掀起眼皮看她。
“你尝尝。”岑枳把他的勺子放回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要是觉得不好吃,我再帮你吃掉。”
只多吃一块,问题不大。岑枳舔了舔唇,“不要浪费。”
她小时候常这样,让岑景川尝一点儿,等他说“不好吃,还是枳枳帮爸爸吃了吧”的时候,再毫无心理负担地吃掉。
“……?”
贺知野这会儿开始觉得,她是故意点两份一样的。
嘴唇上还带着点奶油的凉意,贺知野舔了舔唇,在她期待的眼神下倾身坐好了些,拿起勺子,连奶油带蛋糕胚带草莓,挖了一块,送进嘴里。
然后提了提眉梢,懒洋洋地点评道:“还行。”
岑枳微张了张嘴。
因为预期落空而忍不住失望的表情,全都放在了脸上。
贺知野又送了一口进嘴里,一本正经:“挺好。”
岑枳:“……”
等小姑娘蔫耷耷地低头去吃自己那块,贺知野看不出情绪地问她:“干嘛请我吃东西?”
岑枳抿了下空勺子,慢吞吞地抬起头,放空一样顿了好几秒,才说:“谢谢你……刚刚替我解围。”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提俩人先前的,不知道算是吵架还是闹别扭的不愉快,但现在说出来的这个理由,却是真实存在的。
要是没有贺知野出现,她可能这会儿不是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就是在派出所聆听警察叔叔的教诲了。
因为她出手的力道,就跟她对痛觉的感知一样,没轻没重的。也不是没有落了单被人碰瓷,结果伤得对方比自己还严重,闹到叫家长的地步。
贺知野盯着她,默了两三秒,轻嗤似的,很淡地笑了声,慢条斯理重新吃起他那块小蛋糕,没说话。
岑枳迷茫地挠了挠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但既然是笑了,那她干脆顺着杆儿往上爬一下吧。
“同桌。”岑枳趴到桌子上,这么叫他。
“嗯。”贺知野低应了声。
“我觉得,”岑枳开始梳理细节,“其实你这个人哦,有好多优点的。”
贺知野抬眼看她,挑了挑眉。
岑枳理解为:有什么优点,你说说看。
果然,人还是喜欢听好话的。就像沈彦一样,每回她说了什么真话惹他不高兴,沈彦事后就会让她坐那儿,认真给他开个表彰大会。
“你乐于助人。”开学第一天化解她尴尬。
“团结同学。”就算马嘉悦和杨垚孤立你,你还是愿意和他们做朋友。
“意志力顽强。”生了病也不吃药。
“观察力惊人。”知道她每本书都没写名字。
“还关心低年级同学的学习。”叫高一的写高二的作业。
岑枳一条条列完,觉得她把毕生所学都展示了出来。正常人听到这么多好话,肯定会很高兴的吧?
结果贺知野只是胳膊肘撑着桌沿儿,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很有种“我还没听够”的意味。
“你……你还会系鞋带。”岑枳见他还是没反应,决定放个大招,“系的蝴蝶结,特别好看。比我爸系的还好看!”
贺知野眼梢抽了下:“……”
岑枳终于见他有了动作。
“我,”少年唇线拉直看着她,顿了得有好几秒,突然慢腾腾地倾身靠近她,指尖点了两下桌面,唇角提了下,似笑非笑地告诉她,“对给人当爹,没兴趣。”
他语气很缓,字却咬得很清楚,只是声音低。岑枳本来就趴在桌上,两个人这会儿的姿势和音量,就像说悄悄话一样。
岑枳甚至能闻见空气里的甜味,混进了他校服上的皂香。
呼吸本能地滞了瞬,岑枳无声“啊”了下。思维又很快发散。
那为什么,你要给马嘉悦当爹?
她不太明白贺知野这句话和她说的有什么必然联系,又害怕自己把心里话不小心问出口。
说你不喜欢给别人当爹,却给马嘉悦当了爹,不是自相矛盾吗?
你让他怎么回答?
大佬不要面子的哦?
于是赶紧往后靠了靠,离贺知野远了些,挖了一大勺草莓蛋糕塞进微张的嘴里。
堵住自己的嘴。
“唔唔,好的。”岑枳说。
不该她知道的事情,坚决别问。
贺知野看着她傻到没边儿,什么心里话都摆在脸上的样子:“……”
-
“住哪儿?”出了甜品店,贺知野问她。
“就,”岑枳抬手,指着学校旁边那片老小区,“那边。”
贺知野顿了两秒,看了她一眼,低“嗯”了声,声音平淡:“走吧。”
“谢谢哦。”岑枳弯起唇角,抿出个非常有诚意的小酒窝,认真道,“你真的好好。”
怕她又被人找茬,还要特意送她回家呢。
贺知野撩了她一眼,很轻地嗤了声,没说话。
沿途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一路上,贺知野没再和她说过话,岑枳却也没觉得尴尬。
好像一起吃过了小点心,革命友谊又进了一步。
贺知野和她并排,走得不紧不慢的,岑枳按她平常的走路速度,跟得也不吃力。
她还挺庆幸,还好贺知野平时就懒洋洋的。
十几分钟的路程不长不短,贺知野甚至把她送进了小区。
“我到家了。”岑枳在后院门口停下,仰脸看着他,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贺知野站在路灯下,扬了扬眉:“嗯?”
岑枳学着他的样子疑惑:“嗯?”
“谁说我是送你回来的?”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眉眼却压得很低,长睫跟着缓慢地开阖了一瞬。
岑枳看见他被晕黄光线染出来的睫毛影子,像画刷,在他鼻梁上无声无息地扫过去。
“啊……”岑枳微微愣了下,不知道是纳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微张着给不出反应,像舔毛突然被人叫了一声的小猫,维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我家,”贺知野居高临下看着她,玩味似的说,“住这儿。”
岑枳闭嘴:“?”
贺知野下颌微偏指了下,十分淡然:“二楼。”
“……”
岑枳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可下一秒又高兴起来:“我们这么有缘哦!”
贺知野眼皮一跳:“……?”
“我平时只走后院门进出,所以一直没有碰到你吧。”小姑娘甚至笑眯眯地替他找起理由。
岑枳没问他为什么住在这里,即便这个小区和矿里的家没什么共通点。
她只能倒推着想,她也不是很希望贺知野问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很不好解释,很麻烦。
贺知野耷着眼皮,盯着她看了两秒,气音似的笑了声。唇角弧度压了下,翘得很低。
少年眼睛也带上笑意的时候,少了平时上挑的凌厉感,眼尾带着点儿下压的微翘弧度,有种让人放松警惕的勾人意味。
岑枳也分不清冷笑和轻笑的区别。
但贺知野笑得那么好看,必须是轻笑。
趁他高兴,岑枳觉得有些事儿,不能逃避,还是得和他说清楚。
“那个,我上周五,给你带药了。”她讷讷地说,“但你那天……”小姑娘抿了抿唇,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小声道,“没有去。”
莫名有点儿委屈。
贺知野眼睫毛动了下,抄在兜里的手指头轻蜷,抵上那盒买了一直没抽的烟。
摸出口袋里的烟盒,贺知野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咬进嘴里,玩了下打火机,也没点。
喉间低“嗯”了声,没多说别的话。
岑枳说的是陈述句,贺知野没给她回应,她也不在乎。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岑枳“啊”了声,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爸也是这样的。”
贺知野一顿,头微斜看着她。
“他每次感冒快好了,”岑枳认真道,“就开始抽烟。我妈妈说他,他还说想抽烟,就证明他健康了!”
贺知野咬着烟,好笑地睨她,声音咬得有些扁,多了点戏谑的感觉:“又想我给你当爹?”
“……?”
岑枳赶紧晃起脑袋:“没有没有!”
“那我们,”岑枳顿了顿,视线紧紧落在贺知野唇角上,小心翼翼地问,“算是,和好了吗?”
贺知野顿了好几秒,喉间低低的:“嗯?”
岑枳一愣,紧张得心跳都快了一拍。
就见他唇角轻轻提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们吵过架吗?”
岑枳滞了两秒,眼睫毛都不自觉地匀速眨了两下。
等逆推完他的话反应过来,唇角和眼尾都弯出了弧度,使劲摇头:“没有没有。”
贺知野拿开烟,舔了舔唇。
还是没忍住,笑出声,低眼看着她,随口道:“傻不傻。”
没想到小姑娘还挺认真,笑意都收住了,用一种非常科学且严谨的态度告诉他:“不傻的。”
郑医生说过,这毛病不影响智商。而且她也测过,完全没问题。
“……?”贺知野轻挑着眉眼点了点头,没反驳她。
缺什么强调什么,这特点和马嘉悦差不多,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小摩擦算是翻篇儿。
小姑娘摇着胳膊和他说完再见,从后院进门。贺知野看见她家的灯,从院子上方,一路亮到客厅的位置。
暖色的光,渐次晕染过空旷的暗处。
是挺有缘的,莫名其妙成了同桌,居然还住楼上楼下。
可要想没缘分,也挺容易的。
她只走后院门进出,他只走楼道里的公用防盗门。如果不是那天早上一点点的阴差阳错,即便小姑娘在他们班上,在未来的两年里,他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两个在同一块立体空间上,距离这么近得待过。
贺知野重新咬住烟,没点,下颌微仰,瞥向楼上始终亮着一盏小灯的客厅窗户。
没烧炙过的烟草味随着沉缓呼吸蔓进肺腔,耳朵里钻进小姑娘拉客厅窗帘的声响。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
所以,即便他住在这儿,即便他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下去,
也可能永远都碰不上该回这儿的人。
-
周一,岑枳按正常作息出门,到学校。
贺知野还没来,他课桌上却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她周五给出去的家庭作业。
岑枳翻了翻。
非常神奇,也不知道那四个高一的是怎么做到的,居然真的全做对了。
而且笔迹也是四种,一看就是各自认真做的。
一中大佬的震慑力,果然牛逼。
岑枳正感慨呢,没想到每天踩点的党夏今天也来得挺早。还趁马嘉悦杨垚没来,一屁股坐到了马嘉悦的位置上,拧着身子和她抱怨。
“我是真的不想再和我们班学委坐了,”党夏苦着脸,“你不知道他有多夸张!我上课睁着眼睛打瞌睡他都能发现!周末还要我报备作业完成的进度!我爸妈都不这么管我!!”
岑枳阖上作业本,眨眨眼:“那、那怎办?”
党夏下巴磕在她桌子上,苦逼兮兮的:“我去跟老高说,我们俩坐吧?”
反正她看贺知野最近好像挺叛逆的,老高的话也不想听了,一天到晚也不和岑枳说话,就很像那种冷暴力老公!非常过分!
她见到了都想教育他两句!
岑枳听完,微微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