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单纯觉得,小姑娘这么……特殊的性子,高中毕业了立刻把她扔进社会,纯粹是给社会添乱。
既然老高开了口,他就帮个忙,也不是不可以。
“……”岑枳嘴微张开,莫名觉得他想说的是:关爱智障。
到底是什么,给了她同桌这样的自信!
贺知野没再多话,眉微扬起,看着她。
少年面色平静祥和,理由充分,岑枳硬着头皮:“……行吧。”
可能这就是戚舟说的——让大佬感知到他的重要性,增加他的自信心,突出他的存在感,他就会感到快乐吧。
岑枳伸出两个手指头,默默牵过贺知野替她准备的习题册和公式本。
眼睛在公式和题目上来回逡巡。她到底是做出来好,还是不做出来好……
最终灵机一动,慢吞吞地把习题册推回贺知野眼皮子底下,小声说:“要不你还是……直接给我讲吧。”
手指头随便一点,试探道,“先……这个?”
“……”贺知野看着她白生生的指尖,突然有些无奈,“行吧。”
贺知野给她找的这些题型和公式,都是历年高考中高频出现过的。
不难,却都是得分点。
就一道奇偶函数的选择题,贺知野拿出自己攒了十八年的耐心,尽量放慢语速,给她讲完一遍,还留了两秒钟让她缓冲消化的时间,然后才问:“听懂了吗?”
岑枳慢腾腾地抬头,苦恼地看着他:“我……应该懂吗?”
“……”
贺知野蓦地一阵头疼,太阳穴都突突跳了两下。
许久,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懂了。”还是不懂。
岑枳茫然:“?”
贺知野努力激发着体内即将告罄的耐心,唇角机械地提起来:“我,再给你,讲一遍。认真听。”
岑枳看着他嘴角上翘的弧度:“哦哦!”
懂了,看来她果然不应该懂!你们看他开心得还想再讲一遍!
两道题反复讲完,小姑娘活像经历了一轮穿越火线,没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
“干嘛呢?”贺知野好笑地问她。
岑枳有气无力地撑了撑眼皮,用戚舟听她拓展完高斯函数应用范畴时的形容词,气若游丝地说:“生、生无可恋。”
用沈彦的话来说,这感觉就像是满级大佬进了新手村,明明什么都会,还得伪装成比NPC还弱智的存在。这也是很累的!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鼻腔里气音似的笑了声,铅笔尖拢在掌心里,另一端圆润的笔头歪了下,轻敲上她额头,懒洋洋地念了一句:“笨死你算了。”
第18章
岑枳微滞了下。
明明一点儿都不疼, 贺知野的铅笔也一早拿开了,额头上却还是有种,被人隔空用指尖点着鼻梁一样的奇怪感觉。
贺知野没注意到她的怔愣。毕竟小姑娘平时也慢吞吞的, 像个小乌龟。
看她还在发呆, 干脆猛药一块儿下了:“这儿的高考模式和S市不一样,明年三月还有小高考,不指望你全拿A+, 好歹得及格,不然参加不了高考。所以,别以为光做这几道题就行了。”
这是贺知野开学以来和她讲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岑枳脸皱起来,侧颊蹭在胳膊上,心情复杂地勉强点了点头:“……哦。”
赶紧,月考吧。
贺知野好笑地轻“啧”了声:“还不情愿呢?”
“……”
岑枳觉得自己现在要是照照镜子, 绝对也是个表情复杂的人。
她这没什么生动表情的毛病,简直要在贺知野这儿不药而愈了呀!
“没、没有的。”岑枳说完,坐直, 抬起胳膊,搓了搓脸,妄图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点。
又下意识地, 轻轻蹭了下额头。
岑枳这一通乱揉的动作过于浑然一体,贺知野自然没在意,只以为她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慢条斯理地把习题册推还给她, 贺知野懒洋洋地点了两下:“继续。”
岑枳:“……”岑枳想哭。
难得没被聂泽洋拉去单独辅导的马嘉悦, 用眼神示意杨垚:我爸爸吃错药了?干嘛逼我枳姐学习?
杨垚:你不懂了吧?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马嘉悦下巴往后一偏:这他妈, 也能扯上爱情?
俩人十几年的默契不足以支撑过长的眼神交流,杨垚干脆摸出手机:【你什么时候见你爸爸这么耐心过?你听听那两道题他讲的细致程度。】
【哦对了, 你也听不懂。】
【你就看他自己做题的步骤吧,哪次不是比参考答案还简略?连最喜欢他的数学老师,有回都为了他过于整洁的卷面,忍痛扣了他两分。】
“……”
这些马嘉悦是承认的。
尤其是从前,他也想过他兄弟这种级别的学神,把他带上及格的道路,不就跟他分分钟上王者那么简单?
结果,贺知野讲题的过程,就像他上分的时候开麦:
“这题不会你觉得正常吗”——我撒把米在键盘上,鸡都能给我啄出技能。
“这都用分步骤?”——还没逛够?你要在野区拿微信步数第一?
“你要不还是去玩儿游戏吧”——小弟弟答应我,这把打完了赶紧回家做一加一。
他也一度想过,大概贺知野就像那种,自己一肚子的知识但是讲不好课的老师。
妈的。
没想到他爸爸只是不注重子女教育罢了!
-
周二一早刚到教室,岑枳就在三人小群里收到了沈彦的消息。
他爷爷奶奶,本来打算正月里办八十大寿。结果两位老寿星又订了去毛里求斯过新年,说是庆祝金婚,干脆在国庆不算太冷的时候办寿宴,新年就不带他们这些小辈玩儿了,看着烦。
【对不起啊枳枳,我刚吃早饭一听我爸说就赶紧告诉你。】沈彦发,【等下个月我挑个周末来看你,至少提前一周告诉你。】
岑枳赶紧发:【没事没事,离国庆还有五天呢,我来得及消化。】
她现在的适应能力,比小时候好多了!
戚舟:【那我照常来啊枳枳。】
岑枳:【你俩还是一块儿来吧。】
沈彦:【瞧瞧,@戚舟,你一个人去,枳枳根本没兴趣。】
戚舟:【??你在说什么鬼东西?@沈彦】
岑枳:【你一个人来,我不放心的。】
岑枳:【不是的,我只是打字慢。@沈彦】
戚舟:【哈!哈哈!哈哈哈!@沈彦】
岑枳知道,俩人又要言语搏斗一番了,淡定地摁灭屏幕。
手机却在下一秒震动起来。
岑枳看见那个没有存,但是该死的记忆力完全知道是谁的号码,滞顿地握住手机,脑子迟钝地考虑:要不要接。
贺知野微偏头看过去。
小姑娘刚到教室一坐下就开始捧着手机发消息。瞧着还挺开心。
可这个陌生的,看数字和号段也并非骚扰电话的号码响起来,他小同桌的情绪,就明显发生了变化。
整个人说不上是紧张,还是隐隐的不耐烦和抗拒。
“怎么不接?”号码第二遍响起来的时候,贺知野问她。
岑枳回神,视线在贺知野正在归类的高一化学公式上停了三四秒,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然后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走到了教室外面。
“……”
贺知野不是很明白她的脑回路,他就是单纯地问一声,并不是非得要她接这个电话。
还要抱着手机跑到外面去接。
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不过贺知野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号码,不是简星疏的。
岑枳站到走廊上,深呼吸一口,划开手机。
“枳枳。”电话那头,简清晖温和叫她。
岑枳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毛,看着远处校门口的方向。早读课迟到的学生,边和张主任斗智斗勇,边急急忙忙跑进校园。
“简先生。”她机械地叫人。
简清晖也没纠正她一直没变的称呼,只说:“今晚放学,和星疏一道回家。”
岑枳微滞,明知故问:“回哪个家?”
小姑娘语调生硬,一看就是还在为让她来C市闹别扭。
“你这个脾气,真是和你……”简清晖无奈地笑了声,没再说下去。
岑枳听不懂他的欲言又止,只觉得特别烦躁。
那种很久没有的,想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蜷缩起来,完全沉进自己的世界,再也不用去猜去学,去小心翼翼揣测别人说话用意的焦躁感,每次面对简清晖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你弟弟和妹妹,还有你杜阿姨,都会回来。”岑枳不说话,简清晖继续说,“爸爸知道你不喜欢临时决定的事情,所以一早就给你打了这通电话。”
“我爸爸在S市。”岑枳执拗道。
简清晖笑了笑,没纠正她:“放学记得去找星疏。”
要是不清楚两个人十几年来就见过这两三面,外人都得以为他是个多骄纵宠溺女儿的人。
岑枳明白,她再怎么抗拒,都拒绝不了大人的安排。
手指甲在走廊扶手上抠了下,岑枳闷闷的:“知道了。”
小姑娘接完电话回来,整个人就有些蔫吧。还是那种毛焦火辣似的蔫吧。
她平时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要么笑眯眯的,要么放空。这会儿的状态就特别明显。
贺知野扬了扬眉:“怎么了?”
岑枳抿着唇,垂着眼睫毛没听见似的默了几秒,最终摇了摇头。
明显是思考之后,决定不告诉他。
贺知野眉心皱了下,情绪莫名其妙的,跟着也有点儿躁。
这会儿本子上的化学公式,仿佛也在嘲笑他像个多管闲事儿的傻逼。
“不能说?”他笔头停住,声音压得有点儿沉。
岑枳的确不想说。
一来要说清楚她为什么不开心,对语言修辞能力天生匮乏的阿斯来说,这种阐述的复杂程度,不亚于语文考试一篇800字小作文的遣词造句。
二是……仿佛也是更重要的原因。
她不想让贺知野知道,简清晖,是她的生物学父亲。不想解释她和简清晖的关系,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C市。
不想让贺知野觉得,她和他们不一样。
她没人要。
贺知野问完,始终没说话,岑枳只觉得一阵低气压在自己脑袋顶上盘旋。
她慢吞吞地抬起头来,迅速对了一瞬贺知野的视线。
男孩子眸色漆黑,沉郁得像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岑枳错开视线,两只小手不用人指挥地伸进书包。
掌心里再次被强行塞进一颗奶糖的时候,贺知野都快被她气笑了,挺无语地嗤了声:“又想用这个收买我?”
岑枳见他笑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声音又轻又软的,小心翼翼问他:“那,行吗?”
她声线像细腻柔软的绸,被人曳着,不轻不重地在他耳朵尖上撩过去。贺知野甚至看见她等他回应的时候,紧张得眼睫毛都颤了好几下。
被她塞了奶糖的那只手,握笔的指节不自觉地轻蜷,碰到糖纸。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有点儿心事多正常。
贺知野你就非得知道吗?
两个人沉默了得有七八秒,贺知野很慢地,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
像个毫无原则的老父亲,收下糖:“行吧。”
岑枳笑起来,没想到这么顺利。
甚至心都大了起来,舔了舔唇,尝试着问他:“那个……我今天心情不太好,那些题目,能不能……先不做了?”
“……”
贺知野头慢腾腾地偏过去,面无表情盯着她。
岑枳咽了一口,眼巴巴地不想放弃。
贺知野连气都不想叹了,木着张脸阖上替她整理的化学公式笔记本,冷冰冰地说:“随你。”
岑枳焦躁的情绪,被贺知野特别好哄的行为淡化了不少,甚至有心思分心想了下戚舟给她的,但她觉得太困难还没答应的另一个任务——抱紧贺知野的大腿。
既然一颗糖,就能让贺知野没脾气无原则,那多给两颗,给一盒,他能不能让她抱抱大腿?
岑枳还没认真思考完可行性,马嘉悦就拧过了身子。
这回难得,找的是贺知野。
“爸爸,”他拍了拍岑枳桌角的高一数学习题册,一脸“我都快听不下去”了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对贺知野说,“你这是溺爱,要不得啊!”
岑枳:“?”
贺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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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校门口的商业街不允许车辆通行,岑枳放学后直接去了大路口,简星疏和她发过消息,在那儿等她。
“这儿呢!”路边一辆黑色迈巴赫摇下车窗,简星疏坐在后排。
岑枳下意识:“小……”
简星疏不耐烦地打断她:“闭嘴!赶紧上车!”
“哦哦!”岑枳赶紧小跑过去。
车门从里打开,岑枳刚坐进去,简星疏没撒开的手就嘭得一声关上了车门。
引擎没熄,司机一脚油门窜了出去。
“老李,应该没人看见吧?”简星疏问司机。
“放心吧少爷,我走得可快!”
“……”
岑枳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都以为他们是在拍什么警匪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