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津津有味地看班长和体委同桌情深,见人都走了,赶紧小小蹦跶两步到贺知野跟前,笑眯眯地递水给他。
贺知野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问,伸手要去接。
岑枳却突然抽了回去。
“……?”贺知野盯着自己悬在中途的手指头。
“你等一下啊。”岑枳低着脑袋,边慢吞吞地说,边把自己喝过的大半瓶水塞进宽松的校服外套口袋里,然后“咔吧”一下,拧开新的,抬头伸手,重新递给贺知野。瓶身还往他虚拢住的手指头里挤了挤。
同桌之间,就要相亲相爱!她都给戚舟拧,怎么能不给贺知野拧!
“……”贺知野眼梢抽筋似的一跳。
到底是他的什么表现给了小同桌错觉,觉得他连拧个瓶盖儿的力气都没有,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被照顾着?
并且小姑娘瞧着,力气居然还不小。就是有点儿掌握不好用力的平衡点。
水瓶灌得满,一束水珠顺着瓶身滑落,滚到他指节上。
见贺知野始终不说话,也不接受她的“关爱”,面上更看不出情绪,岑枳迎着阳光皱了皱眼睛,有些不自信起来。她声音都放轻,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渴吗?”
是她哪个步骤没处理妥当,又让她同桌不高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小姑娘握着水瓶的手指头都不自觉地晃了下,混着那束水珠贴上他指节,带着微凉又温润的触感。
贺知野眼睛微眯了一瞬,运动过后喉间的干涸感在此刻特别明显。
喉结轻动,贺知野垂了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嗯”了声,接过她“好心”拧松瓶盖的水,彻底拧开,头微仰,灌了两口。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缩回胳膊抄进口袋里,捏了捏空掉的手心。
虽然没明白贺知野这声“嗯”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渴吗?嗯,对,不渴。
但又喝了——说明愿意接受她的关爱。
看来整个流程,问题不大。
只是转身后。
“啊。”岑枳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长椅,低声自言自语,“党夏呢。”
贺知野垂下水瓶,微偏头,没什么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岑枳偏仰头看他,自动分析成:你觉得我能知道?
挠了挠脸,岑枳也没纠结,反正总要回教室的。
-
下午自习前的大课间,照例是同学们的补给时刻。
篮球场上还有人打球,操场上倒是没了刚刚体育课上的热闹。
小超市在北区教学楼相反的方向,岑枳和贺知野并排,逆过洄游似的一片人群,周遭的嘈杂逐渐淡下来。
清晰又远的笑闹声糅进步道上的树荫光斑里。
步道上铺的青石砖有些年头了,石缝里有些青苔,石板被银杏树根撑得不再平整,应该是老一中就留下来的。
岑枳不由想到,三中的行道树是国槐。银杏倒是也有两棵,只是这个季节,早就黄了。
贺知野在她边上,走得不紧不慢,也不说话。
岑枳盯着地面上葱绿色的银杏叶,往前撑了撑校服口袋,慢吞吞地,但绝对真心实意地夸他:“你打球,好厉害哦。”
贺知野斜了他一眼,鼻音似的轻嗤了声,淡道:“在你眼里就没不厉害的人,是吧?”
就这样的球,都能夸得出口。贺知野不禁怀疑起她这句话是不是就跟“改天请你吃饭”是一个意思。
岑枳微微抿住唇,偏头看他,极其认真:“你怎么会有这样不理智的想法?”
知道让她昧着良心夸人有多么困难吗?她怎么会轻易给自己找罪受。
“?”贺知野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小姑娘那表情仿佛在补充说明:你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念头?我是那种随便觉得别人厉害的人吗?
贺知野轻挑了下眉,唇角几不可见地提了下,不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拧开瓶盖,很自然地跨下步道,边往前走,边仰头又喝了口水。
暮夏午后的阳光,暖而慵懒,把少年颀长身影拉得像株白杨。
岑枳盯着地上散漫向前的影子,晃动的长腿,忍不住想起戚舟的任务:抱紧你同桌的大腿,在月考之前,拿下他!
“……”岑枳脚步一顿,苦恼地皱了下脸。
要不直接和戚舟说,这个任务她完不成算了。最多被沈彦嘲笑一下她的心理理论训练课又白上了。
毕竟,就算她同桌是男生,她抱人家大腿……
也很像在占人家便宜。
“又在看腿?”
几步开外,男孩子不凉不热地声音闲闲响起。
“……”
岑枳这才发现,地上的影子已经转了个身。
“嗯?”贺知野淡道。
岑枳还有点儿懵,慢吞吞地抬起脑袋,眨巴了一下眼睛,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
贺知野轻挑了下一侧眉眼,都快被她的直白气乐了。
头微偏,眼睫开阖,要笑不笑地舔了舔唇。
岑枳还没反应过来,贺知野就走了回来,隔着校服外套,掌心带上她手腕,把她往边上拉了拉。
岑枳下意识顺着他的力道被带过去。
俩手合围的树干,不偏不倚地把她遮挡得彻底。
少年突然俯下身来。
清爽皂香,混杂了运动之后弥散的荷尔蒙,和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像在太阳下晒开某种草木的香气,骤然钻进她鼻尖。
贺知野直勾勾地对上她长睫下来不及颤开的目光,手撑着膝盖,唇微勾,玩味似的,低声问她:“想占我便宜啊?”
第22章
岑枳对上他跃动着细碎小光点的睫毛尖, 心脏都跳错了一拍。
她下意识撇开视线,想回答贺知野这个问题,脑子却像是被对视的画面围了个圈儿, 左右碰壁试探, 还是想不出合理的回答。
岑枳也不知道是今天回温了,还是“在大众认知里她的确是要占贺知野便宜”这件事儿,被当事人明目张胆地挑明, 让她羞愧难当——虽然好像也并没有。
难得的,她感知到了体温逐渐升高的体验。
小姑娘始终不说话,脸颊像被小刷子扫了层腮红, 抄在校服口袋里的两个小手,化身两只小土拨鼠,不停地在口袋里拱起小脑袋。
贺知野也不催她,手掌撑在膝盖上, 非常自然又平静地微翘着唇角,安静等她答案。
——“太可怕了!就因为前两周让家教辅导我做了一回高二的作业,我爸竟然以为我要搞学习!周末又给我加了两个钟!!”
——“我的妈, 我妈也是!还到处说我终于懂事了!都知道预习了!我长得像是会预习高二化学样子的人吗??”
这个点回教室的学生不多,但还是有零星的同学往回走。
清晰的说话声渐近,甚至有点儿耳熟。
岑枳就算站在步道内侧, 被树干和贺知野完完全全地遮挡住,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甚至紧张得,比刚刚更热了点儿。
“我……”岑枳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齿轮缺机油的卡顿声, 慢吞吞地试探着, 硬憋出一句, “要不我,再想想?”
“……?”贺知野被她逗得发噱, 舔了舔唇,抿掉唇角笑意。
——“一中这么大,佛祖保佑我未来三年都不要再碰上贺大佬,阿门。”
——“你怎么不用英文念阿弥陀佛呢?”
——“那不是不会吗?”
——“就你这种中西结合脚踩两条船的渣男式求法有用算我输……”
几个人说话声越来越近,岑枳小耳朵一动,提取到关键人物信息,眨巴了两下眼睛,快速瞄了贺知野一眼。
贺知野微扬了下眉,慢吞吞地直起身。
他抬手,勾着岑枳后脑勺,很轻地带了下,垂着眉眼懒洋洋地说:“回去了。”
岑枳微愣了下,脑袋顺着他掌心的力道轻轻点了点,像乖巧点了下头。
然后微鼓着脸,小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稍歪头,凑着手的角度,摸了下后脑勺。脑子却不受控地觉得,贺知野这句“回去了”,说得跟他们俩要一块儿回家似的。
四双脚步声猛地一顿,音量都压低:“你们……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她说什么来着?搞玄学果然不能三心二意!!
四双眼睛互相对视,瞎几把一通无声乱点头,纷纷表示就是这个声音!!
并且用眼神交流:何止是声音!我他妈好像还看见一个人,突然直起来了!!
岑枳走出银杏树干和贺知野盖成的视觉盲区,一下子看见高一的那队四人组。
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和他们的交集——没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但间接给她和贺知野和好创造了机会,并且,很重要的,还帮她写了作业呢。
四人组先是看见树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岑枳,愣了一下。
紧接着瞥见不紧不慢侧身到岑枳身后,视线压低凉凉扫过来的贺知野,瞬间懵得像被人统一摁了暂停键。
岑枳和他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又见他们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玩儿“不打不相识”那一套,只好慢吞吞地抬起胳膊,提起唇角,程序化地朝他们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
“……”
四人组看看岑枳,又看看贺知野平静到看不出情绪的表情,默契又寂静地机械抬手,嘴角跟挂了两块砝码似的提肌困难,僵硬地笑起来,也朝岑枳挥了挥手。
招呼打完,岑枳侧转身,小声对贺知野说:“那我们,回去吧。”
贺知野瞥了她一眼:“嗯。”
等俩人走了,四人组还举着胳膊站在原地没动弹,脑子里的小剧场却仿佛共了脑,出现的全是校规不提倡的画面。
——学姐的脸是很红吧很红吧很红吧?
——所以刚那算什么?树咚??
——艹!大佬玩儿得,好他妈花!!
——这他妈……两个人真是谈得一点儿都不明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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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和贺知野回了教室,赶紧坐回位置上,迅速摸出手机给戚舟去了个消息:【舟舟,抱我同桌大腿的这个任务,我能,不接了吗?】
戚舟:【……?】
戚舟:【…………】
岑枳眨眨眼。
戚舟:【等等,你不会……】
戚舟打得很艰难:【你不会真给人大腿……下手了吧?】
岑枳:【还没成功呢。就是觉得有点儿困难,才问你能不能算了的。我同桌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想占他便宜啦。】
戚舟正在输入了好几回,甩过来一张摁脑门儿表情包,知道她只理解字面意思的毛病又犯了,无奈道:【枳枳,你到底有多久没上网冲浪了?】
岑枳抬起眼睫毛想了想:【还真有点儿记不清了哦。】
她平时很少上网冲浪,网络上繁杂的信息对她来说,就像把她扔进黄果树瀑布里听英语听力,过于考验人了。
那些看不懂的特殊用词,不仅让她觉得自己十多年的心理理论训练都白做了,甚至让她产生“我语文到底是怎么及格的”困惑来。为什么每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却都不是她能理解的意思?
尤其是神奇的拼音缩写。
戚舟:【所以你以为,我真叫你去抱你同桌大腿?】
岑枳茫然:【啊。所以我那天,没有立刻答应你呀。】
毕竟她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得做到。
戚舟发出个捂脸表情包,问岑枳:【枳枳,答应妈妈,下次我们要是说了什么超出你三观范畴的话,千万千万先问我们一声儿是什么意思,好吗?】
【还有,别“抱”你同桌大腿。】
【虽然这么干不犯法。】
“……”
岑枳乖乖的:【好哦。】
放下手机,岑枳长吁了口。
刚刚一路上都在纠结贺知野那个“是不是想占他便宜”的问题,甚至有点儿不敢看他,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教室里已经陆续回来一半同学,笑闹声充斥。
贺知野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面前又摊着他那本化学习题册,整个人靠在椅背里,看着又像是拿数理化催眠的样子。
岑枳塞好手机,拧过身子去看他,拉长着尾音,小声叫他:“同桌。”
贺知野半耷拉着的眼皮子抬都没抬,跟快睡着了似的“嗯”了声。
岑枳干咽了一口,用理智挥开贺知野问她那话时的画面和气息,一脸板正地告诉他:“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说完又顿了下,特意礼貌地加了句询问,“你想听吗?”
贺知野一顿,眼皮子动了下。
睫毛慢腾腾地抬起来,贺知野头微偏,盯了她得有好几秒,右手搭上课桌面儿,倾身过去,脑袋低下来,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淡道:“说吧。”
岑枳看着他白生生的耳廓,眨巴了一下眼睛,很有智慧地揣摩出“你说小声点儿”的意味。
于是稍稍挪了挪,又凑近了他一点。
清甜气息贴近,贺知野垂了垂眼睫毛,喉结很轻地滑了下。
“我以后,”小姑娘慢吞吞的声音摒开教室里的嘈杂,带着隐隐雀跃,小声且认真地告诉他,“不用占你便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