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
小姑娘喘着气跑进来,坐下,从一脸亢奋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贺知野余光一扫,勾勾点点的笔顿下,微偏头看她。
岑枳慢吞吞地挠了会儿脸,像是终于想到了要怎么说,微微倾身,胳膊抵在桌沿儿上,真心实意地看着贺知野,感叹道:“原来你成绩,那么好啊。”
“?”贺知野扬了扬眉,没有半点被人夸奖的不自在,反倒不咸不淡地问她,“听你这意思,你原来还有点儿别的想法?”
岑枳一愣,眼睛快速眨巴了两下。
深谙不好回答的问题,就转移话题的道理,岑枳缓缓提起唇角,眼尾都压弯下去,带着点讨好似的意味,软声说:“你真的,好厉害哦。”
小姑娘这句“好厉害哦”,跟搞批发似的——
腿长也是厉害。
闭眼投俩篮也是厉害。
这会儿随便考考又是好厉害。
……啧,贺知野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贺知野微斜着头,眼皮子耷拉着撩了她一眼,好笑地轻嗤了一声。
他知道学校里关于他乱七八糟的传言,光不同的剧本就有十七八个。小姑娘会误会他成绩不怎么样,也实属正常。
贺知野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就这么翻篇了就行,结果——
他“智力堪忧”的小同桌,却继续慢慢悠悠地说:“竟然比我,都多了三分呐。”
贺知野重新勾向小高考知识点的手指头一顿,慢腾腾地,甚至有些机械地偏过脑袋,看向岑枳。
少年面无表情耷眼看着她,平静且沉缓地提出:“你,再说一遍。”
岑枳:“…………”
第28章
嘴角平直, 语气平静,眼神……眼神不敢看。
“……”岑枳下意识咽了一口,缓缓抬起胳膊, 比了个拿捏似的OK, 语言搭配画面,慢吞吞乖巧道,“竟然比我, 都多了三分。”
说完,又觉得不够完整,显得对贺知野的提议不够重视。
于是在停顿了半秒后补充道:“呐。”
“……?”
贺知野都快被她气乐了。
语气助词都不放过是吧?
所以老高口中的“有点儿特殊”, 小姑娘嘴里的“我做不做都一样”——
是这样的“特殊”,这样的“一样”。
贺知野眼皮子一耷,余光扫到那些“智障原来是我自己”的题型。
那些勾勾圈圈仿佛在暗示他:你让你小同桌再重复一遍的行为,不仅彰显了你脑子不好使, 更显得你连耳朵都开始背了。
果然,小姑娘认真又好心地问他:“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
贺知野深呼吸, 面无表情,阖上压在他胳膊下面的,凸显他智商的真题。
“卧槽——?!”马嘉悦, 人还没出现,声音先进了教室,“爸爸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猜我枳姐这回年级排……”
人终于进来, 看见岑枳和贺知野的表情, 感受到俩人之前涌动的微妙气场, “……哈。好像,都知道了哈?”
贺知野凉凉抬眼, 把已经封存的“智商”扔上他课桌,淡道:“做掉。”
“……?”
马嘉悦低头看过去,有种他不做掉,贺知野就能把他做掉的直觉。
欲哭无泪。
岑枳莫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垂手,摸摸索索,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数论》,讨好似的推到贺知野眼皮子底下,小声道:“你那么喜欢做题,这本,借你做?”
“……”
贺知野太阳穴一抽,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上,偏头,唇线绷直看着她。
-
同时去学校布告栏看年级榜的,还有简星疏。
看着赫然第一,毫无悬念的那三个字,简星疏烦躁又嫌弃地对身边一块儿下来的学委说:“你们这帮书呆子到底有什么用?见天儿地坐在教室里看书,回回考不过这狗东西!”
大家都是问题少年,大家都在搞事!就他在搞事业!!这他妈能忍?!
妈的!贺知野那狗逼,肯定晚上不睡觉玩儿命刷题了!!
(1)班学委面无表情,推了推镜片带圈儿的眼镜:“……”
少年你怎么好意思的啊?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在哪个位置啊?年级垫底最后一名的坑,都快被你盘包浆了啊。
他很自然地去看第二行——反正每回都是贺知野碾压性第一,他和班长,几个课代表,七上八下地争那个第二。
但今天那个第二的名字,有点儿陌生。
岑枳。
岑枳?
他们年级里有这个人?
学委开始擦镜片。
简星疏开始呆滞。
“这个岑枳是谁啊?”
“我去,就和贺大佬差了三分?”
“这次理科卷那个难度,这个分差,她数学最后四道附加题肯定都做出来了才有这个总分吧?”
“我们老班说,这回数学全年级最高分神奇地出自最后考场。月考的时候贺知野就坐我旁边啊,那肯定是这位大神了吧?!”
挤挤闹闹的人群里大家激情议论。
岑枳。
岑枳??
是他小侄女岑枳枳???
“哈?!”
简星疏狠狠拍了一下学委的肩,用他人的疼痛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学委肩一矮,眼镜差点儿脱手。
简星疏突然体验了一把家长看见自家孩子考得好,逢人就想炫两句的心情。
但他不能说,就憋得发慌。
这种无处宣发的喜悦,让简星疏表情显得有点儿……狰狞。
学委重新戴上眼镜,看向他,内心欣慰:看来对敌人的仇恨——他们班人都知道,简星疏看不惯贺知野——终于让你有奋发的动力了。
哈!!!
简星疏内心狂喜。
终于!
有人!
能压住贺知野那!狗!了!
-
年级榜刚张贴,高文山就迫不及待把俩人叫去了办公室。
“都,知道了吧?”高文山放下保温杯,跟小浣熊似的搓了搓手。
贺知野面无表情,岑枳茫然地低“啊?”了一声。
她没干什么坏事儿呀。除了偶尔上课和贺知野说过两句话,她还是很正直的!
贺知野的波澜不惊高文山是早就习惯的,没想到岑枳这小姑娘也这么浪静风恬。就非常淡定地“啊”了一声。
果然成熟的学霸,从不以一次考试的优异沾沾自喜!
高文山笑眯眯地,轻轻拍了拍放在他办公桌上的几张卷子和成绩单,仿佛拍的是面前俩孩子的脑袋,不敢用力,极其慈祥:“我和各科老师了解过,这次月考,是故意上了难度的,一是想让大家别放松学习,二是想让大家之后的考试分数上去了,对学习更有信心。所以你俩知道,你们这个437和440,有多宝贵,多难得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高文山终于没克制住激动,猛地遵从内心拉高了音量,还狠狠拍了下那堆宝贵的卷子。
岑枳惊得肩膀都颤了下,仿佛那一拍在她脑袋上。
高文山却没觉得她是惊吓,乐呵呵地看着岑枳,把成绩单转了个个儿推到她面前:“高兴就笑出来,别憋着!这的确是值得骄傲的成绩!尤其是你,刚转来咱们这儿,就能有这个分数,将来超越你同桌,勇夺省状元,也不是不可能啊!”
岑枳微张嘴,愣了下,自认为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了眼贺知野。
她发现了,贺知野知道了她的成绩之后,并不怎么高兴。所以是因为这个?怕自己超过他?勇夺省状元?
岑枳迷茫地挠了挠脸。
她觉得贺知野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呀。
高文山推过来的成绩单就在眼皮子底下,岑枳干脆看了下。
她数学是满分,160+40。语文127,外语110。物理化学两门选修都是A+。
选修等级俩人一样,贺知野外语比她多一分,语文比她整整多了五分,反倒是数学扣了三分。
“高老师,”岑枳想了想,很认真地分析起来,“其实试卷难度高还是低,我考的分数都没多大差别的。尤其是数学。要是下回卷子简单了,我同桌拿满分的概率,还是很大的。那样我和他的分差只会更大,所以我没什么优势的。”
“……”
贺知野面无表情,一侧眉眼轻挑了瞬。
“谦虚。”高文山慈爱地看着她点点成绩单,感慨道,“多么好的孩子啊。”
说着找出岑枳的语文卷子,翻到阅读理解部分。
看着那一片鲜红的叉,岑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做好了接受审判的准备。
结果,高文山张了张嘴,又闭拢,最终只说:“没关系,问题不大,已经很好了!”
岑枳眨眨眼,没分析出高文山转折突兀的心路历程。
高文山慈祥的爱传播给每一个同学。
他放好岑枳的语文,抽出贺知野的数学卷子,翻到附加题,指着被扣分的那一道和他说:“贺知野啊,你知道数学老师这次为什么要扣你三分吗?你看看你这个答题过程,解之后直接出结果,会不会太节省试卷空间了?还是文具没带够?水笔没墨了?……”
贺知野耷着眼皮,扫了眼被高文山放到一边的,岑枳的那一片失分重地——现代文阅读:文学类文本。
贺知野平静地挪开视线。
耳朵里是高文山长篇大论的背景音,前景却成了很久以前受高文山荼毒的画面。
高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语文才出分,他就被高文山单独邀进了办公室。
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和蔼得像尊弥勒,却一脸痛心又失落地看着他,问他:“贺知野啊,你是不是,对老师个人有什么意见?还是老师讲课不对你胃口?你看啊,你这次考试的失分重点,都在语文上。这个古诗词鉴赏……这个名句名篇……这个作文……”
那卷子翻面儿的频率,配上他慢悠悠却急切的语调,晃得他眼晕头疼。
为了让高文山少说两句,他之后的语文成绩,就没下过130。
挺好,到了小姑娘这儿,就是“没关系,问题不大,已经很好了”。
要不是一个姓高一个姓岑,贺知野都得怀疑,小同桌是老高亲女儿——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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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谁考了多少分,谁成绩好成绩差,在贺知野这儿,就跟热搜上今天哪个明星又穿了什么衣服一样——无关紧要。
但岑枳,他小同桌,这回月考这样难度的题,有这个成绩,凭良心说,他还是挺高兴的。
至少不用担心小姑娘高中毕了业就得被社会毒打。
但他还是不爽。
非常不爽。
贺知野都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点儿什么不爽。
是为了那种“没必要告诉你我成绩好啦,反正关系也就那么回事儿啦”的潜台词,还是为了他硬逼着人小姑娘做高一基础题的傻逼行为。
或者是因为小姑娘月考那天,几次三番地叫他进教室坐会儿,原来完完全全的,没有半点儿别的不正义的想法。
非常简单,极其单纯,就是觉得他成绩不好,得在最后一个考场考试。
而已。
贺知野对他最近这一个多月以来,从未有过的,反常的,经常细腻发散到比小姑娘还矫情的心思,非常烦躁。
这种情绪波动,就跟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的病人,平直的心电图突兀地时不时飞两下那么不正常。
也或许是,年级排名传遍全校之后,每节下课,都有人来他们班门口“欣赏”全校的风景。
“顺便”看看他们教室后排的布局。
无聊到让人烦躁。
“那个就是吧?我去,这么可爱的?你说我用学霸同款玉桂狗水杯能不能也考数学满分?”教室后门口,一个半截身子都快探进去,又是来看岑枳的马尾辫小声说。
“嗳你拉我干嘛?”马尾辫又张望了下,试图看清力压贺大佬数学第一的女学霸,用的是几号中性笔芯,“我马上就看到了你别急啊。”
“怎么越说你还拉得越用……”力了呢。
马尾辫一转头,对上一张神情寡淡得叫人精神抖擞的脸,瞬间定格。
岑枳这两天人都快僵硬了,这种时刻被人注视的感觉,让她本能紧张。
这会儿听嘈杂的走廊突然安静,循声看过去。
贺知野面无表情地抄兜站在后门口,眼睫毛一撩,对上她目光。
岑枳快速眨了眨眼,颤开视线,看向那两个女生。
马尾辫同学一脸惊恐,背贴着门框滑了出去,最后还不忘红着脸鞠了一躬,断续道:“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