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换了以前,不管是“岑枳”们还是“简星疏”们,对他来说都是没有交集,不关痛痒,毫无感觉,也不会想去了解的人。
除了马嘉悦和杨垚,就算是单方面把他列为死敌十几年,恨不得见一次面就跟他干一架的简星疏,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名字。一个他听到了最多会说一句“哦,知道了”的符号。
可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简星疏的时候,竟然也产生了一种难以理喻的敌意。
这敌意里还掺着复杂的焦躁、不安,和危机感。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岑枳”不再单单是个名字,而是个具象出——
爱吃奶糖,身上永远带着点儿清甜味儿;写字一笔一划像个小学生,字体却漂亮得像印刷;不在外面吃一切鱼类食品和剁碎了馅儿的肉,看着对吃的很挑剔却能一连吃五顿面条;明明对甜食很感兴趣,小蛋糕却不仅只吃草莓味儿的,还得每周固定时间,周一早周四晚;哄起人开心来完全看不出半点不真诚,偶尔说起实话来又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明朗鲜活的小姑娘。
也是个捏着颗奶糖,柔软指尖抵住他掌心,小心又执拗地塞给他,跟他说“这是定金”的小同桌。
还是个怕自己不和她做朋友,明明成绩好得一塌糊涂,还要苦着张小脸做他总结的高一基础题的小骗子。
或者是个,会在白墙上搞幻灯片似的投影,让他不要不开心,用字影邀请他明天中午一块儿吃饭的——小太阳。
贺知野眼皮动了下,盯着楼下一早熄了灯,那面灰白色的院墙。
画面重现。
所以贺知野,为了简星疏这点儿破事儿,你到底要人小姑娘哄你几回?
你这敏感矫情的别扭程度,都不知道谁才是那个软软乎乎,得被人哄着惯着的小姑娘了。
况且贺知野,你就是人一同桌。
现在也算是朋友了。
但你还能管人小姑娘交什么朋友了?
甚至人家认识得还比你早,两家家长还他妈是熟人。
男孩子垂了下眼睫毛,捻灭那截已经烧到尾,一口没抽的烟,倾身撑住窗框沿儿,脑袋有点儿失重似的低下去。
无声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
周一自习课的家长会,岑枳乖乖坐在位置上。
讲台前站着高文山,右手边坐着贺知野,前面是一教室的家长。
整个班,估计整个学校都是,就她和贺知野没家长来开会。那些需要传达给家长,再由家长传达给学生的精神和指示无人接收,于是高文山非常和善地告诉她:那你就和你同桌一块儿,自己参加家长会吧。
经历了家长进场的夺目注视,高文山的激.情介绍和表扬,家长们热烈昂扬的鼓掌和回头二次研究,此刻进入尾声的家长会,终于让岑枳盯着前面44颗后脑勺,不再那么紧绷了。
倒是她同桌,似乎一早习惯了这种大场面,面对那么多家长的注目礼,仍旧懒洋洋地瘫在他的椅子里。
那表情淡定得仿佛不是来开家长会的,而是坐在最后一排来听公开课的。
岑枳悄咪咪看了他一眼,继续听家长和班主任的沟通环节。
不知道谁的爸爸问了一句:“高老师,我们家孩子这成绩,感觉上个二本都够呛啊。您说他初中那会儿学习也还行,不然也不会考上高中。但咱们做家长的也真不能怪他,我看他也学了,也挺认真,但就是考不好啊。您说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茂爸爸,”高文山慢腾腾地说,“您是第一次来给茂逸明开家长会吧?您先别着急啊。”
“这也是我今天想和各位家长讨论的。”高文山说。
“我想啊,学生的职责和任务,的确是学习。但人生,是不是并非只有学习这一条路。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家长对这句话,其实比孩子们更有体会。当然,单纯以我本人的经历来说,我非常赞同,也非常确定,学习,是一台非常非常好的拓路机。它能让孩子们站得高一点,更高一点,看清楚岔道有几条,TA又想踏上哪一个路口。”
高文山笑眯眯地撑着讲台:“茂爸爸,您知道茂逸明去年在学校文艺汇演上编导的那出喜剧短剧,在小视频app上有十万赞吗?”
“啊?”茂爸爸茫然。
“您知道他的社交账号,已经有三万多个粉丝了吗?您有没有想过,从没正统培训过舞台编导的茂逸明,将来会是个很好的导演,或者编剧?”
茂爸爸愣了下,嘿着嘶了声:“我还真没关注过他这些,我看他摆弄手机电脑就以为他玩儿呢,没想到我儿子还是个小网红了?”
底下家长笑,又有人问高文山:“高老师,那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呢?他可真是一无是处啊。”
岑枳:“……”
是她前桌,马嘉悦的爸爸。
高文山不紧不慢地压了压手:“马爸爸,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马嘉悦写的作文。虽然,虽然啊,他每次都有点儿跑题。但他的切入点和看世界的角度,都非常美好啊,用词造句也很有自己的想法。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他以后完全可以搞文字工作嘛。”
说完又笑眯眯加了一句,“就算文字工作不能做到顶尖,咱们嘉悦交朋友的眼光和能力,是不是一流的?”
马爸爸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乐得又摇头又点头,和杨垚妈妈一块儿默契地转头,看着身后两位自己参加家长会的小学神笑。
异口同声:“这倒还真是。”
贺知野看上去和马爸爸杨妈妈挺熟,两位长辈看过来的时候,岑枳看见他稍稍坐直了一些,唇角弯起向上的弧度,一整个熟练掌握社交礼仪的讲文明懂礼貌新时代学神大佬。
“……”
岑枳眨巴了两下眼睛,唇角有样学样地弯起来。
讲台上高文山回答完马爸爸的问题,又主动和党夏妈妈说:“还有咱们党夏同学,对外界信息始终保持着高度敏.感,连教导主任当年考研三战才成功上岸都知道,以后就很适合媒体新闻这个方向的工作嘛。”
党夏妈妈头一回开家长会被老师点名表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呢,又还挺骄傲:“别说,我自己当年的梦想就是当个娱记。”
一圈儿家长又乐得不行。
“咱们内向腼腆的英语课代表陈菲,说起英语时却像换了个人,就是个自信又坚定的女外交官。”
“还有初中就是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赵维佳,统管能力一流的班长李炫,去年参加三市联合高中生商赛拿了团体二等奖的杨垚……”
高文山一一列举,就算是家长没问的都没放过。
“高老师,”有家长笑着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家那小兔崽子这么优秀呢?”
家长纷纷认真又玩笑地附和:“我们家也不知道,还以为那小子就会打游戏。”
高文山也笑,语速慢且认真:“是他们大家,本来就很优秀。”
……
“高老师,好好哦。”
岑枳笑眯眯的,终于放弃了挺直脊背,俩手乖乖搁在膝盖上的小学生坐姿,歪过身子凑近贺知野,小声说。
小姑娘气息靠近,贺知野微顿了下,下颌微斜去看她。
贺知野似乎发现了,当有什么人,什么事儿,让小姑娘本能觉得放松的时候,她做陈述或者应答时候的尾音和语气助词,也会不自觉地软乎下来,带着点绵糯的、撒娇的意味。
贺知野突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她认同了这个城市的有些人,发现了这个城市有她喜欢的东西,就让他生出些莫名的安然来。
“嗯,”贺知野看向讲台,无声弯唇,斜身靠过去,脑袋微歪,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和恣肆,低声同她笃定道,“我也觉得。”
-
校运会前,岑枳给简星疏发了消息,说这周有老家的朋友来玩儿,周末不能补课了。
简星疏:【两天都在?】
岑枳:【啊。】
简星疏:【我看你挺开心。】
岑枳:“……”
岑枳:【有吗?】
简星疏:【抓点儿紧!一个月就那么四周,这周被你玩掉了,下周末一过又要月考,你这个学习状态能压得过贺知野吗?!】
岑枳为了体现她的紧迫感:【知道了知道了!】
简星疏:“??”小朋友你还逆反上了是吧??
岑枳斗志昂扬表完决心,正要退出微信继续做物理老师今天发的卷子,沈彦一条单聊的消息就弹了过来。
岑枳左手压在试卷儿上,右手腕儿抵在课桌沿儿上眨巴了一下眼睛。
和她做着同一份试卷儿的贺知野微斜头,余光扫了她一眼。
小姑娘捧着手机,从自习课下课打铃发到了现在。此刻终于消停下来,看上去却不是要收手,而是正在考虑该怎么回复对方。
下一秒,小姑娘偏转头来,整个人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平移,凑近了一点儿小声问他:“同桌,你明天晚上一直到这个周末,哪天有空呀?”
“嗯?”贺知野微扬眉。
“是这样的,”岑枳解释,“我朋友明天来找我玩儿,待到周日才回去,想请你吃顿饭。”
贺知野一顿:“什么朋友。”
“我发小。”岑枳说。
“为什么要请我吃饭。”贺知野问。
岑枳眨了眨眼:“他说,谢谢你这两个月对我的关照,表示一下感谢。”
贺知野眼睫毛微微眯了下,没说话。
岑枳以为他不信,手机往课桌上一摊,微微朝他那儿推了下:“真的。”
贺知野垂眼。
神颜:【枳枳啊。你就这么跟他说:为了感谢你这两个月对我的关照,我从小到大最要好,不是亲人胜似像亲人的朋友,要请你吃顿饭。】
枳枳。还得跟个语气助词啊。
朋友。还最要好。
神颜。还和小姑娘,用的同一部动画片儿,看着就像个组合的头像。
“长得好看?”贺知野抬起眼皮子,声音平缓地问。
“……啊?”岑枳茫然了一下,她同桌的关注点,是不是偏得有点儿远?但点头,“啊。”虽然没你好看,但也是好看的哇。
“这名字,你给备注的?”贺知野又问。
岑枳赶紧摇头:“不是不是。”
贺知野垂眼,点了点头,平静地说:“还是个男的。”
挺笃定。
毕竟女孩子通常没这么不要脸,会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
岑枳不由咽了一口,没敢说话,甚至有点儿不敢去看贺知野的表情。
也不知道为什么,贺知野明明看着挺平静的,她就是没来由地心虚。
或者是因为她的大佬同桌,就跟难以征服的大海一般,平静的海面下常常蕴藏着涌动的暗流。
千万别以身犯险,不当回事儿地伸出小脚脚去撩拨两下。
很容易连人带船一块儿翻进去。
岑枳默默拿起中性笔,右胳膊肘压在自己手机上,一点一点,往自己这边带。
胡乱扫了眼和简星疏发消息前看的那道题,强装镇定勾了个答案,讷讷建议:“你要是不想……”
“你紧张什么?”贺知野突然说。
“我没紧张啊!”心脏像被人窥见似的蹦跶了一下,岑枳猛地抬头,语速直逼1.5倍速!
“哦。”贺知野颀长白皙的指节伸到到面前,指尖在她卷子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唇角勾了下,活像个吊儿郎当的大少爷,懒道,“这题,选A。”
“?”
岑枳慢吞吞地低下脑袋,看见卷子上那道给了两个单匝线圈半径,给了有效面积,只是让她判断一下穿过俩线圈磁通量之比,她还要坚毅地弃A选C,就显得她上回月考成绩是买来的,选择题。
岑枳:“……”
第33章
贺知野的确挺烦的。
一个简星疏还没完了,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又突然冒出来个关系很好,从小一块儿长大, 长得还挺好看的发小。
男的。
——请你吃顿饭, 谢谢你对岑枳的照顾。
跟他妈宣誓主权似的。
但小姑娘这点生怕他误会什么一样,摆在明面上的紧张感,又让他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岑枳盯着那道选择题, 跟被他摁了暂停键似的。
贺知野身子往后靠了靠:“回他吧。”
岑枳动了下,偏过脑袋。
贺知野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哪天都行。”
“……”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
莫名其妙觉得贺知野应的不是一顿饭,倒像是在说:随你, 哪天打都行。
吃了口空气似的“哦”了声,岑枳把卷子上的C改成A,趴着桌子摸过手机。
这边沈彦的刚回完,那边戚舟的单聊也跟说好了似的, 咻地一声丢了过来。
俩人连句式结构都差不多。
岑枳脑袋嗡得一声大起来。
她捧着手机,机械地偏过头,唇角提起最标准的笑弧, 小声喊他:“贺知野。”
贺知野眼皮一跳。
小姑娘挠了挠脸:“那个,我还有个朋友……”
贺知野:“……?”
岑枳越说越小声:“也想请你吃顿饭。”
贺知野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中性笔往卷子上一搁, 头微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你就说吧,我到底得吃几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