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各自打招呼回家,正好周五,大部分住校生也会回去。
校门口人很多,岑枳还远远看见了来接马嘉悦的马爸爸,听马嘉悦嘚瑟地给他亲爹说“回家给你尝个好东西”。
“……”
岑枳耸了耸肩,俩人默契地并排,往小区方向走。没两步,她问贺知野:“同桌,我请你吃你最爱的面条吧?”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岑枳想了想:“因为我,今天高兴。”
贺知野:“不是因为今天学校食堂不开?”
岑枳一脸正经:“……主要是高兴。”
贺知野慢声:“所以岑小姐今天又想买单?”
岑枳笑眯眯:“嗯呀!”
俩人毫无悬念地坐进了小面馆。
好像是为了庆祝自己,面对了也体验了一种全新的情绪感知,岑枳甚至心一横,问老板娘要了一碗拌面。
贺知野看着她那种有些紧张紧绷,又写点儿小小的期待和骄傲,仿佛从汤面换成拌面都是巨大进步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
老板娘笑得像两位亲戚,很快给他们上了餐。
岑枳笑眯眯地道了谢,还没上手拿筷子,面前的瓷碗就被贺知野端近了自己那面。
岑枳:“?”
贺知野拿过擦干净的竹筷,自然地替她挑起面条拌开,抬睫撩了她一眼,淡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
岑枳张了张嘴,反应了一秒,跟吃了口空气似的鼓着腮帮子“哦”了声。
悠闲地支着木桌面儿撑起脸颊,“观察”他。
男孩子白皙颀长的指节握着竹筷,突起的骨节上微微泛白,银丝细面拌得又匀又散,面条上裹着亮晶晶的酱汁。
要换了她拿西餐叉似的搅面手法,面条拌匀之前,估计就跟倒织的纺丝机一样,卡成一团了。
瓷碗重新回到她面前,岑枳搅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突然想起,其实她没说要“观察”之前,贺知野也很自然地为她做了许多细小的事情。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贺知野和她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吃得比她还慢,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在等她。
贺知野看着她把加了小半勺绵白糖的拌面嚼吧嚼吧咽下去,没有半点儿反应,问她:“你不觉得甜吗?”
岑枳回神:“啊?”
贺知野垂眼微抬下巴,指指她的面。
“啊。”岑枳垂眼,拖着长长的尾音,用一种“我悟了”的表情抬起眼,突然嗲兮兮地对他说,“你拌的面,肯定甜的呀。”
“……”贺知野眼梢狠狠一抽,平着嘴角和声儿,“行了,吃吧。”
俩人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岑枳也没觉得自己哪个步骤做得不对,收起表情“哦”了声,继续吃面。
直到老板娘过来打招呼:“啊,妹妹,忘了问你拌面要不要加糖,直接给你加了,你要吃不惯我再给你换一碗。”
岑枳嘴微张:“……啊?啊,吃得惯。好吃的。”
老板娘:“那就好那就好。”
“……”等老板娘又去忙,岑枳盯住面,鼓起腮帮子。所以贺知野刚问的,竟然就,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面,甜不甜。
岑枳都不知道是该尴尬还是郁闷,脸都有点儿热乎乎的。
贺知野抬手,胳膊肘支着桌面儿,手背虚抵着唇,克制地无声颤起肩。
“?”岑枳感知到了小木桌微微的颤动,气鼓鼓地又塞了一大口面条,暗暗给贺知野的观察进度条“叮”掉了一分。
拌面消灭完,岑枳慢吞吞地舀着附赠的骨头汤喝。
贺知野吃得慢条斯理,面汤里还有一小抔面条。
岑枳看着他,突然想起他月考之后说的那些话。
眨巴眨巴眼,忍不住叫他:“同桌。”
贺知野:“嗯?”
岑枳抿了抿唇,直截了当地问他:“你为什么之前,让我别想些有的没的。”岑枳顿了下,还有点儿小小的低落,“还说有的人,不适合我。”
贺知野微顿了下。
岑枳音量都放低,问他:“所以你是,今天才改变主意的吗?”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
我他妈说的是……贺知野轻阖了下后槽牙,一句话在喉间滚了两下,开口时语气已经尽量做到平和又淡漠,但还是免不了听上去一字一顿,在齿缝里碾了一遍似的:“我说的,是简星疏。”
岑枳一愣。
只觉得脚指头一痛。
呀。
贺知野会不会又问她和简星疏是什么关系。
她和贺知野现在好歹也算是比好朋友还近了一点儿的关系,她该怎么回答?违背对小叔叔的承诺?死活不开口?顾左右而言他?
脑瓜子嗡嗡的!
贺知野:“……?”
小姑娘,竟然,不反驳了。
还默默地,低下了头。
所以到底是谁,是那个今天才改变主意的。
贺知野胸腔沉缓起伏了一下,岑枳听见他呼吸都重了重。
他随后抬手,拿起桌上的醋瓶,啵唧一声掰开瓶盖,咕咚咕咚,倒了小半瓶进面碗里。
空气里飘荡开一阵浓郁的陈醋味儿。
岑枳:“……”
岑枳只觉得自己头还是太大了。
怎么就埋不进面前的小碗里呢……
第44章
俩人回小区的路上, 岑枳也不知道自己是终于想起来了,仍旧觉得有点儿好奇或是介意想问一下,还是为了平衡一下空气里的醋味儿——她也要酸那么一下, 开口:“同桌。”
贺知野:“嗯?”
岑枳勒了勒斜跨小包包的带子, 自认为语气平常地问:“中午在竹林里,找你的,你谁呀?”
贺知野脚步微顿, 紧接着绷了一路的唇线终于松开了点儿,耷拉着眼皮子偏垂眼看她:“终于想起来问了?”
“……?”岑枳眨眨眼。所以魔法真的能打败魔法?
但贺知野怎么像比她还在意,惦记了一路似的。
岑枳挠挠脸, 干脆摆起了气势,小身板都挺直了些,一副质问的语气:“那是,谁呀?找你干嘛的?”
赵桑晚来了都要夸一句学得像。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 想笑,又忍住了。
这么严肃的气氛,不合适。于是舔了舔唇, 嘴角松懒地平着:“我都不知道是谁。”顿了下,又看她,“但她说了名字, 我就知道了。”
岑枳眼睛一眯:“?”
贺知野眉眼轻挑了一瞬,慢声:“是简星疏侄女。”
岑枳:“……”怎么又——绕回来了呀!
岑枳眨眨眼,声音都小了点儿:“那她找你, 干嘛呀?”
看着小姑娘瘪下去的气势, 贺知野只觉得刚刚那瓶醋, 还是加少了。
侧颊线条收紧,放松, 又收紧,再放松。贺知野声音淡:“问我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岑枳滞了下,脚步都停下来。
她先前挺在意的,挺在意贺知野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来这儿上学,为什么一个人住,为什么见不到爸爸妈妈。
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不在意了。
可能是觉得在这儿,她不再是“大家来找茬”游戏里的那个“茬”了。老师很好,同学们也很好。她不再是需要保持陌生距离感,只能远远看着大家的异类。
也可能是和贺知野熟了,就像她希望、并且也在慢慢了解贺知野一样,同样的,也不再抗拒贺知野知道她的事情。
但突然听到贺知野这么说,还是有点儿小小的紧张,于是问他:“那你,怎么和她说的呀?”
“我说,”贺知野盯着她,缓声平淡道,“我同桌是什么人,不需要一个陌生人来告诉我。”
中午那会儿,贺知野刚进竹林没半分钟,身后就窸窸窣窣来了个人。
他还以为来的是小同桌,可听脚步声又不像。回身一看,果然不是。但那竹林也不是他栽的,还能拦着别人也来捡枯枝?也就没在意。
结果那位同学也是莫名其妙的,直愣愣地过来问他:“贺知野。你知道岑枳是什么人吗?”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很自然的反应问她:“你谁?”
然后她说她叫简芷珊。
后来那位同学还说了半句什么他也没听清。
忙着追小姑娘去了。
贺知野觉得自己也挺神奇的。
班里仅有的几个女生,有的还是高一那会儿就一个班的。愣是对得上脸,也不记得人家叫什么。但这会儿她们和岑枳走得近了,倒是终于能人名脸三者统一了。
岑枳听他说完,不可思议的,还有点儿小高兴。
明明是挺普通的一句话。但好像就是,把她和贺知野一道,划进了一个小框框。一个生人勿近的独有范围。
可岑枳又有点儿想叹气。
要告诉贺知野“我到底是什么人”,势必得告诉他自己和简星疏的关系。
可小叔叔那儿又该怎么交代……
贺知野看着她听完,就开始沉思苦恼的小表情,无声又无奈地吁了口。
空气里不用倒醋都闻得到的酸味儿,他承认。但就是见不得小姑娘这么委屈巴巴纠结苦恼的样子,他也得承认。
贺知野伸手,屈指,指节抵着她额头轻轻揿了下。
岑枳回神抬眼:“嗯?”
“以后你要是再看见这种事儿,不许跑。”贺知野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认真建议她,“就要凶巴巴地冲过来质问我,听见没?”
“?”岑枳重点歪,“我、我哪里凶巴巴啦?”
“嗯,不凶。”贺知野扬了扬眉,“就是那颗小石头说它当时害怕极了而已。”
岑枳茫然:“啊?”
贺知野低头,垂下眼,唇角懒散勾着,慢腾腾地动了动膝盖,鞋尖碰到她鞋尖,不轻不重地抵了下。
仿佛在提醒她:就你噌地飞起一脚,但是没踢到的那颗小石头。
岑枳:“!”她怎么发现贺知野这个人也很会翻旧账的哦!
岑枳右脚往后一缩,退了半步,鼓着脸什么也没说,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朝前走。
走了两步,脚指头又忍不住在鞋子里蜷了蜷。
岑枳莫名的,有点儿小小的怪异的微妙的感觉。
好像脚尖都被人揿了一下似的。
贺知野翘了翘唇角,也不再说话,不紧不慢地跟上她,同她并排。
直到快到他们俩那栋楼。
“贺知野,”岑枳瞄了眼贺知野背在身后的书包,小声阐述起来,“我看见你下午,做了个我。”
贺知野一顿:“嗯?”
岑枳看看他:“你,搓了个圆球,又在上面,戳了个连叶带芯的茶叶杆杆。”
他们下午去陶艺基地,参观了紫砂泥做的各类壶器。听老师傅介绍了这类陶器的相关工艺、发展历史和如今的市场前景。又带他们体验了一下捏紫砂泥的乐趣。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突地轻笑出声,懒洋洋的:“这都被你发现了啊。”
他也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人,就那么不由自主地,做了那样一个小东西。
话是这么说,岑枳倒没发现半点儿贺知野被她挑明之后的不好意思。
她眨眨眼,拉开斜挎小包包的拉链,摸摸索索,抓出个……造型相当别致的不明物体。
“……”贺知野抬手,指尖挠了挠眼皮。
很想问她是不是做了个卸了手柄的二师兄钉耙。忍住了,没开口。
“我是看见你做我,我才做你的。”岑枳抬头看着他说。
贺知野听着她……奇奇怪怪的话:“……?”
岑枳抬手,把那个不明物体递到他眼皮子底下,小声说:“但你的名字,也不太好表现。所以我就做了个,这个。”
说完,又朝他伸了伸手,“给你。”
贺知野愣了下,都不知道是该气该笑,还是该无奈,该心动。
所以你就做了个……野草?
但还是半点儿没有停顿犹豫地接了下来,握在指腹间挲了下。紫泥表面细腻的触感蹭过皮肤。
贺知野“嗯”了声,连手带……草,揣进校服外套口袋里。
岑枳看着他自然流畅的动作,眨巴眨巴眼,小手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摊着,问他:“那我呢?”
贺知野慢腾腾地扬眉:“嗯?”
“?”岑枳下意识,“不是交换吗?”
“谁说我要和你交换了。”贺知野极其淡定地说。
“……啊?”岑枳属实懵了下。
贺知野勾唇,声线低缓,笃声:“不换。”
岑枳嘴都来不及闭回来。
所以她不仅没把自己换回来,还搭进去一个……一个小小贺同学?
岑枳伸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手心握住空气,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