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集团的基础定位, 昌诚药业在成立最初,偏重的就是生产环节,尤其在研发上依赖国外的技术和科研团队。从前年开始, 我们和京大医学院合作成立实验室, 去年年初,正式将研发环节转移回国内。今后,昌诚药业作为集团独立的子公司, 将在CRO,CMO,CSO全产业链覆盖, 迎接年中在深交所的路演……”
上午,帝都昌诚大厦顶楼的第一场会议,不到半小时便简短结束。
参会人员陆续离开,三位负责子公司后续上市环节的工作人员, 又留下和主位上的年轻男人浅谈了片刻。
直到几人重约了时间,走出会议室。
“贺总。”门口,刚刚也在会议桌上, 已过花甲的正装男士笑得一脸和蔼,朝几人中最年轻的那位道,“恭喜啊。”
这场短会, 名义上是述职报告,底子里是就职演讲。
大家都明白。
几人互看了一眼,除了马嘉悦, 其余三人说:“那贺总我们先去工作。”
贺知野朝几人无声点颌, 三人离开。
“执行总裁罢了。”为了凑这位的身高, 贺知野微敛颌,唇角轻勾笑了笑, “孙副董您等我,是还有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这些年轻人花里胡哨的一套他是搞不明白了,“就想问问你,之后,是都留在国内了吧?”
贺知野微顿了瞬,下一秒,他喉间低“嗯”了声,唇角上提的弧度好像真的有了点儿笑意。
“不走了。”他说。
孙副董自然是没注意他这点变化的,但看着倒像是很为他高兴,连说了好几句场面话。
直到秘书办的来通知贺知野十五分钟后有预约的访客。
看着年轻人离开的背影,孙副董服老似的长吁了口。
刚那张台子上的,都是人精。都知道贺振昌这些年把集团最薄弱的产业扔给这位皇太孙,还让他一个人在国外待了好几年,看似是对这位唯一的亲孙子不闻不问毫不上心,其实就是在给这位拉拢自己的势力和立威的机会呢。
果不其然。
等着吧,执行总裁只剩后面那俩字,也是早晚的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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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下午近五点,贺知野才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一开门,马嘉悦就从沙发上的文件堆里弹了起来:“你怎么才回来!你今天不是还要去……”
贺知野扫了他一眼,打断:“和S市那边的新厂,加了场视频会。”
边说,边大步去办公桌那儿整理东西。
马嘉悦眨眨眼,“哦”了声,随后又跟上去,把憋了一整天的话唠叨给他听:“你说那个孙副董,高中那会儿你来帝都他叫你什么?叫你小野。竟然还要让你喝白酒!说不喝就是不给孙伯伯面子。你再看看他今天。”
说完,一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表情,“啧啧啧”个不停。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做事方法,在他们那时候,那些就是行得通的。”贺知野整理完文件,低头去翻抽屉里的东西,“况且他也要退了,他那边的人,还有用。”
马嘉悦看着他抽了抽嘴角,嫌弃道:“做了资本家,是不一样啊。这心胸,这筹划。”
贺知野抬睫撩了他一眼,十分平静:“看不惯,出门左转电梯下二楼人事部。我会让他们算你一个月工资的。”
“??”马嘉悦撑着他办公桌,“你就这么随意开除员工了??我好歹也是你助理吧?!”
“之一。”贺知野淡声,又补充道,“还是实习的。”
“……”马嘉悦无语,这人骨子里还是这么冷酷无情!
当年高考之后,老高虽然有点儿遗憾,贺知野没能留在国内的顶尖学府,但这位省理科状元,去的也是常春藤名校,倒也不算屈才。
但他就比较惨了,奇迹并没有发生在他马嘉悦身上。
后来他和家里人,和老高商量之后,干脆报了个国外的预科班,也去了贺知野那所大学的城市。
用他爸的话说就是:野鸡大学配你,也算你高攀了。
所以这些年,依旧是他和贺知野走得最近。
于是马嘉悦更为忿忿:“你就忍心看着你亲儿子饿死在这繁华帝都的街头?!”
贺知野干脆坐到了位置上去找,头也没抬:“你不是还在写小说么。”
马嘉悦一撇嘴:“……就我那点儿稿费,还不如站公交站台上伸伸手。”
翻了半天的贺知野没笑话他,也没回他,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但终于找到了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架到鼻梁上。
马嘉悦眼睛一眯看着他:“不是,你大白天的装什么逼啊?你这七年觉都不用睡似的,我也没见你近视啊。怎么突然戴上眼镜了还?”
贺知野食指推了推鼻托,起身,面不改色:“防雾霾。”
马嘉悦:“……”呵。你最好是。
“走了。”贺知野已经经过他,大步走向办公室门口。
马嘉悦看见他没有丝毫迟疑,只在指尖搭上门锁的时候,克制不住一样,像当年岑枳在即将进入一个新环境新空间前,无声地,很深很深地吸了口气。
马嘉悦一愣。
这些年,好像是为了证明岑枳从始至终都没从他生活中远离,贺知野的许多习惯,都有点儿向岑枳靠拢。
办公室门关上。
片刻后,马嘉悦低头,又确认了一眼手机上今天的日期。七年前,岑枳离开的那天。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贺知野的这七年,似乎是放在小说里,都会被人一笔带过的七年。
没人会知道他踏了多少荆棘,没人会在意他折了多少戟羽。
但对他来说,却是2555天的七年。
是实实在在,一分一秒度过的七年。
是没有岑枳的,
一个人的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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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诚药业和京大医学部合作的实验室,说是实验室,倒是很像个小型的独立公司。开放区、休息区和办公区都有配套。
去年开始,就有他们学校毕业的同学来这里入职,也有导师新开的课题,会在这个实验室进行,自然是会带上自己的学生。
譬如上个月,实验室新成立的靶向新药研发项目,就抽调了两名他们学校在读的研究生。
刚从实验室出来,上茶水间给她的玉桂狗保温杯加点儿温水的岑枳,在门口就听见大家正在讨论的话题。
“那么大一个集团公司的执行总裁,连咱们这种旁枝项目都要管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体现一下亲力亲为吧。再说这个项目本来就是贺总一手负责的。”岑枳师哥说。
岑枳坦然又平静地走进去,茶水间的师哥师姐还有项目同事和她招呼,又听师姐说:“枳枳你准备一下吧,咱们叫了车,六点出发。”
“好呀。”岑枳笑眯眯地应下,去饮水机那儿接水。
高考出分后,岑枳在第一志愿栏填了京大医学院,药学专业。
知道自己的性格和身体协调性并不适合临床医学,研究生选了免疫学,今年研二。
所以大家口中的贺总是谁,这个实验室又是和哪个公司合作的,今晚的聚餐又会看见谁,岑枳都知道。
“听说贺总也是个学霸啊,”几人看见岑枳,聊的话题都轻松起来,“今晚让贺总见识一下,大一刚入学就被我们董老板钦点为关门弟子的小学神。”
董老板是他们平时对导师的称呼。
“你们说要是贺总和枳枳在一个学校,谁能第一?”
“我赌两支试管夹枳枳赢。”
岑枳微愣了瞬,指尖一动,赶紧摁下饮水器上的暂停。
捧起保温杯,咕嘟咕嘟灌了小半杯。
“以前我还挺烦团建的,但现在觉得要是上司这么帅,我也不是不可以。”
几个人笑,其中一个女生,是岑枳师姐:“你赶紧别想了,听说贺总有个感情很不错的女朋友,这些年就算再忙,都要陪她跨年和过七夕。”
岑枳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下一秒又让自己赶紧别自作多情,但也不用胡思乱想。
贺知野的生日是元旦,她的生日在七夕。但贺知野从没替她过过生日,或许也不知道她的生日。
毕竟当年她去一中的时候生日已经过了,走的时候又远远没到。
这些年的元旦——别说元旦了,这些年她压根就没见过贺知野。那个“感情不错的女朋友”肯定不会是她。
但贺知野有没有女朋友她还是清楚的。毕竟她异父异母的亲弟弟马嘉悦,是三不五时就要跟她主动汇报一下的。
反正当年高中那会儿,贺大佬都能被传成是“看女人就跟看电线杆子似的性冷淡”,这些年过去,“贺总”有个传说中的女朋友,也很正常。
岑枳又咕嘟了两口水,突然有点儿想笑。
旁人问师姐:“这你都知道?”
师姐说:“我有个高中的小学弟,和贺总一个大学,回国之后就在昌诚医药工作啊。”
“难道是校园恋爱?又帅又有钱又专一的学神初恋,这是什么小说情节?!”
师姐笑得不行:“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贺总去H大的第一年就有这个规律,那应该是高中就认识的吧。”
岑枳没再多想,放下水杯去洗手间。对着镜子,仔仔细细,认认真真,重新绑了个她觉得极其精致的小揪揪,团在脑袋顶上。
去预先订好的餐厅的路上,岑枳看着车窗外流光的夜景,听着身边这些新的熟悉的同行者聊天,突然有些恍惚。
高考之后,她和贺知野的联系越来越少。
大概是因为,对她来说,文字一旦沾染了情绪,理解就会偏颇。
不如一个拥抱来得鲜明。
但后者,是她至今还欠着贺知野的东西。
到后来的这两三年,就变成她固执地只在每个节日,机械地同他说一声节日快乐。
除了清明。
贺知野的回应也同样简单。只比她多两个字:枳枳。
枳枳,新年快乐。
枳枳,端午安康。
枳枳,中秋快乐。
……
有些问题谁都不去提,谁都不去触碰,就好像永远也不存在。
岑枳甚至想过,只要贺知野一天没有女朋友,这样的节日祝福,她就能一直发下去,发一辈子。
但,今天,她和贺知野,
是真的……要见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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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餐厅更像一家私人会所,说是团建,其实是贺总请客。
从下车开始便有侍应笑盈盈上前领路,带他们去所属楼层的包厢。
这地方从前是某个国家的领事馆,不知道是不是依着从前的布局装修,既有中式的小桥流水做底,又有西洋画和古董钟装点。竟也异常和谐。
大家平时鲜少来这样的地方,都有些好奇。师姐还和岑枳开玩笑:“早知道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咱们就换个小礼服什么的来了。”
落座后,贺知野还没到,侍应同他们说贺先生来过电话了,大约还有十分钟车程,麻烦他们稍等片刻。
大家纷纷说没事。
岑枳端起面前精致的小瓷杯,喝了口茶。觉得自己还是挺平静的,心跳蛮正常。
就是不自觉地老想去抠抠虎口。
直到一刻钟后,包厢门再次被推开,岑枳看见屏风后一道隐约的颀长身影,脊背瞬间绷直。
年轻男人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袖口一圈暗纹,从屏风右侧出来,仿佛当年她阴差阳错站在他课桌边的镜像一样。
他好似比从前沉稳了些,却依旧有一身凌厉的锐气。
水晶顶灯的潋滟碎光落在他银丝边镜框上,他鼻梁上的镜片有些反光,岑枳看不清他的眼神。
却清楚看见他唇轻勾了下,同当年第一回 见面一样的弧度,略沉淡的语气,对……对大家说:“抱歉,我来晚了。”
岑枳大脑有好几秒的空白,耳朵边似乎听见同桌的大家都站了起来,同贺知野寒暄着什么,但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身边师姐半坐下小声问她:“你怎么了枳枳?不舒服吗?”
岑枳这才惊觉,她此刻眼眶又胀又热,有些本以为早就做好准备,应该平静又淡然的情绪,在这一刻汹涌异常得不由她作主。
岑枳不知道,当年的贺知野第一次看见自己,是什么感觉。
但此刻,突如其来的心跳,铺天盖地。
“没、没事。”岑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去拿水杯,指尖却有些僵硬的微颤。怕自己失态,干脆没动。
还没落座的贺知野,却像是看不得她佯装镇定,话音都勾出散漫笑意,慢腾腾地问她:“怎么,不认识了?”
岑枳微滞,抬眼去看他。
师哥愣了下,下意识问:“贺先生,您和我们小师妹……认识?”
“嗯,认识。”贺知野极其坦然地笑了笑。
正当大家以为他要说什么“以前是同学,好巧,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之类的——
却听见他说:“我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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