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只凶兽,它过来了。”少年们尖叫着, 四散逃窜。
上古凶兽, 食人,它刚醒来, 闻着人味, 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
“羽徽若, 跑。”姜潮生叮嘱一句, 祭出碧玉箫,纵身掠起, 迎向凶兽。
羽徽若惊道:“你怎么不走?”
“我是二师兄,怎么能走呢。”姜潮生瞥她一眼,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身影很快消失在烟尘间。
有姜潮生的阻路,为弟子们赢来逃生的时间,羽徽若在风中狂奔,跑了一段路后,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望去。
弟子们跑了个干净,姜潮生和那凶兽也没了踪影。
她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确认不会再有危险,折返回去。地面凹陷处是凶兽留下的脚印,而剑痕明显是姜潮生留下的。
弟子当中有两个誓死追随姜潮生的,没了危险,同样折返回来。
“二师兄,二师兄不见了,莫不是那凶兽吞了二师兄!”
“胡说八道,二师兄修为高深,怎会轻易被那凶兽吞食。他肯定是受伤了,为躲避凶兽藏了起来。”
“你们都别吵了。”羽徽若弯身捡起一根白玉簪,簪子上刻着个“雪”字。她的手微微颤抖着,险些没能握紧簪子,“这可是二师兄的东西?”
“这的确是二师兄的东西,二师兄宝贝得紧,谁都不给碰,说是将来要送给媳妇的。”其中一人只瞧了一眼,就肯定地答道。
“雪,凌冬雪。”羽徽若若有所思。
这簪子姑姑凌秋霜也有一支,不同的是,姑姑那支簪子上刻着的是“霜”字。姑姑说,这是当年她们祖母留给她们的东西,姐妹二人的簪子一模一样,谁也不亏待谁。
姜潮生为什么会有凌冬雪的簪子?
姜潮生和凌冬雪是什么关系?
羽徽若定了定神,收了簪子,说:“你们两个,去把其他人找回来,分头去寻二师兄的下落。”
“你呢?”
“我去找那凶兽,要是二师兄真的被它吞入腹中,我便是与它同归于尽,也要刨开它的肚子,将二师兄给救出来。”
“行,我们这就去,羽师妹小心。”那两人虽牵挂着姜潮生的安危,到底不愿直面凶兽,有羽徽若这个傻子主动揽这个活,他们当然乐意。
找到姜潮生,询问凌冬雪的下落。这是羽徽若此刻唯一的信念。
羽徽若沿着凶兽的脚步,追寻而去。
凶兽的脚印消失在一处洞口,洞口竖着一块石碑,上书“魍魉洞”三个字,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
羽徽若踏入魍魉洞内,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取出纳戒中的一盏宫灯,点亮了,提在手中。
“姜潮生,你在吗?”羽徽若小声发问。
灯笼的光晕如一把利剑,劈开脚下的黑暗,极目所望,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羽徽若的声音碰到石壁,撞出回音。
没有人回答她。
死寂。
除了她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
羽徽若将灯笼高高举起,右手握紧悬在腰间的明玉刀,谨防着凶兽突然冲出来。
“姜潮生,你在不在,在的话,吭个声。”羽徽若不死心,压低着嗓音,再次出口询问。
假如姜潮生真的被凶兽叼走了,凶兽的脚印消失在洞外,他就一定在这里,除非他死了。
她最怕的就是见到姜潮生的尸骨。
羽徽若耸动着鼻尖,嗅到空气里浮动的血腥气,心里头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越是往前走,这血气越是浓郁。
羽徽若心惊肉跳,脑子里千头万绪的,理不清。
衣料贴着石壁摩擦的声响,不经意地传入羽徽若耳中,羽徽若精神一震,提灯上前。
一道剑光迎面刺来,羽徽若抽出明玉刀格挡,手中灯笼晃动,光影摇曳间,隐有衣袂擦着她的眼角掠过。
她追了上去,灯笼照着脚下的方寸之地,脚尖不小心踢到一物。
她用宫灯照了照。
碧玉箫。
玉箫中伸出一截森白的利刃。
姜潮生的箫中剑。
她将灯笼往前递了递,照出地上零星的血迹。
沿着血迹往前走,拐了两个弯,嶙峋的乱石后,有道人影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
那人衣服上尽是血染过后的痕迹,依稀能辨得出来是一截鸦青色。
羽徽若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开来。
今日姜潮生所着的,正是鸦青色长袍。
羽徽若说他穿绿衫像根大葱,他索性就改着青衫。
“姜潮生。”羽徽若快步上前,递出手里的箫中剑,质问道,“真的是你,我来寻你,是为救你,你怎么出手伤人。”
“走。”姜潮生脑袋埋在膝中,上下两排牙齿磕碰着,溢出一个音节。
羽徽若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他身上的血气很重,羽徽若当心他就此死了,中断赤丹神珠的线索,忙说:“我带了药,你先止血要紧。”
“滚,我说滚呐。”姜潮生推开羽徽若的手。
羽徽若毫无防备,向后跌退几步,瓶瓶罐罐散落一地,灯笼从手中滑出,掉在地上。
烛火“嗤”地吞噬了纱制的灯笼,燃起明黄的火焰。
那火焰一窜三尺高,照亮了大半个阴冷潮湿的洞窟,姜潮生惨白的面颊一览无余。
他发丝凌乱,狭长的眼透过额前碎发,发狠地盯着腾起的火焰。
火焰驱散他眼底浓黑的颜色,也驱散了他瞳孔深处暗藏的恐惧。
羽徽若哪里遭过他人这样作践,虽然她来寻姜潮生有自己的算计,到底是出于好意,被这样劈头盖脸一顿骂,心里头刷地蹭起一股火气。
在外头不比羽族,她尽量收敛脾性,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了。姜潮生的不识好歹着实惹恼了她,正要发作时,忽然瞥见姜潮生眼睛里的神色转换。
羽徽若的火气好似被一盆冰水浇灭,纳罕道:“你在害怕?”
她竟然在姜潮生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姜潮生琥珀色的瞳孔里残留着火焰的影子。
羽徽若愈发肯定地说:“你怕黑。”
姜潮生的目光落在地面的剑上。
羽徽若看穿他的心思,率先一步,抬脚踩住那把剑:“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来寻你,你却要杀我灭口。”
姜潮生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羽徽若观他全身紧绷,双唇泛着惨白,可怜巴巴的模样不似作假,摇头叹息:“我不知道你怕黑这件事因何重要到杀我灭口,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口没遮拦的,逮着什么都往外面说。怕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睡觉时夜夜燃灯到天明,也从未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你不配合我的话,血流干了,有药也难救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灯笼快烧完了,待会这里又会变得黑布隆冬,你不怕我还怕呢?”
“药。”姜潮生朝她伸出手。
这是被她说服了。
羽徽若抬手一抛,瓶瓶罐罐,都落进了姜潮生的怀中。
灯笼已经烧没了,她从纳戒中取出一只雕着花纹的琉璃瓶,抱在怀里。
那琉璃瓶里盛了半瓶子的明月珠,挨挤在一处,光晕重叠,好似怀抱一轮明月,碧色的光辉,映出女孩姣好的面容。
“看什么看,没见过吗?”羽徽若察觉到姜潮生盯着自己,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莫不是惦记上了她的这些宝贝?
那可不行,这些都是她的命根子。
羽徽若心中对姜潮生的戒备又加深了几分。
姜潮生确实被羽徽若的大手笔惊呆了。这种明月珠取自极昼之地的深海里,光芒不灭,光是一颗都价值连城,方祈玉那种出身皇族的,他也只在他屋里见到过一颗。
姜潮生撕开衣衫,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他与梼杌大战一回,被梼杌叼回这洞中,梼杌低头嗅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不感兴趣,只拿大舌头舔了他一遭就走了。
他伤得不重,但因惧黑,手脚麻木,困在这昏天黑地的洞窟里寸步难行。
他在七曜阁有无数人追随,生死关头走到他面前的,却是不愿与他为伍的羽徽若。他不想狼狈的模样被她撞见,躲躲藏藏,可惜,还是叫她看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幕。
两人默不作声,借着明月珠的光晕,并肩往洞外走去。
羽徽若斜眼看姜潮生,他捂着肩头凶兽咬出来的伤口,走得一瘸一拐。
羽徽若靠近他,一双黑目华光灼灼:“我有一事十分好奇,二师兄天不怕,地不怕,怎的会怕黑?”
姜潮生沉默,久到羽徽若以为他不会再答了,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幼时曾入学堂,读书太好,遭人嫉妒,被锁在书柜里一天一夜,那时起,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哪都有捧高踩低的,母亲耗尽积蓄,将他送入书院,那里都是些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众星捧月的长大,怎么可能忍得了一个妓子所生的孽种爬到他们头上去。
姜潮生言尽于此,不肯再多说。
羽徽若还想借机引出玉簪子的话题,思前想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出了魍魉洞。
羽徽若感叹道:“这魍魉洞名不副实啊,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魑魅魍魉。”
姜潮生回道:“在你来之前,洞里的东西,都被凶兽扫荡干净了。”
羽徽若半开玩笑:“那你还真是幸运,凶兽吃饱了,没打你的主意,要是我晚来一步,你就被当夜宵了。”
前方响起刀剑的声音,羽徽若飞快奔过去,刚站定,就见那些弟子们跟撒豆子似的飞出去,个个摔得鼻青脸肿,而被他们团团围住的少年,赫然是前不久失踪的鹿鸣珂。
鹿鸣珂手握长剑,半张脸覆着黄金面具,笔直地挺立着,薄唇抿出不悦的弧度。
那把剑被封在剑鞘里,自落入他手中,都安分守己,没有一丝异动,此时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挣脱着要飞出剑鞘。
鹿鸣珂指尖抵住剑柄,身后一道欢喜的声音响起:“鹿鸣珂,你果然没事。”
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倏然飞出,化作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向羽徽若的眉心。
羽徽若大惊失色,接连后退,她身后不远处的姜潮生亦是脸色微变,祭出了自己的碧玉箫。
鹿鸣珂一跃而起,轻巧的身形划出道弧线,落在羽徽若身前。
他抬起右手,张开五指,掌中灵力氤氲,抵住东皇剑的锋刃。
东皇剑一寸寸向前。
它看到了鹿鸣珂的心魔,它要杀了鹿鸣珂的心魔。
鹿鸣珂手掌合起,握住东皇剑的利刃,撕裂出一道伤口,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最终,东皇剑光芒闪烁,渐渐收敛了杀气,变回凡铁,乖乖依附在他掌中。
他还剑入鞘。
其他弟子们反应过来,小声的交头接耳:“是东皇剑,那个丑八怪居然拿到了东皇剑。”
“东皇剑生性高傲,怎会青睐这个丑八怪。”
“连二师兄都没得手的东皇剑,不可能会选中这个丑八怪,他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鹿鸣珂入门时罩着面具,引人窥探,他们有人曾看到鹿鸣珂取下面具后的那块疤,一夜之间,鹿鸣珂丑八怪的名头就传遍七曜阁,不喜他的,就以丑八怪代称。
众人皆愤愤不平。
有人提到姜潮生,姜潮生垂下眼睫,不说话。
鹿鸣珂的手掌还在滴血,血珠染红东皇剑的剑柄上镂刻出的花纹。
羽徽若死里逃生,简直有一百句脏话想对着鹿鸣珂破口大骂,看到他满手的鲜血后,满腔的愤怒又都消失无影。
第42章 [VIP] 萌动
剑冢未开, 众人被迫逗留在剑冢内,那凶兽吃饱了四处溜达,大家害怕被它撞上, 打了牙祭,都不敢乱跑, 这里属姜潮生修为最高, 他们都紧紧依附在姜潮生的身旁。
鹿鸣珂握着剑,独自一人离开。
羽徽若不想被其他人误会自己是姜潮生阵营的,索性追着鹿鸣珂而去。
夕辉收敛余光, 墨黑一重重侵染天色,平阔的荒野间, 一道丈宽的河流哗啦啦向东而去,波涛撞上嶙峋乱石,银浪翻涌。
鹿鸣珂坐在河边,正在清洗伤口,那把染了他的血的东皇剑就搁在身侧。
少年掌心都是血, 剑痕深可见骨,他挽起袖子,将手插入水中, 那伤口一沾上血, 痛得他眉头拧了下。
“你这样粗暴,当然会疼。”羽徽若走过来。
被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剑, 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再次想要挣脱束缚。
羽徽若的脚步僵了一瞬。
鹿鸣珂丢了个禁制, 彻底封死东皇剑的异动。
羽徽若松口气, 走到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 自袖中掏出一张帕子,浸透了水,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他掌间的污痕:“你呀,对别人狠就算了,干嘛对自己这么狠,这是你自己的手,又不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猪肉。”
羽徽若擦拭着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
少年手背上有一块烫疤,这烫疤她记得,是她无意中烫出来的,那时他还是她的小奴隶,不哭不喊,就那么傻傻地盯着她,她以为他不怕疼,是个没有知觉的怪物,生出几许忌惮,自那之后,冷落了他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