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徽若只得低声警告道:“老实点,再不听话,等悯之回来,我就吹他的耳旁风,叫他将你打进冷宫,再不理你。”
东皇剑:“……”它那个沉迷温柔乡的主子还真有可能被她蛊惑。
不得不说,这句警告真管用,东皇剑安安静静躺在剑鞘里,再无异动。
路上虽惨状无数,两人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就到了传说中的黑水潭。
碧潭四周都是水渍,似乎刚经过天翻地覆一番打斗,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黑鱼躺在地上,身上插着把生锈的铁剑,一动不动,已再无任何气息。
万物生灵受日月精华,皆能成妖,修行不易,千年万年的时间,或许才开灵智,能脱去本体形状,披上人皮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条鱼妖修为深厚,亦未能化出人形,它四处掳掠孩童,走了邪门歪道,想要尽快脱去妖身。
鱼妖尸体的不远处,一道颀长人影背对他们而立,雾气浓厚,依稀只觉那人一身白袍,长发如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不是鹿鸣珂。
羽徽若失望。
方祈玉抱拳道:“可是阁下为民除害,杀了这条鱼妖?”
羽徽若也问:“不知这位先生可见过一位戴着半张面具的少侠?”
“你们说的那人已经走了,这鱼妖是他所杀,而我在此处,是为等二位。”
“等我们?”方祈玉心里陡然一惊。
那人已翩然掠起,手中剑光刺向方祈玉。
方祈玉抽出灵渊剑,与他缠斗起来。
男人自称祝炎,夸了声方祈玉“好剑法”,出招愈发凌厉。
羽徽若抱着东皇剑,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二人,只待等个机会,上前帮一把方祈玉。忽而脑后有疾风袭至,她举起东皇剑格挡,一道白影掠至眼前,将她击倒在地,昏过去的最后一眼,是隐在兜帽下半张惨白的脸。
“……姜潮生。”羽徽若呢喃一句,意识沉入黑暗。
*
“兜了个这么大的圈子,就为一个女人,和一把剑。”羽徽若再有意识时,听得那自称祝炎的青年啧啧感叹着,“潮生,这下如你所愿了。”
“剑给我。”这是姜潮生嘶哑的声音。
“放心,我对这把剑不感兴趣。”
“你当然不感兴趣,你只对鹿鸣珂感兴趣。”
“哎呀,你这样说,显得我像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要是传出去,我的那些美妾们可要不搭理我了。”祝炎故作夸张的语气。
“鹿鸣珂是魔族中人,对吗?”姜潮生对他的表演毫不买账,“你是苍玄太子的兄弟,听说苍玄太子有一血脉流落在外,你如此关注他,可见,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我就说我当初的眼光没错,潮生,你还是这么聪明。话说,你何时肯叫我一声师父?”
“我无意窥探魔族机密,我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杀了明华剑尊报仇,你不必用师徒的关系约束我,这些事我不会往外说。”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羽徽若小心翼翼挪动着身体。
她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前,每每挣扎,绳子就紧一分,应当是用来捆仙家弟子的捆仙绳。
她咬着牙,慢慢直起身子,猛一抬头,方才还在与祝炎争论的姜潮生,不知何时站在她跟前,神色莫测地打量着她。
羽徽若身子僵了僵,继而破口大骂道:“姜潮生,从前我只当你行事偏激了些,万没有想到你趁师尊派你外出之际,与幽都的魔人勾结,做出戕害师妹、背叛师门的事来!”
“这不是你会说出的话,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姜潮生身为明华剑尊的二弟子,尚被追杀灭口,羽徽若能安然至今,唯一的解释,是她忘了那天发生的事。鹿鸣珂对她态度暧昧,这件事决计与他脱不了干系。
姜潮生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抚羽徽若的额头,被羽徽若躲了开来。羽徽若气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要碰我。”
“潮生,我已说过,这个臭丫头脾气坏极了,你还是早些吸干她的血,提升功力,去杀了那碍眼的明华剑尊。”祝炎插一句。
羽徽若震惊道:“你成血魔了?”
姑姑说过,天渊对面的那群魔物种类多样,其中就有以食血为生的,被称作血魔。
羽徽若恨铁不成钢道:“做人有什么不好,非要去做魔,强行转化为魔,是逆天而行,没有好下场的。”
明德院的宋德昭、常钦师兄弟如此,姜潮生又是如此。
“你该知晓我为何会如此,可你偏偏都忘了。羽师妹,你忘了望仙台上发生的事不要紧,你来七曜阁的目的,你也忘了吗?”姜潮生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我来七曜阁的目的……”羽徽若陷入茫然,顿了顿,眼神坚定,“我来七曜阁的目的,是为学习高深的道法,传授给我的族人,更好的保护我的族人。”
“那鹿鸣珂呢?你对他何时变成了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
“你还记得你们比武那日,你如何都不肯认输,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乖乖受他摆弄?”姜潮生语气激动起来。
说话间,被他握着的东皇剑倏然出鞘,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姜潮生捂着伤口后退两步,抽出自己的玉箫,击落飞起的东皇剑。
羽徽若趁机向外奔去。
第47章 [VIP] 交心
他们所在的是一处幽深的洞穴, 姜潮生惧黑,甬道内每隔一米,就悬了一盏灯烛。
有东皇剑阻挡, 姜潮生和祝炎一时半会没有追出来,羽徽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 出了洞口, 满目都是明月的清辉。
她不熟知此处的地形,闭了闭眼,随便选了个方向狂奔而去。
“羽徽若!”夜色里飘来姜潮生气急败坏的声音。
羽徽若不敢回头。
还好被捆的只是双手, 姜潮生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用力地迈着双腿,眼见着快要脱离虎口,一脚踏空,坠入了虚空。
羽徽若本可化出原形,绑住她的是捆仙绳, 她的灵力都被这根绳子束缚了,根本没法使用。
羽徽若摔下去的地方是个陡峭的斜坡,她顺着陡坡滚落, 一阵天旋地转, 滚到了一双锦靴前。
“初初?”那人将她扶住。
她仰起面颊。明月下,一日不见的鹿鸣珂满面盛怒, 抬目看向追来的姜潮生。
他并起双指, 虚空一划, 已被姜潮生降服住的东皇剑脱手而去, 落回他的手中。
“快走。”赶来的祝炎,抓起姜潮生就走。
姜潮生心有不甘地看了眼羽徽若, 身影被夜色吞噬。
羽徽若还伤着,鹿鸣珂没有去追他们。
他半蹲下来。
羽徽若昏昏沉沉地坐在地上,双手被捆住,浑身都是擦伤,漂亮的发髻早已在滚落的过程中散落下来,钗环首饰丢了大半。
“初初,你怎会在此?”鹿鸣珂的声音将羽徽若的神志唤回。
“我来、我来给你送剑。”羽徽若看着鹿鸣珂手里的东皇剑,唇角抿出一道弧线,委委屈屈依偎进他的怀里,“悯之,我刚才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鹿鸣珂将东皇剑抵押,换回鲛人泪赠予羽徽若,是笃定自己接了悬赏令,能用十万两银赎回。
他杀死鱼妖,为张家小公子报了仇,取了鱼妖的内丹往回走时,突然感应到东皇剑在附近,就顺着感应而来。
羽徽若这一抱,满怀都是温香软玉,鹿鸣珂一时僵住,他抬起胳膊,指尖蜷缩着,最终又落了下去,只克制地问道:“摔下来时,为何不展翅?”
他们羽人独得上苍厚爱,生来就有一对翅膀,海阔天高,任由他们来去。
羽徽若本就抿起的唇角弧线,绷得更加厉害了,她沉默半晌,伤心地回道:“我没有翅膀。”
“什么叫没有翅膀?”
“悯之,这件事本不该瞒你,事关羽族,不得不瞒你,但现在,我不想骗你了。羽人破壳而出,三个月后就会脱去本体,褪羽成人,化出一双翅膀。若是未能化出翅膀,则为褪羽失败,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没有翅膀的羽人,被其他羽人视为残疾,驱逐至半月岛而居。我因破壳前,曾落入天渊,遭煞气侵蚀,褪羽期间……”羽徽若深深地垂下了脑袋,声音越来越小,“未能成功化出自己的翅膀,姑姑怕传出去,羽氏一族毁在我的手上,就将此事瞒了下去。”
鹿鸣珂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心惊不已,他见过羽徽若化为原形时的幼齿模样,只当她是未曾觉醒凤凰真灵,不曾想过还有这个缘故。
当初神树燃灯前,陆飞嫣所说的密探消息,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羽族帝姬褪羽失败,这个消息足以撼动整个羽族。
这么重大的秘密,不应该透露给鹿鸣珂的,羽徽若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蛊惑她、引导她,全身心信赖鹿鸣珂。
她仰头望着眼前的少年,仿佛已变成那天底下最虔诚的信徒,恨不得将自己所有都献祭于他。
鹿鸣珂说:“我知道了。”
他少时就聪慧,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居羽族十七年不出的帝姬,忽然连夜离开羽族,拜师明德院,抢夺赤丹神珠,恐都与羽族帝姬褪羽失败有关。
鹿鸣珂说:“这件事,除了我,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包括云啸风,知道吗?”
他的语气是鲜有的凌厉,几乎是命令。羽徽若眼神迷了迷,乖顺地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云啸风。”
鹿鸣珂这才放下心来,他蹲在羽徽若身前,叫她举起双手。
羽徽若不做犹疑,伸出被绑的双手。
一剑落下,捆仙绳被劈成两半。
鹿鸣珂还剑入鞘,撩起羽徽若的袖摆,不出所料,衣服下面也都是擦伤,只是情状较外露的肌肤更轻些。
他将羽徽若横抱而起,走到一条溪水旁,取出储物袋里的药瓶,为羽徽若上药。
羽徽若怕疼极了,伸出的双手不住往回缩。
鹿鸣珂安抚一句:“我会轻些。”
说着,还不忘往伤口上吹口气。
吹的难道是仙气?羽徽若被他吹过,伤口暖融融的,心里有一种酸酸胀胀的感觉漫开,像是揉进了一团云朵里,飘飘乎,不知所归。
鹿鸣珂为她的伤口都上好了药,拿出把梳子,替她梳着散乱的发髻,而后,取出一支木雕的簪子,簪在她的发间。
“这是你雕的?”羽徽若惊诧地摸摸簪子。
“嗯。”鹿鸣珂顿了顿,“我知道你更喜欢珠玉,等我……赢得魁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羽徽若嘀咕着:“我哪有这么贪慕虚荣。”
男人的承诺在实现前,大多是一文不值的,鹿鸣珂没有分辩。他目光沉沉,想到了许多,眼神愈发深邃。
梳好了发髻,两人起身往回走,刚迈出一步,羽徽若“哎呦”一声,趔趄倒入鹿鸣珂的怀中。
之前行路都是鹿鸣珂抱着,浑身都是伤口,哪哪都是火辣辣的疼,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崴伤了。
鹿鸣珂将她抱在青石上坐着,撩起裙摆,褪下鞋袜。
白皙的脚踝已鼓起一个大包,鹿鸣珂手指按下去,羽徽若疼得连连皱眉,出了身冷汗。
荒郊野外,没有跌打药酒,鹿鸣珂只好将她背起。
羽徽若稳稳趴在他的背上,美滋滋地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背我。”
“不是。”她昏过去的几次,都是他背的。
“我说的是醒着的情况下。”羽徽若歪着脑袋,枕靠在他的肩头,“悯之,我们的感情似乎很好,似乎,又不是那么好。我这两日做梦,总是梦见你对我很冷淡,甚至仇恨。”
鹿鸣珂脚步顿了一下,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想,想多了,就会呈现在梦里。我不喜欢梦里的你,梦里的你,想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鹿鸣珂说。
两人走了一段路,经过一片红薯地。
羽徽若肚子恰在此时响起,她抱住鹿鸣珂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悯之,我饿了。”
鹿鸣珂会意,将她放下来,挖了几个红薯,刨了个坑,生出一堆火来,埋在火堆里烤着。
羽徽若解下一只耳环,放在被挖的红薯地里。帝姬娇蛮,该有的教养不会有,比如拿人东西,就要给钱。
鹿鸣珂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动作。
那红薯个头小,焖在火里半个时辰就熟了,刚挖出来,外面烤得焦黑,一摸,满手都是黑乎乎的。
鹿鸣珂知晓帝姬爱干净,自己取了红薯,剥开外皮,再摸出张帕子裹住,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向来被人伺候惯了,对他的举动受用得理所当然。
待两人吃完红薯,灭了火种,赶回客栈中已经天色大亮。
方祈玉已经先他们一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