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徽若吞着口水,摇了摇头。
他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可怕,不死之躯下包藏着一颗祸心,这一回,羽族真的在劫难逃了吗?
“是我不好,没有提前与你商量,吓到你了。”鹿鸣珂望着羽徽若苍白的面色,眼神柔了下来,低声安抚,“我忘了,师姐怕这些虫子。”
还未等羽徽若顺杆爬,要求他不再使用这些蛊虫时,少年语气骤然狠厉:“所以,师姐要听话,不听话的话,身体里可是要被种虫子的哦。”
羽徽若的面颊瞬间惨白无比。
刚才那几位长老骂的没错,这人真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我开玩笑的,师姐怎的信以为真了。”鹿鸣珂笑了。
这样的警告已收到足够的效果,他浑然没了方才那股子阴戾,又开始翻起旧账,语气里透出几分漫不经心:“师姐刚才说,与我两情相悦?”
“我本意是气一气那几个老家伙。”羽徽若对上他满目炽烈的光,犹疑着,答道。
“可我当真了。”恶犬收起他的獠牙,变得温顺起来,眨眼间就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师姐说的话,太过动听,我一不小心,就全当做了真的。”
少年可怜巴巴的,像是一条没有人要的小狗。
羽徽若想起前些日子差点被他蒙骗,简直快呕死了。
她避而不答,手指绞着袖口:“我想回羽族了。”
鹿鸣珂好转的的脸色转瞬又沉了下来,眼中堆着六月底风雨欲来的阴霾。
羽徽若补充一句:“悯之,你跟我回羽族,我们向姑姑禀明,把婚事办了。”
鹿鸣珂满脸的阴沉都被愕然取代:“你说什么?”
“那日小船上你说的那句喜欢我,我确实听到了。你我之间早就有婚约,我本担心你如今是七曜阁的掌教,怕是不能再与我结为夫妻,打算独自回羽族,与姑姑说明,解除这桩婚约,今日见你为我至此,不忍再辜负你。”
她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鹿鸣珂一时不敢相信。
“这是你的真心话?”
“好吧,我是看中了你的本事,若是能绑住你,借你的本事,为羽族效力,能为羽族带来莫大的好处。”
这才是羽族帝姬会有的想法。
就比如当初,她突然一改从前骄纵的作风,为他裁新衣,带他游山玩水,万般讨好他,就是打着拉拢他效忠羽族的主意。
她的心中,羽族永远排第一。
“就只是如此?”鹿鸣珂纵然明白这个道理,依然有些不甘心。
“你还想要什么答案?”
“你知道的。初初,你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
羽徽若沉默。
久到鹿鸣珂以为羽徽若不会再给他答复,心中戾气丛生,羽徽若突然探出手,揭下他的面具,而后闭着眼,凑到他的脸颊前,胀红着脸,轻轻的一吻,像是蝴蝶般栖息在他眼角的疤痕上。
那一瞬间,天地万物无声无息,时间停止流转。
“悯之,你懂了吗?”那姑娘呼出的气息间夹杂着淡淡的幽香,擦过他的耳畔。
羽徽若对鹿鸣珂,或许掺杂太多的顾忌和考量,而懵懂纯真的初初,是真心喜欢过悯之的。
鹿鸣珂的一颗心突然失了原有的节奏,疯狂跳动起来。
*
鹿鸣珂比羽徽若想象中的要好哄,羽徽若自己都没料到他会轻易放自己回羽族。当然,前提是她带着他回去。
出发前,羽徽若见到了“方祈玉”。这个方祈玉双手齐全,没有任何异样,羽徽若只一眼就知道他是假的。
真正的方祈玉不见了,鹿鸣珂为防止其他人起疑,制造了这个假的傀儡,甚至连这具傀儡从何而来,羽徽若都猜得出来。
这种蛊术摄政王曾与她讲解过,借的是活人的血肉之躯,一只断手、断脚,或是一颗头颅,只要是活人的一部分,将蛊虫种下去,蛊虫就会寄居在血肉之上,慢慢长大,变成宿主的模样,从而彻底成为宿主。
傀儡只是个空壳子,没有灵魂,没有思想,一举一动模仿他人。但过于相像,不是极为亲密之人,难以识破。
羽徽若看着眼前的“方祈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她最讨厌虫子了,哪怕是顶着大师兄那张英俊脸孔的虫子!
好在鹿鸣珂没有让“方祈玉”与他们同行,他将宗门内的事务都暂时交给宗英处理,就陪着羽徽若走了。
回到羽族,已是初春时节,羽徽若书信一封,传给了凌秋霜。
凌秋霜特意从天渊赶回来。
羽徽若先是去见了摄政王,将云啸风的近况告知。摄政王的鬓发明显又白了,听说云啸风快要醒来,露出久违的笑容,拜别摄政王,羽徽若去见了凌秋霜。
关于赤丹神珠一事,她早已想好了借口,谎称凌冬雪死在多年前,没有找到赤丹神珠。凌秋霜并未怪责她,对于她愿意和鹿鸣珂成婚这件事感到很欣慰。
羽徽若忍不住问道:“姑姑为何非要我和鹿鸣珂成婚?”
这天下奇才多不胜数,放眼羽族,不是找不到能与鹿鸣珂媲美的。
凌秋霜说:“多年前巫师卜的那一卦,帝姬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若非如此,姑姑怎会让我和鹿鸣珂定下婚约。卦象而已,未必就是真的。”羽徽若说是这样说,依稀记得那巫师卜出来的卦象,后来都一一应验,整个羽族几乎将他奉为神明。
“那一卦真正显示的是羽族将有一场劫数,破解之法是你与鹿鸣珂成婚。”
羽徽若眉目间是掩不住的讶然。
凌秋霜又说:“我本不该信的,但巫师卜了那一卦,没过多久就双目流血失明了。”
羽徽若很难不想到,这是巫师妄自窥探天机,被天道惩罚了。难怪自那之后,那名巫师就彻底从羽族销声匿迹。
“卦象中可曾显示羽族的浩劫从何而来?”羽徽若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问道。
凌秋霜摇头:“卦中只说,唯帝姬与一名眼角有疤痕的男子成婚,羽族方可安然渡过此劫。”
羽徽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凌秋霜的屋子。
白梨上前,低声道:“帝姬,我有事禀告。”
“何事。”
“白漪漪丢失的尸首,找到了。”白梨答道。
白漪漪的尸身,连带着当初南都王妃被盗的那口棺木,都被找了回来。
躺在棺木里的白衣少女双手交叠,容颜保持着生前的鲜活,一副恬然入睡的模样。羽徽若的目光停在她的颈侧。那里,留着旧日的勒痕。
她害了羽徽若的侍女,一命换一命,是羽徽若命人将她勒死的。
羽徽若攥住手指,喉头发紧:“怎么发现的?”
“飞鹰队训练时在一处山洞里发现的。”白梨如实禀告,“洞口生着一片有毒的瘴林,瘴气会腐蚀羽人的翅膀,我想,这就是盗走白漪漪尸首之人将水晶棺藏在那里的缘由。”
“悬崖间还长着一种果子,就是帝姬曾命人寻找的果子。”白梨摊开掌心,将一枚红彤彤的果子呈到羽徽若眼前。
羽徽若双目发愣地盯着那枚红色的果子,仿佛一脚踏入万丈冰渊,铺天盖地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冻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
“帝姬、帝姬。”白梨担忧的声音由远及近,惊雷般落在羽徽若的耳畔。
羽徽若四肢冰凉,趔趄了一步。
“帝姬,您这是……”白梨扶住她。
“姑姑说,羽族注定有一场劫数,我如今才明白过来,这场劫数是我为羽族带来的。”
妄图参破天命的,却被天命利用,设了道陷阱,到头来,全都是白忙活一场。
只因,他们算到结果,没有算到起因。
“白梨,我会兵不血刃,亲手结束掉羽族的这场劫数。”羽徽若抓着她的手臂,敛起眼底破碎的光,目光坚定道。
白梨跪地:“任由帝姬差遣。”
第71章 [VIP] 翎羽
湖泊一半盛着树影, 一半铺满夕辉。柳枝抽芽,新桃一夜之间长出无数朵淡粉色的花苞。
鹿鸣珂翘着一条腿,靠坐在枝丫间。
夕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 勾勒出他指尖虎形的轮廓。那是魔族的虎符,可号令幽都的十万大军。
苍玄太子好战, 他的儿子, 身体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一只黑色的鸟扇着翅膀飞落在枝头,歪着脑袋看他。
鹿鸣珂合掌握住虎符,露出恶意的笑容, 对着它比了个杀人的动作。
黑鸟受惊,扑着翅膀, 掠向长空。
羽徽若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下了高台,向湖畔行去。
夕阳已被苍山掩去大半轮廓,微风拂过湖面,晃碎夕阳的倒影, 也摇乱了羽徽若的身影。
羽徽若仰头望去。鹿鸣珂双手抱怀,闭着双目,靠在树上打着盹。
羽徽若足尖一点, 轻飘飘地落在枝干上。
虎符就藏在鹿鸣珂的怀中, 她放轻动作,踩着树干, 悄然走到他身前, 俯身凑了过去。
那原本酣睡的少年突然撩起眼皮, 右掌轻拂, 击她周身大穴。
这是两人从前拆招时用的指法。
羽徽若向后仰翻,避开他的攻击, 稳稳落在枝丫间,突然“嘎吱”一声轻响,足下枝干应声而断,羽徽若向下摔落而去。
她探出手,扯住鹿鸣珂的衣摆。
鹿鸣珂被她带着,也跌下了树。
轰然一声,两人砸落在树下的青草地上。落地的瞬间,鹿鸣珂将羽徽若搂入怀中,全然当了次软垫。
羽徽若死皮赖脸地趴在他怀中,不肯起身。
“姑姑已找人算好了日子,就在半个月后,是个良辰吉日,按照你们人间的话来说,诸事皆宜。”
羽人的先祖有一半来自人族,羽族的不少习俗都是他们带来的,羽族能与鸟沟通,但所用的文字和语言都出自人族,许多风俗习惯也都是参考人族,在自己的习惯上加以改善,所以有很多共通之处。
“唔。”小姑娘抱起来软极了,嵌在他怀中,像是一团轻柔的云彩,鹿鸣珂不合时宜地想起明德院的一些旧事,指尖发烫,心猿意马。
“我有些不放心。”羽徽若翻身,从他怀中滚出,与他并肩躺在地上,张开五指,眯着眼望枝头摇曳的光影。
“不放心什么?”羽徽若留在鹿鸣珂怀中的一缕余温,渐渐被晚风吹散,他忍住将她捞回来重新抱住的冲动。
“你是七曜阁的掌教,仙门自来与羽族不睦,你我成婚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七曜阁会成为众矢之的。”
“怕他们做什么,等我入主万仙盟,他们都得乖乖闭嘴。”鹿鸣珂毫不在意地说。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万一他们联手将七曜阁从万仙盟驱逐出去怎么办?”
万仙盟由仙门百家组成,共有九个核心门派,共同决策宗门内的事务,七曜阁是其一,要想做万仙盟的盟主,首先要这九个门派首肯才行。
如有宗门违反万仙盟的规定,可通过票选的方式,将该宗门从万仙盟的名单中革除。仙门百家同仇敌忾,一旦被踢出万仙盟,就是与整个仙门为敌。
“那我便自立万仙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鹿鸣珂阖眼,掩去目中杀气。
那么羽族呢?也是顺着昌,逆者亡?还是羽族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羽徽若在心里问。
初春的风里残留着几分寒气,羽徽若只躺了一会儿,就觉每个毛孔都渗透着冷风,四肢冰凉。
“悯之,手给我。”羽徽若说。
鹿鸣珂没有问为什么,递出手。
羽徽若郑重地握住他的手,将一根羽毛放在他手中。那羽毛泛着金黄的色泽,触感绵软细腻,形状优美,像是一朵燃烧的金云。
“这是我的翎羽。我们羽人有个习惯,喜欢谁,就将自己身上最漂亮的羽毛送给谁。”羽徽若认真说道。
鹿鸣珂漆黑的眼底映出那一簇金黄,腾地铺开流焰。
“悯之,你信不信,我大抵是真的喜欢上你了。”那少女半敛起眼睫,羞涩地垂着脑袋,“收了我这根翎羽,就是我的人了,悯之,我要你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许做出对不起羽族的事。”
鹿鸣珂失神地盯着掌中那金黄的凤羽,没有答复。
羽徽若当做他不肯,抓住他的手,扣在地上,整个人骑坐在他的身上,上半身往下压着,凑到他的眼前,颇有些凌人的气势:“王悯之,你快发誓给我听。”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间都是羽徽若身上独有的馨香。鹿鸣珂翻身而起,天和地一阵颠倒,等羽徽若反应过来,鹿鸣珂已反客为主,压在她身上。
他看着清瘦,四肢修长,偏浑身的骨骼跟铁铸出来的似的,沉甸甸,力大无穷,好似座五指山,困得羽徽若动弹不得。
羽徽若哪里肯屈居下风,又是用脑袋撞他下巴,又是抬腿踢他下盘,整个人动来动去,挣扎间衣襟散开,香肩半露,大片白皙的肌肤,狠狠地晃了下鹿鸣珂的眼睛。
蹭地一下,鹿鸣珂浑身的火都叫她给点着了。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着朝思暮想搁在心尖上的姑娘,能把持得住的,那是庙里的大和尚。
鹿鸣珂眼中透出炙人的光,指腹用力压了下那白软细腻的肌肤,留下淡淡的红印。
“王悯之,你收了我的凤翎,你还没有发誓。我要你向凤神起誓,一辈子效忠羽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