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那只黑色大鸟跟着自己,是在圈养自己的食物,一路上对它戒备十足。看大鸟投喂的行为,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
有了这只兔子,鹿鸣珂终于能饱食一顿。
荒墟昼夜温差大,太阳落山后,大地会很快散掉热气,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夜间有很多畏光的妖魔和邪灵出来猎食,远比白天危险得多。鹿鸣珂这几日一边赶路,一边应付着想要偷袭他的妖魔,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不得不停下来暂做休整。
他抱着东皇剑,倚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半个时辰,才能继续赶路。
刚阖眼没多久,忽听得一声凄厉的鸟叫声。
鹿鸣珂睁开双目,那只黑色的大鸟挡在自己的身前,翅膀微微张开,肌肉紧绷,羽毛全都炸了开来。
它的喉中发着低低的警告声,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不知何时下起了浓雾,夜色如深渊般望不到底,隐约可见黑暗中浮现出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密密麻麻的,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黑色大鸟的背上血迹晕开,翅膀上羽毛秃了一大块,被咬掉的血肉边缘留下了狰狞的牙印。
显然是刚经历一场恶战。
鹿鸣珂暗自心惊。他太过疲惫,竟睡得这般死,有敌人偷袭都没察觉。
血红色的眼睛一点点向鹿鸣珂靠近,鹿鸣珂警觉地握剑站起。黑色大鸟扑着翅膀疾冲出去,是想为鹿鸣珂开拓出一条生路。
鹿鸣珂抽出东皇剑,挥出凌厉的剑光。
血红眼睛砰地爆破,炸出一团血雾。鹿鸣珂终于看清它们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全身覆满鳞片,拖行着一条巨大的尾巴,爪子又尖又利,眼睛能在黑暗中发出红色的光,有着极强的夜视能力,精准地闪避着他的剑锋。
怪物死了一只,剩下的迅速补上空缺,鹿鸣珂和黑色大鸟陷入重重包围中。那怪物咬住鹿鸣珂的右臂,撕下来一大块血肉,鹿鸣珂忍住剧痛,将东皇剑递到左手,腕间翻转,一剑将怪物的脑袋斩了下来。
血雾喷溅了他一身。
大鸟一顿猛啄,啄瞎了好几只怪物的眼睛,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左边的翅膀被怪物们撕了下来,分而食之。
大鸟发出痛苦的嚎叫。饶是如此,它依旧守在鹿鸣珂身前,不肯挪动一步。
黑夜中血红色的眼睛不减反增,很快将它和鹿鸣珂冲散。
大鸟被怪物淹没。
鹿鸣珂金丹毁损,没有灵力,凭着手中东皇剑的锋芒,硬生生杀出条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黑色大鸟的身边,将咬住它身体的怪物尽数斩杀。
大鸟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掀开眼皮,艰难地扇了下翅膀。
鹿鸣珂趔趄一步,大口喘着粗气,半跪在大鸟的身前。
他的力气几近耗尽,身上都是怪物或咬出来的,或用尖利爪子划出来的伤口。
大鸟口中溢出低低的呜咽声。
它在提醒鹿鸣珂快跑。
它有翅膀,明明可以扇着翅膀腾上高空,它没有这样做,仿佛它的使命就是保护鹿鸣珂。鹿鸣珂抬起伤痕累累的右臂,抚了下它的脑袋,嘶哑着声音说道:“你安息吧,我会为你报仇的。”
濒死的大鸟突然爆出一股力气,扑向他身侧,尖嘴戳破了一只怪物的眼睛。与此同时,所有怪物都扑向了再无反抗能力的鹿鸣珂。
鹿鸣珂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怪物发疯地撕扯着他的血肉,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愉快声响。
喷溅的血雾落进鹿鸣珂的眼底,将他的一双黑瞳染成了赤红的颜色。
鹿鸣珂阖上眼眸,扯了下嘴角,露出怪异的笑容。他的肩膀上的血肉渐渐被啃噬干净,露出大片染红的骨头。
他钳住那只趴在他肩头啃得忘乎所以的怪物,腕间皮肉高高鼓起,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走,突然,那东西刺破他的血肉,延伸出来,扎进那怪物的脖子。
那扎入怪物身体里的东西又细又长,呈现出透明的颜色,很快被鲜血填充,变作了暗红。怪物浑身抖动着,眼珠子迅速胀大,轰然炸开。
像这样的东西有很多,从鹿鸣珂的身体里无限伸出来,缠上怪物,每一只被扎中的怪物瞬间就失去反抗了能力,身体如同漏了气的皮球,急速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包裹着粗壮的骨头。
这就是天魔一族的吞噬能力,不能轻易动用,一旦动用,如果身体无法承受汲取的力量,就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从始至终,鹿鸣珂都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夜色褪尽,东方现出一抹鱼肚白,不少昨晚偷偷躲起来看热闹的妖物都跑了出来,围着那跪地的少年,又是好奇,又是惊惧,纷纷猜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其中一只胆大的,慢慢走上前,探出手的瞬间,那垂着脑袋的少年微微动了一下,登时吓得群妖四散开来。
鹿鸣珂睁开双目,扫了眼满地的尸体,呼出一口灼息。
他活下来了。
怪物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被鹿鸣珂吞噬,一夜之间,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内,重新凝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内丹。
第76章 [VIP] 归来
成婚那夜, 羽徽若和鹿鸣珂的分手闹得天翻地覆,凌秋霜这边自然瞒不过去,关于鹿鸣珂的去向, 羽徽若守口如瓶,凌秋霜百般追问无果, 只好不再询问。
羽人对待感情向来都是从一而终, 帝姬亦不例外,羽徽若拒绝了凌秋霜为她重新挑选夫婿的提议。
原本等帝姬成婚,就对外公布羽皇死讯, 由帝姬继位这件事也就搁浅了下来。
凌秋霜的意思是可以不成婚,先继位, 羽皇的死讯这样瞒着终归不是个办法,但羽徽若认为羽皇的死讯都瞒了这么多年,不在乎这三年五载,自己是残羽的事实不可更改,没有资格统领羽族, 想先修炼凤凰真灵,化出翅膀再说。
修炼凤凰真灵并不容易,羽徽若先天不足, 需要用药物辅助。半月岛叛乱平息后, 羽徽若叫人加速研制能叫残羽重新褪羽的药物,试药一事就由自己亲身上阵, 此举吓得负责此事的医师们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生怕药坏了帝姬的千金之躯。
天渊还需凌秋霜亲自镇守, 凌秋霜离开羽族, 去往天渊。
羽徽若试药的事是瞒着凌秋霜的。凌秋霜一走,羽徽若彻底松了口气。
这天傍晚, 羽徽若刚试完药,疼得躺在帐中浑身发抖时,粉桃疾行而来,跪在帘外禀告道:“帝姬,祝炎他打伤侍卫,跑了,他还、还抢走了装着白漪漪尸首的那口棺材。”
祝炎是魔人,在帝姬的大婚当日乔装打扮混入羽族,扶光君遇刺这口黑锅,理所当然被扣在了他的头上。幽都那边数度来要人,都被打发了回去,羽徽若原打算处死他的,现在整个人被药力折磨得神志不清,哪里还有功夫去惦记祝炎。
跑了就跑了,反正她都把鹿鸣珂扔进荒墟了,祝炎回到幽都,又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出来。
*
再说荒墟这边,本就不是太平的地方,这些日子更不太平了,妖魔邪灵人人自危,因为,这里来了个大祸害。
这祸害原本是个金丹被绞碎了的废人,妖魔们摩拳擦掌,都想拿他垫自己的肚子,不成想这祸害比他们可怕多了,居然能吞噬妖魔,将它们的修为化为己用,他重新凝出了一枚金丹后,整个荒墟都跟着遭殃了。
这魔头走到哪里,吞到哪里,那些想拿他当口粮的妖魔,最后无一例外的,修为全部进了他的肚子。他越吃,修为越高,修为越高,吃的越多,短短两年的光阴,荒墟的妖魔鬼怪竟被他吞吃了大半,留下的,都是些修为低微、塞牙缝都嫌不够的低等小妖,当他打算去祸害那条脾气不好的恶蛟时,所有还没被吃的小妖们,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恶蛟居于雷泽深渊,那里遍布雷火,都是恶蛟布下的陷阱。鹿鸣珂站在深渊前,用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黑色双瞳,看了眼站在自己肩头的大鸟。
大鸟早已死去多日,被他不断注入灵力,保存着死前的模样,陪伴了他这孤寂又满是杀戮和血腥的三年。
鹿鸣珂并指一划,足下出现一柄飞剑。
他踩着飞剑,跳下了雷泽深渊。
*
鹿鸣珂被放逐荒墟的第三年,幽都大军没有任何异动,羽族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唯一不太平的大概就是羽徽若的肚子了。
医师们研究的催动凤凰真灵的药,大多时候会让她感觉到经脉像是要爆裂般的疼痛,其余时候药效与泻药无异,肚子一旦闹腾起来,光是来往五谷轮回之地的次数,都够羽徽若怀疑人生了。
这两日,羽徽若停止进食,虚脱地躺在床上。
粉桃捧来煎好的药,扶起羽徽若,侍候她用药。
帝姬怕苦,药里加了糖。粉桃看着羽徽若小口小口抿着,打心眼里觉得难受。这三年来,帝姬愈发得清瘦,身上一把瘦弱的骨头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散。
旁人不清楚,她日夜跟着帝姬,比谁都清楚,扶光君没了后,帝姬是伤心的。
粉桃隐约得知,帝姬并非真心想杀了扶光君,那扶光君身份不简单,似与幽都天魔一族勾连,帝姬忍痛在新婚之夜除去扶光君,是为羽族的利益考虑,帝姬对扶光君说的那些恶毒的言辞,不是帝姬的真心话,反倒是帝姬的失魂落魄和夜夜失眠都是真的。
帝姬表面是在试药,背地里是拿那些药物折磨自己,麻痹自己。
都三年了,她还是没能放下这件事。
那扶光君已入了荒墟,这辈子,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再见面了。帝姬当日那般狠辣绝情,纵使见面,扶光君心底只怕也早已恨透帝姬,只当她是仇人了。
粉桃低低叹息一声,攥起帕子,为羽徽若擦着唇角的药汁。
羽徽若重新在榻上躺倒,面颊苍白,一脸病容。
粉桃搁下药碗,起身将熏炉里添上安神的香丸。
帝姬每晚需要用上这安神香才能入睡,即便能入睡,常常在睡梦里惊醒。好在今夜的药汤里多加了味助眠的药,今晚的帝姬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在安神香和助眠的药物双重作用下,羽徽若闭上双目,沉沉地睡了过去。粉桃放下床帐,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
殿内灯烛彻夜长明,因帝姬不喜黑暗,有光才能睡得着。
倏然,屋子里的灯尽数都灭了,整个寝宫陷入一片黑布隆冬中。
羽徽若被惊醒,睁开双目,却发现自己浑身脱力,四肢瘫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都不能。
宫门被推开,泻进来一缕惨白的月光。
月光里,有道暗沉的影子逐渐向床榻靠近。
她在黑暗中努力地转动着眼珠子,说道:“粉桃,是你吗?好黑,快燃灯。”
那影子停在床前,隔着床帐打量着她。
无端起了一阵风,合上屋门,仅剩的一缕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寝宫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羽徽若感觉到身侧的床榻塌陷下去一块,那人撩起床帐,坐在她身侧,目光无声且阴郁的注视着她。
羽徽若知道这人不是粉桃了。
他的身上弥漫着股绝望阴冷的气息,就好像是从寒冰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光是被他这样盯着,浑身仿佛浸在十二月的深潭里,生出一股寒意,叫她由内而外打了个冷颤。
“你是谁?”
寝殿内空荡荡的,只有羽徽若一个人的声音,无人回应。
羽徽若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就在自己的身边,阴戾的视线像毒蛇一般缠住她的身体。她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依旧无人应答。
羽徽若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那是一种本能,恐惧将她包裹,她控制不住地用肢体语言表达着自己的畏惧。
低低一声轻笑,有惋惜,有嘲讽,有蔑视,还有仇恨。掺杂的情绪太过复杂,羽徽若脑海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她想到一种可能性,声音尖锐道:“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对吗?”
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从那里回来!
怎么可能是他!
羽徽若想发出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事实上,她的确叫出了声,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落在粉桃和水仙两位宫婢的耳中,仅是低微的哼唧声。
“帝姬,帝姬。”粉桃焦灼的声音跌落至羽徽若的耳畔。
羽徽若掀开眼帘,满目的黑暗被琉璃灯烫出一个巨大的洞来,光晕扑面而来,刺得她双目不自觉滚下泪水。
粉桃和水仙并肩立在床侧,打起帘帐,表情一个比一个担忧。
“帝姬,您做噩梦了吗?”水仙扶着冷汗淋漓的羽徽若坐起。
羽徽若转眼打量着四周,灯火俱明,橘黄光晕填充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那种阴冷而绝望的气息散了个干净,仿佛她真的只是做了场噩梦而已。
粉桃为羽徽若擦拭着额角的汗液:“定是帝姬近日太过虚弱,才导致外邪入侵,做做噩梦便罢了,可别生了病,明日得让他们多做些好吃的,给帝姬补补身子。”
将鹿鸣珂丢进荒墟后,羽徽若这三年时常梦见他,不是没有做过噩梦,没有哪一次噩梦这般真实,这般叫人骨子里发怵。
帝姬的寝宫外有侍卫值守,还有粉桃和水仙以及其他宫女们轮番守着,真有人来,不可能做到无知无觉。
大概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
羽徽若长舒一口气,吐尽胸腔里那口灼息,心情平复了下来。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她闭目躺倒,水仙和粉桃为她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羽徽若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截三寸长尾指粗细的枯枝。
她拿起枯枝放在眼前端详,枯枝周身生着尖锐的刺,压了压,流出红色的汁液。
原来不是枯枝,只是生得像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