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流言四起,人人都在说魔族发难,乃因扶光君曾有一小青梅横死羽族,起兵是为小青梅讨债。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是荒唐,配合着魔人那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又很合理,于是,人族这边暂时处于观望态度。
仙门百家对羽族的态度向来暧昧不明,羽族在他们眼中是妖类,魔人与羽族开战对他们来说无异于狗咬狗,也选择了袖手旁观。
羽族登时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唯一能支援的七曜阁,几位长老的性命都还握在鹿鸣珂的手里,在同其代掌门方祈玉商议过后,羽徽若决定暂不将七曜阁推进这场风波里。
这一年的冬天,战火在羽族的大地上绵延。
羽族连失十三城后,羽徽若再也坐不住了,连夜请示摄政王,商议半宿,第二日一大早以帝姬的身份亲自挂帅出征,带领羽族将士共同抵抗魔族大军。
第78章 [VIP] 条件
两个月后, 永安城前,羽徽若见到了阔别已久的鹿鸣珂。
这是两人三年前一别,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两个月前的那七夜, 每次他前来都会提前灭烛,漆黑的夜色里, 肌肤紧贴, 呼吸交缠,拥抱这样亲密的举止都有了,却始终没有看到彼此的脸。
羽徽若走上城楼。
魔域大军黑压压的, 将整座永安城围得水泄不通。大军前,银色的蛟龙披一身鳞甲, 腾上高空,鹿鸣珂白衣胜雪,立在蛟首,腰间悬着把漆黑的剑。
他已摘下那覆面的黄金面具,昔日盘踞着疤痕的眼角干干净净的, 俊秀出众的五官,以及线条流畅的面部轮廓,如画笔细细描摹, 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独肤色过于惨白了些。
羽人有翅膀,魔族准备了很多弓弩, 弓弩手们有序地站成一排, 朝着天空上的羽人射出弩箭, 而羽人将士们握着经过羽徽若命人改良的霹雳弹, 扔向魔人士兵。
箭矢和流弹飞窜,整个永安城弥漫着硝烟。
羽徽若站在旌旗旁, 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对面的鹿鸣珂。鹿鸣珂手挽弓箭,三箭齐发,射中三名战力最强的羽人。
羽人的翅膀受伤,趔趄着从半空中跌落。
“弓箭。”羽徽若伸手。
白梨奉上弓箭。
羽徽若将箭搭在弦上,射向鹿鸣珂。那一箭擦着鹿鸣珂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鹿鸣珂偏头向她望来,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魔人士兵注意到羽徽若的存在,弩箭都对准了她,一时间,无数支弩箭向她飞来。
白梨挥舞着手里的剑,截断箭支:“帝姬,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下去。”
这一战打得分外惨烈。
好在魔族并未强攻下永安城,他们选择在城外扎营,养精蓄锐,补给兵器和粮草,准备下一轮的攻击。
羽人的翅膀被射伤,就不能再上战场,羽徽若和白梨、粉桃她们帮着医师处理战士们的伤势。负责驻守永安城的将军前来禀告:“帝姬,我们粮草不够了。”
“还能撑几日?”
“满打满算,两日。”
“白梨,我们的粮草什么时候能到?”
白梨回道:“按照计划,本该昨天能到的,鹿鸣珂在附近设了天网,我们的信息无法递出去,也接收不到摄政王那边的消息,粮草恐已被魔族劫持。”
没有粮草,不用魔族大军强攻,羽族会率先撑不下去。羽徽若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医馆,大街上,羽族的百姓慌慌张张地逃窜着,他们都知道永安城快要撑不下去了,收拾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想要赌一赌。
他们有翅膀,展翅腾上高空,说不定能逃出去。
白梨带着人在安抚他们:“魔族设了天网,你们贸然飞出去,不被天网罩住,也会被他们用弩箭射死。帝姬还在城内,帝姬会保护你们的,留下来,和他们血战到底,我们还有活路。”
“什么活路!魔族那么多人,这里迟早要被他们攻破,到时候要是屠城,我们都得死!”妇人拍开白梨的手,怀中搂着的婴孩放声大哭起来。
那孩子刚得洗练泉,化出翅膀,还不会收翅膀,一双小小的翅膀耷拉在身后,伴随着哭声,一耸一耸的。
白梨仍旧在劝解。
羽徽若收回目光,回了住处。粉桃端来膳食:“帝姬,该用膳了。”
一碟子炒青菜,一碟子炒蛋,以及一大碗白米饭。粉桃为难道:“就剩下这些了,已经是最好的,帝姬将就些,待打败了这些魔人,我们回月上城,给帝姬做最喜欢的糖醋鱼。”
“我没有胃口,你将这些分给受伤的将士们。”
“可是帝姬不吃饭的话,就没有力气对付魔人了。”
“没关系,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唤你。”羽徽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粉桃只好端着这些饭菜退下去。
天色已暗,月光抚摸着城楼上的每一块砖石,夜色中的永安城分外安静。
烛火跳跃着,幽幽的一簇火苗,在羽徽若的瞳孔里安静地燃烧着。
羽徽若再次想起那个羽族覆灭的预知梦。按照梦境里的预警,这一战羽族必败无疑,等待羽族的也是被灭族的命运。
真是可笑,她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想改变天命,始终深陷天命的陷阱。早知如此,与其苦苦挣扎,还不如顺应天命,也好过徒添这些伤亡。
羽徽若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不是羽族的劫数,这是她自己的劫数。
若她应了这劫数,从城楼上跳下去,是不是不必再等到魔族大军长驱直入,百姓流离失所,月上城血流成河。
白梨推门而入,捧着粉桃端走的饭菜,走到羽徽若的面前。
她在门口遇到了粉桃,粉桃想让她再劝一劝羽徽若。
帝姬这三年来大多时候茶饭不思,已瘦骨嶙峋,哪里经得起这样糟蹋身子。
羽徽若问白梨:“我这个帝姬做的是不是很糟糕?”
白梨诚实答道:“或许,您在百姓眼中不是合格的帝姬,但在白梨的心中,您是最好的帝姬。”
假如这三年,羽徽若成功修炼凤凰真灵,凝出金丹,还能与鹿鸣珂一战。可惜,羽徽若的灵府先天损伤,她尝遍苦楚,始终未能觉醒凤凰真灵,成为一只真正的凤凰。
魔族大军停止进攻,是鹿鸣珂在给她施加压力。
鹿鸣珂这样的修为,一剑可平一城,他大费周章,兵临城下,明显是在用整个羽族逼迫羽徽若主动放下身段,向他求饶。
“如果我打算向魔族求和,你还会这样认为吗?”空寂的屋子里,羽徽若的声音显得尤为苍凉。
“帝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羽族,无论帝姬做什么,白梨尊重帝姬的选择。”
羽徽若道:“替我递一封信给鹿鸣珂。”
羽徽若让白梨递的是一封议和书,白梨身手利索,来去自如,穿梭在羽族大军的营帐间,成功将这封议和书送到了鹿鸣珂的桌前。
天亮前,她带回了鹿鸣珂的回信。
羽徽若拆开这封鹿鸣珂亲笔写的书信,上面只有八个字:帝姬和亲,犒赏三军。
羽徽若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霎时间,仿佛天和地都颠倒了过来,心头发酸的同时,一种名为难堪的情绪堵在胸口,几乎叫她快要无法呼吸。
他提出的条件,果真如梦中的一模一样。
*
羽族与魔族议和的消息,没两日就传遍了羽族上下。
羽族自立足以来,历经无数场战争,还没有哪一场战争是主动求和,羽人们虽爱好和平,骨子里有一股高傲的劲儿,对于来犯者都是迎头痛击,反手报复回去,就比如人族挑衅的那回,羽族直接夺了他们的陈州。
这次帝姬的决定让他们犯起了嘀咕,却也不得不认清眼前的事实,魔族大军来势汹汹,如今的羽族已今非昔比,羽皇伤重,几度传出病危的消息,镇守天渊的凌秋霜不知所踪,云啸风云小将军身中百毒,至今昏迷不醒,摄政王亦年事已高,一只脚迈进了棺材,只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帝姬,羽翼还未丰满,就要面对狂风暴雨的摧折。
如要保全羽族,遏止这场战火,总是要付出些代价。
魔族提出的议和条件是帝姬和亲,说的好听是和亲,实际是让帝姬去做魔族的军妓,这赤|裸裸的折辱,无疑是在打整个羽族的脸。
羽族女子生来高贵,怎可如此糟蹋,羽族上下,无不愤怒。
同样愤怒的,还有羽徽若身边的白梨,她抢过羽徽若手里的那封回信,撕了个粉碎:“白梨便是横尸当场,也不会让帝姬受这样的折辱。”
羽徽若无数次在梦里见过那封回信的内容,并无一开始那般的羞愤。她抬起平静如水的眸子,问白梨:“你相信天命不可违吗?”
白梨怔住。
羽徽若叹息:“这是我的命数。”
*
羽徽若同意了鹿鸣珂的议和条件,但有个前提——他为她亲手绣一件嫁衣,她才肯上魔族的花轿。
这个条件提出来后,魔人咬牙切齿,这羽人女子当真是刁钻,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回敬他们的扶光君。男子哪有拿绣花针的,绣嫁衣这种事自来都是女子做的,这摆明了是在羞辱他们的扶光君。
扶光君不怒不恼,几日后,叫人将嫁衣送到了羽族。
水仙好奇地捧着嫁衣:“难道这真的是扶光君亲手所绣?”
粉桃道:“这你就不懂了,不管这件嫁衣是不是扶光君所绣,咱们帝姬提出这个条件,他送来了这件嫁衣,在天下人眼中,这嫁衣就是他亲手所绣。”
水仙气得一跺脚:“我还以为真是他绣的,假其他绣娘之手,哼,好没意思。”
鹿鸣珂给羽徽若送了这件嫁衣,命魔族大军退兵数十里,放羽徽若出城。
羽徽若回到月上城的第一时间去见了摄政王。摄政王一夜之间鬓发皆白,沧桑的双眼哀怜地盯着羽徽若,叹道:“我终是辜负了小月所托。”
听到母亲的名字,羽徽若微微一笑:“您无需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有位二师兄,穷途末路时曾对我说,不是所有的结果都能尽善尽美,做到无愧于心就好。”
“你走了,羽族该怎么办?”
“羽族离了谁,百姓都可以照常生活,我生来先天不足,只因姓羽,被尊为帝姬,百姓供养我这么多年,该是我回报百姓的时候了。我去了后,还请您为羽族重新选出一位适合的王。”
“你已做好了决定,是吗?”
“愿我这一去,能为羽族换来万世的安宁。”
羽徽若郑重地向摄政王拜了拜,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大殿。
第79章 [VIP] 示好
天际悬着一弯惨白的月。
已是深夜, 万籁俱寂,每一次呼吸间都是凛冬的气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 叫羽徽若心里发寒。
她向来是不喜欢冬天的,每每到了冬日, 恨不得蜷缩在自己的窝里, 也学那些冷血的生物冬眠才好。
因羽徽若吩咐过粉桃她们,无需等候她,寝殿内一片清寂。
羽徽若推门而入, 倦怠地坐下,倒了杯温茶。
鲛纱裁出的垂帘后, 依稀立着一道窈窕纤细的背影。那女子一身清雅的绿衫,乌发披在身后,发间插着碧玉簪,光是一抹剪影,就已清丽逼人。
羽徽若霍地立身而起, 手按住了腰间的明玉刀。
“帝姬,别紧张,深夜造访, 只是有几句话想和帝姬说。”女子撩起鲛纱, 走到近前。
灯烛的光晕将她的脸庞照得一览无余。
羽徽若倒吸了口凉气:“白漪漪?”
眼前的绿衫少女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正是数年前就死在羽徽若手里的白漪漪。她笑意盈盈, 苍白的肌肤间罩着一层暖黄的光晕, 鲜活的神态和娴雅的举止, 都不是死人能做出来的。
“白漪漪拜见帝姬,帝姬这些年可好?”
“别惺惺作态了, 有话快说。”
祝炎逃出羽族前,曾将白漪漪的尸首一并盗走,那时羽徽若就已猜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看到白漪漪活着站在自己的面前。
“帝姬就不问问我是如何复生的?”白漪漪弯起唇角,栀子花般的笑颜里藏着一丝得意,“又是何人将我复生的?”
羽徽若仿佛被一盆冰水浇在了头顶,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是扶光君亲手将我复活。”
白漪漪撩了撩发,露出颈侧的淤痕。淤痕还在,说明她的确复生刚不久,这痕迹都还未来得及消去。
“我死时带着怨念,魂魄沉在忘川,碎裂成千万片,是扶光君亲自下九幽,在那忘川河里将我的魂魄一片片捞起,耗费大半修为,重新塞入这具身体。”白漪漪眉眼含着清愁,如一支滴露的青荷,在风中摇摇欲坠,“本以为这辈子与他有缘无分,再无相聚的机会,未曾想他情深至此,倒是不枉我们年少时便相知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