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吃果子,没有滋味,到晌午时,腹中又打起鼓来。
羽徽若站起身来,向着殿外走去。
阿昙本在打扫着殿内的卫生,见状,立时扔了扫帚,跟了上去。
春末夏初的天气,风里沁着股浓郁的香气,羽徽若站在阳光下,闭着眼睛,仰起脖子,久违的暖意沐浴着四肢,叫她舒服得吐出一口浊气。
湖上有对野鸭子,亲昵地蹭着彼此,她走到湖畔,看着水中的倒影。
阿昙几乎贴着她而立,双手绞在一起,眉头蹙着,满脸紧张的表情。
羽徽若不由得一笑:“阿昙,你不会以为我要投水吧?”
阿昙被戳中心思,死不承认:“我是怕帝姬您摔下水。”
“你放心,我凫水的本事很好,淹不死的。”她深呼吸一口空气里氤氲的草木气息,“况且,我不会再寻死,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半年前为何您……”
“为何会跳下城楼?”羽徽若接了她的话,仰面望向天幕,“若你成了羽族帝姬,你也会这么做的。”
阳光漏下树隙,一束漂亮的光晕刚好照在羽徽若的脸上,那瞬间,眼前这个苍白瘦弱、额角还有疤的女孩满身耀眼的光芒。
“羽族帝姬已死在了城楼下,现在活着的是初初,以后,我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阿昙神色发痴,似有所悟。
“阿昙,我下水捉鱼,待会儿我们吃烤鱼。”羽徽若话音刚落,不等阿昙阻止,一头扎进了湖里。
*
半年前,魔人依照两族盟约,从羽族退兵,迎回羽族帝姬的七日后,太子鹿鸣珂闭关出来,第一件事是命流觞派了几个探子再入羽族月上城,寻找一个丢失的锦囊。
这大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就差将月上城掘地三尺,始终没有找到符合太子殿下说的那个锦囊。
流觞收到密探的回信,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入得园中,早有一人垂首立在鹿鸣珂身前,向他汇报羽族帝姬的动向。
“早上吃了朱果,中午下水捞了鱼,烤了五条,与阿昙分了,剩下的,晚上都炖了鱼汤。还有殿下亲手所植玫瑰,也被她们制成了花茶,她们摘玫瑰时,看见了殿下养的垂耳兔,依稀听到帝姬说,明日的膳食有着落了。”回话的叫琉璃,与流觞是兄妹,一身好修为,同为太子殿下效力。
鹿鸣珂捧着一卷书,着一袭清雅的长衫,躺在竹椅中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听到羽徽若已将主意打到那只垂耳兔的身上,停下了翻页的动作。
流觞憋住笑意。
魔域气候不好,土地贫瘠,物资匮乏,所有的好东西都在幽都皇族这一脉的手上,鹿鸣珂是苍玄太子唯一的骨血,魔君陛下最看好的继承人,资源理所当然都到了他的手中。
像那些花草果树,最是娇弱,都是雨水丰沛、气候宜人之地的产物,在他们魔域很难成活,那一园子的花花草草,太子殿下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移植成功。
还有那毛茸茸的垂耳兔,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好不容易活下来这几只生命力顽强的,这要都进了帝姬的肚子,也不知是辜负了太子殿下的心意,还是成全了太子殿下的心意。
更让流觞好笑的,那一园子的花草虫鱼,真要日日拿来裹腹,至少能吃上半年,帝姬半年不来找殿下,最先坐不住的,怕是殿下自己了。
流觞能想到的,鹿鸣珂肯定想到了,不怪刚才还春风满面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就黑了脸。
流觞安慰说:“帝姬还需殿下的魔血续命,不用等太久,过些日子,她会主动来求殿下的。”
鹿鸣珂问:“她是自己做的,还是阿昙做的?”
“帝姬有试过自己动手,险些烧了裙角,最后是阿昙动手的。”琉璃老实答道。
阿昙是他们幽都出了名的巧手厨娘,当初,太子殿下初回幽都,魔君怕他吃不惯这里的食物,特意将阿昙调到他的身边侍候着。
鹿鸣珂只断了她们的口粮,没有断油盐酱醋,有了食材,搭配油盐酱醋,再由阿昙的一双巧手做出来,伙食问题基本解决了。
流觞怕鹿鸣珂迁怒阿昙,忙说:“这个没眼色的阿昙,帝姬不知殿下的心思罢了,她也不知么!待我这就去将她骂醒!”
“我的心思?”鹿鸣珂合起书页,语气薄凉地反问。
流觞蓦地一惊,上位者最厌恶别人揣摩心思,他灵机一动,回道:“属下以为,那羽族帝姬是来还债的,当初殿下在羽族受的苦,自当要她加倍偿还才是,阿昙伺候得她这般惬意,那就是忤逆殿下,有违殿下的初衷!”
鹿鸣珂不置一词。
流觞借机将锦囊一事禀报了,另外说道:“探子查到,羽族那边有异动,飞鹰队似乎已觉察到帝姬复活一事,以白梨和云啸风为首,正策划着迎回帝姬。”
羽徽若殒身后,羽族那边,摄政王未公布羽皇的死讯,也未选出新的继承人,他们这半年都沉浸在痛失帝姬的悲伤中,得知帝姬未死,这下更不可能选出新的继承人了。
琉璃说:“听闻那飞鹰队是帝姬一手训练出来的,不如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免除后患。”
第83章 [VIP] 相见
羽徽若一连养了八日的身子, 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园子里的果子有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湖里的鱼也少了好些。她日日都在园子里闲逛, 逛来逛去,发现了个大问题。
这园子里一只鸟儿都没有。
不知是鸟雀都被鹿鸣珂赶走了, 还是这幽都根本不是什么好地方, 鸟都不愿意来。
没有鸟雀,羽徽若就无法通过它们传递消息,现在的她, 就好像那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被囚在这锦绣繁华的园子里, 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阿昙煮了一壶新制的花茶,端来给羽徽若。
日光倾泻,大片浓郁的树荫罩在阿昙身上,细碎的光影点缀着她骨骼纤细的双手。她挽起袖子,将漂亮的青瓷盏一一排开。
魔域日照时间长, 女子肤色大多黝黑,鲜少有这样白皙的,阿昙雪白的腕间绑着根红绳, 红绳子上串着个桃核雕的小猪仔, 小猪仔一对弯弯笑眼,模样很是憨厚可爱。
羽徽若一把攥住她的手, 目光死死盯住那桃核:“这是哪里来的?”
阿昙不明所以:“流觞给我的。”
“他给你的?”
阿昙怕被误会, 解释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是他随手捡来的, 我属猪,他就给我了。”
魔人没有自己的文化, 很多习惯风俗都是人族那边传过来的,这魔人婢女自称属猪,没什么好奇怪的。反倒是她腕间的桃核小猪仔,每一条纹路,每一丝表情,羽徽若都再熟悉不过。
那是凌秋霜的手笔。
凌秋霜擅剑,为使得双手更灵巧,就用吃剩下的桃核来练手,像什么十二生肖、花草虫鱼,羽徽若打小就收藏了不少。
“何处捡的?”
“我没问。”阿昙摇头,好奇,“帝姬问这个做什么?”
“这东西看着很是精致,我就是想知道是谁的手这样巧。”
“那真是可惜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闲暇心思,还有空雕这样的玩意儿。”阿昙没在意羽徽若的异常,斟了盏花茶,递给羽徽若,“帝姬,给。”
*
羽徽若自醒来修为就没了,想必是鹿鸣珂复活她时动了手脚,封了她的功力。她所居的院子名长生苑,除了阿昙,鲜少有人来,阿昙兼顾着照顾她和监视她的任务,白日里,她没有办法避开阿昙的视线,只好等到晚上。
沐浴更衣后,羽徽若躺在软榻上,闭眼假寐。
阿昙为她放下帘帐,焚上一炉安神香。太子殿下说这是帝姬的习惯,必要焚香才能睡得着,她转头隔着纱帐观察羽徽若,确认她已睡着,悄然走出大殿。
羽徽若睁开眼,披衣而起。
天幕黑沉沉的,既无明月,亦无星辰,羽徽若在黑夜里穿行。
小园只是太子宫的一隅,并未派人把守,羽徽若畅通无阻,出了居住的小园,繁盛的春景一下子稀疏了不少,建筑风格也逐渐粗犷起来。
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温婉秀雅的大家闺秀,骤然变作了一个头发稀少的中年大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致,真叫羽徽若咂舌。
羽徽若行动愈发小心起来。小园无人看守,因那是太子地盘最中心最安全的的位置,出了小园,视野变得空旷起来,时有魔人侍卫巡逻,不用想,宫殿外肯定有重兵把守。
凌秋霜失踪快一年的时间了,她的核雕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就在幽都,很有可能是有人抓住了她,囚了起来。
羽徽若盘算着,流觞是鹿鸣珂的人,他最常出入的地方,就是鹿鸣珂的地盘,能捡到核雕的最大概率,无疑是这座属于鹿鸣珂的宫殿。
从上次大吵一架后,鹿鸣珂再未现身,羽徽若心知肚明他对自己恨之入骨,不愿修好,此番落入他掌中,成为他的阶下囚,就该有成为阶下囚的觉悟,不该再幻想什么。他复活自己,无非是想拿自己拿捏整个羽族,假如凌秋霜落在他的手中,大抵也是这个作用。
凌秋霜是羽人的将领,决计不能留在鹿鸣珂的手里,被用来对付羽族。
前方影影绰绰,依稀有说话的声音传来,羽徽若敛起思绪,钻入假山石中。
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讥讽:“殿下是万金之躯,去哪儿不是前呼后拥,哪里就有饿着肚子的道理,还劳烦梨夫人大半夜的不辞辛苦亲自为殿下送来夜宵,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梨夫人别嫌我话说得难听,梨夫人是魔君的女人,殿下是陛下的亲孙子,纵使魔族再不拘小节,这般的关系,还是该避嫌些,免得引起什么误会,污了殿下的清誉。”
这番话当真是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那唤作梨夫人的女子立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最好,今儿个刚巧撞在我们白姑娘的手里,白姑娘还可给你们做个见证,这要是撞在有心人的手里,添油加醋说给了魔君听,还不知魔君会怎么想。”
“够了,浮玉。”白漪漪蹙着眉尖,喝了声,“怎的这般没有规矩,是不是殿下平日里太纵着你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说到底,这婢女只是个递话的,真正还看主人的意思。
浮玉收声,安静地垂下脑袋。
白漪漪说:“梨夫人,夜色已深,殿下早已就寝,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还请回吧。”
这对主仆一唱一和的,梨夫人岂有不明白她们用心的道理。她欠了欠身:“告辞。”
说是这样说,却是立着不动弹,白漪漪暗自冷笑一声,由浮玉搀扶着转身,向着夜色袅袅娜娜而去。
“那叫浮玉的,未免太过猖狂了些。”待人走远,梨夫人身边的婢女忍不住发起牢骚。
“她有白漪漪这座靠山,自然难免心高气傲,不把人放在眼里。”
“可您毕竟是魔君的女人,鹿城唯一的公主。”那婢女愤愤不平,“她一个人族来的贱蹄子,还敢给您脸色看。”
“我虽曾贵为公主,入了这幽都,说到底,也只是魔君的侍妾,一个男人掌心的玩物罢了。”梨夫人低声叹息,“听闻白漪漪与殿下是青梅竹马,她身死三年,殿下不惜亲自下了九幽,捞回她的亡魂,将来这幽都的女主人怕是非她莫属。”
“我看未必,夫人莫忘了还有个羽族帝姬,我听说,殿下平日里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都移植进了那位帝姬的屋子里。还有,她住的地方,最开始叫栖凰居,是殿下特意为她准备的,原是打算将她迎回来关她的,她从城楼上跳下来后,殿下就叫人摘了牌匾,改成长生苑,这‘长生’二字,足见殿下的心思了。”
梨夫人道:“那位羽族帝姬么,是有听说过她的名声……”
婢女不免惋惜道:“可恨夫人遇见殿下时,已做了魔君的女人,要是能早些遇上殿下,与夫人联姻的就是殿下了,哪里还轮得到她白漪漪这样猖狂。”
魔族划分为六域,分别以虎、狼、蛇、鹰、豹、鹿六种图腾作为标志,六域各自选出一位王,拥戴魔君陛下。六域有强有弱,其中鹿城最弱,鹿城为讨好魔君,送来鹿城公主联姻。
巧的是,幽都的太子殿下名字里也有个鹿字。当日玉梨公主遭人所欺,是太子殿下所救,那时起,玉梨公主的心里就驻扎了这位太子殿下,二人年纪外貌相当,要是联姻的时间晚一年,这位玉梨公主的夫君,多半就是太子殿下了。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小心被旁人听了去,招惹来杀身之祸。”梨夫人打断侍女的话,脑袋转向羽徽若藏身的地方,“姑娘,你已藏了许久,是时候该现身了。”
婢女悚然一惊,懊恼自己刚才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