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真……”她叫这个名字, “你是只狐狸。”
周奉真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没有眨眼,轻微地点头。
宋枝香又道:“你是个能变成人的狐狸, 你是妖。”
他不再说话,而是向前移动了一厘米。浴缸中的水哗啦一声响过, 大股水花溅到地面上,宋枝香这才仓促地反应过来,命令他:“别动!”
周奉真停住了。
她的浴室其实并不算太小,但里面明显容不下她和一个成年男性。在这格外狭窄逼仄、热雾缭绕的空间内,她无论望向哪里, 都像不能拒绝似的映入一块湿热的肉色。
连对面墙上的镜子,都因映出了他的背,而显得不那么冷静清白。
宋枝香伸出手, 指腹抵在他凹陷下去的锁骨上涡里, 她的指甲修得圆润整齐:“你是个会吸人精气的妖……”
“我不是。”他说。
“哦——?”宋枝香拉长尾音,揶揄地上翘起半个音阶, “我不信。”
周奉真看了她片刻, 像缓解热雾充盈的眼眸一样垂下双睫, 他感到眼眶被熏得发烫, 他的睫毛沾着湿润的水汽,像是从他汹涌心事之间溢出的泪。
……她不相信。
即便是异能者, 对于妖物的认知,也不过是敬而远之、离得越远越好。
她会把他拒之门外吗?会马上毁掉跟他的婚约吗?会把订购而来的狐狸玩具一气之下全都扔掉吗?
……会抛弃他吗?
他是只年轻的狐狸精,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喜欢”、和“爱”,但动物的本能,就是在感受到爱之前,先领悟会被抛弃的惧怕。
即便如此,周奉真也只是唇锋微抿,绷紧下颔的弧度,侧过头去。他没有流露出讨好。
宋枝香追着看他,顺着侧首的方向扭过来,乐:“小雪?我还以为小雪是只母狐狸呢,原来是公的。”
她抬起膝盖,抵着他的小腹。
周奉真的喉结上下轻微移动,肌肤的水花顺着身体滑落下去。
“哎呀,你真是好大胆子。”宋枝香笑眯眯地说,“你是只妖,我居然还这么尽心尽力地保护你,你骗我,你这个不检点的骗子……”
宋枝香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只纯情狐狸有什么变化,她继续道:“像你这种骗子,就应该……唔……!”
他忽然倾压过来,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温水撩起哗啦的响声。宋枝香被一秒封住唇瓣,她感觉到对方湿淋淋的手抬起来,捧着她的脸颊,他的唇润泽柔软,是温热的,软软的唇肉挤在一起,把她开阖的缝隙压得密不透风,几乎完全张不开了。
宋枝香大脑空白。
……周奉真……在亲她吗?
他不是害羞得被摸一下就马上会死掉吗?
她的眼睛迷茫地眨了下眼。然后那双手挪下去,按住她削薄的肩,手指的骨骼覆盖在宋枝香的肩头,几乎将这肩膀完全地包裹。周奉真低下头,在唇肉的缝隙之间,顺滑得像一条初生的水蛇一样,游荡进缠绕的藻荇之间。
他……他还会伸舌头?
宋枝香睁大眼睛,眼中充满震惊和控诉,但很快,周奉真就抬起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
在宋枝香的目光下,周奉真很难不被羞愧的火焰吞没,但只要她闭上眼——只要她沉默下来,他就会毫不反抗地被欲望拽下泥潭,他要勾.引她,做狐狸精该做的事。
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沉沉的呼吸当中,身后的镜面记录他放/荡的罪。
宋枝香口中的空气一点点减少。
她的肩膀被握住——当然能够反抗,但在这一刻,宋枝香保证就这一刻,刺激和暧/昧的交锋占据了大脑顶端,她有点兴奋了。
气息耗尽,薄唇离开的同时,被蒙着眼睛的宋枝香忽然说:“镜子里是什么样子?”
周奉真呼吸一滞。他没回头看镜子,只是看着她,通过自己的眼睛描述。
“你……头发是湿的,脸有点红,嘴巴也有点红……”
“往下说。”她命令,“要看下去吗?”
周奉真沉默了几秒,这次开口的声音总是停顿、斟酌:“脖颈纤细,锁骨很漂亮,肤色均匀,很……很好看……”
“然后呢?”
周奉真的目光又往下挪了一寸。
他沉默着思考了很久,只说了两个字:“……很美。”
这样就够了,再多一点点,都让他觉得过分亵渎。
宋枝香忍不住笑,她说:“你不让我看你,没关系,你知道盲人按摩吗?”
她的话题跳得太快,周奉真还没反应过来,宋枝香就伸出了手,从脸颊、到脖颈,指腹搭在喉结上,那是猎物的咽喉、蛇的七寸、生命的弱点,而她是猎手、是捕蛇人、是杀戮的刀刃。
她不在乎落入被动,因为那是诱敌深入的陷阱。
“周奉真,你的脸长得很好看,很合我的审美。”宋枝香叫他的名字,声音曼妙懒倦得带着点沙哑,“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其实就是个男狐狸精……不是觉得你是妖,我是说,你看起来,像个荡夫。”
这不是羞辱,因为她的语气听不出贬低;但这又确实是羞辱,让他的耳尖与尾根,都燃起耻意翻涌的酥与热。那条湿漉漉地尾巴从水里绕过去,缠住她的脚踝。
他感到愧疚,但更想引诱。
周奉真问:“你会更喜欢荡夫吗?”
“要看哪种类型了,如果是你的话,”她握住他的手腕,把遮挡眼前的手拿了下来,“一件不穿,可以,一件都不脱,也可以……”
……
浴室肯定没想到它的一生这么跌宕起伏。
先是狭窄的浴缸遭到了爱情活动的攻击,加了三次热水都加不满,再是瓷砖上全都是水,多亏了排水口兢兢业业勤奋努力——这个家,没有它真被淹了。
一晚上啊,足足一晚上,异能者和妖怪的体力都猛得让人崩溃。如果一屋子家具都活了的话,那连墙上的镜子都要看傻了。
凌晨五点,天边翻出一丝晨曦的时候,周奉真把宋枝香抱到床上。
她靠在周奉真的怀里,长发落在干燥的毛巾上,随着他的手轻轻擦拭掉湿润的水分。宋枝香倒不是太累,但她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大腿肚子直抽筋,跟说梦话似的问他:“你发-情啦?”
“……没有。”周奉真说。
“哦。”宋枝香闭着眼问,“那你怎么变成狐狸,又突然变回来了。”
“抵御毒素。”他道,“已经基本解除了,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了……”宋枝香老脸一红,嘀咕着翻身,埋进他的胸肌里,啊……软乎乎。
周奉真把她的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开较小风力的暖风给她慢慢吹干,低声:“为什么要咬我。”
宋枝香努力睁眼,看见白嫩肌肤上见血的齿痕,又埋头睡了:“标记。”
周奉真沉默片刻:“……连妖怪都不做标记了。”
“我是狗。”她很无所谓地胡说八道。
周奉真想了一下,那他也是犬科,他们应该是天生一对。段萧?段队长是人类,跟狗有什么关系。
这就叫灵活的人狗分界线。
“那……为什么突然说不做了。”周奉真问。
“困死了。”宋枝香迷迷糊糊地回,“而且没套了。”
他想了一会儿,趁着宋枝香脑子都要困没一半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下次多买一点放在家里……看在我伺候你、陪你睡觉的份儿上,你能不能跟我住在一起。我的意思是,不可以反悔了。”
他的心脏砰砰跳,生怕宋枝香因为他是妖怪毁约。
宋枝香脑子里哪还有什么人妖之别,她现在脑子只剩下美好的夜晚生活了。小周总这么温柔体贴、这么贤惠善良善解人意、这么大……大度!
宋枝香脑子里的火车又不知道开哪儿去了,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把他抱住,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下午。
她的手机响了好几声,宋枝香的手伸出来摸索了一下手机,眯着眼看上面的时间。
嗯,下午三点。
再看消息,萨摩耶小狗的头像跟齐医生的雪山头像此起彼伏,内容都是:下午来你家检查一下异化情况。
下午……现在就是下午吧?
宋枝香的思路刚想到这儿,门铃响了。她瞬间清醒,连滚带爬地钻出被子,刚爬出去,就被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从身后卷住腰,软软地把她拽了回去。
宋枝香啪地倒回被子里,看着周奉真垂眸望过来的目光。
“来客人了。”她说,“那个什么,你先别出去,你跟齐医生不是从小就认识吗?这要是看见也太尴尬了……”
“哪里尴尬?”他问。
宋枝香心说你是不是没照镜子,你那光滑白皙的漂亮脖子早就被我吸得到处开花了,还问哪里尴尬,出门就尴尬。
她给了周奉真一个“你自己意会”的眼神,催促道:“快点快点,放开。”
那条毛绒尾巴在她的手拍上来之前就松开了,非常顺滑地缩回被子里,连同耳朵也消失不见。
宋枝香一被放开,就头也没回地飞快洗漱,穿戴整齐,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然后打开房门。
谈月没窜出来扑她,就俩人。
门口的段萧跟齐晋安中间起码隔了二十厘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对同性过敏。
宋枝香愣了一下:“怎么了这是?谈月呢。”
段萧进屋换鞋,只回答后半句:“谈月说她肚子疼,来不了。”
齐晋安把围巾摘下来,凉凉地道:“他非要问我你那个旧伤能不能剧烈运动,我说这还至于问?什么类型的剧烈运动,你是不是脑子里在琢磨不健康的东西呢,他骂我,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刚进行完“剧烈运动”的宋枝香:“……”
“没完了你。”段萧皱眉。
“不是,咱俩谁有毛病。”齐晋安挤进来,把手提箱放到桌边,“行吧,你君子之心,说吧,你是想问能不能跳绳、还是能不能跑步?”
段萧不搭茬,环视一周,居然没看见那个狐狸精。
“就是会装,在你面前装乖。”齐晋安于是回头总结。
宋枝香挠挠头,凑过去小声问:“那能不能啊?”
齐晋安刚张口要说什么,突然很认真地凝视她的脸,也压低了声音:“你干嘛也问?”
宋枝香咳嗽两声:“好奇,纯好奇,快坐。”
齐医生跟她面对面坐下,宋枝香把袖口解开,挽起衣服,将右手递过去。
段萧坐在宋枝香左手边,聚精会神地盯着。
齐晋安按开手提箱的锁,里面存放着大量异能者专用的药剂、针管,和医疗用品。他抬手抓握住宋枝香的手腕,掌心刚覆盖上去,忽然顿了一下。
他的手压住了那枚非常细的针眼,已愈合到快要看不见的针孔。
齐晋安瞥了她一眼,宋枝香满脸真诚。
他的手心蔓延出一股无形的力量,柔和地包裹住她的手臂。放在旁边测算异化浓度的仪器压制在一个很低的数值,自始至终都没变化过。
段萧也是懂一点的,他逐渐放下了心,看着齐晋安收起用具,掏出一个文件夹,把夹在衣服上的笔抽下来开始在上面写检查结果。
“话说,”宋枝香暗暗松了口气,以她最近动用异能的频率,可不确定齐医生会不会马上发现,“你们为什么这么突然地过来检查?”
“局长的命令。”齐晋安头都不抬,“不止是你,我在第三区给受伤退役的执行者做了很久检查,知道你上午未必能醒,才这时候过来的。”
“出了什么事吗?”
“算是有点事吧……”齐医生迟疑了一下,“守墓人的季度伤亡名单报进局里了,异能的副作用、后遗症,还有异化影响都很严重,他们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封印物波动,跟辐射一样,我们医疗后勤的压力也不小。”
段萧盯着宋枝香,开口却是跟齐晋安讲话:“她的情况一直很稳定。”
“是的,达不到强制进入地下陵寝的警戒线。”齐晋安道,“说是优待赡养、包吃包住,实际上跟监/禁封印物也没太大区别了……只是不像守墓人那样戴禁制器而已。有时候我都觉得,做一个一生平凡的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变成那样,实在可怜。”
这也是段萧几人对她曾经的伤势都很紧张的原因之一。
宋枝香干巴巴地点头,全程只会“嗯嗯”和“你说得对”,堪称一个糊弄学大师。
“段队长,”齐晋安写报告的笔停下来,“你这下放心了吧,下午不值班了?还不走?”
“我负责的就是这里的安全。”段萧站在卧室的门前,打量了一下门上的挂画,说,“周奉真呢?”
后半句是问宋枝香的。
她一时语塞:“呃……他……”
“他是保护人员,”段萧道,“我没监控到他的车离开,又出去买菜了?”
门上的挂画是最近新挂上去的,是类似山海经插图的古代画,一看就知道不是宋枝香的品味,八成是那个狐狸精布置的。
“他……有点累……”宋枝香编不下去了。
“哟,累。”段萧身上嗖嗖地往外冒酸意,听得人后槽牙都要被酸倒了,“怎么没听你关心过我工作累,他周少爷就这么金贵,天天在家织毛衣还能给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