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决管着解烦骑,但却不方便在连府和这些属下见面。一来需要一个办公的处所,二来也必须有个足够大的驻地整合这八百将士。
他听见芳卿的发问,知道她也会吃醋了,不豫一扫而光,抱着她步履如飞,朗声笑起来:“那让我看看卿卿有多娇。”
“怎么这么多油腔滑调。”
芳卿听了一晚上,脸皮早就承受不住了。
温泉位于后园假山之间,四设锦帐,围住一池雾色氤氲。池外同样栽种着几株玉兰,幽放的花枝静静垂在热意融融的水面之上,平添一幕春意。
进入池中后,芳卿还是被连决抱在身前,两人仍然连在一起。她本已困倦,这番又让他弄得清醒了许多。
芳卿想,此刻正值两人情浓时,也许正适合解开心结。可她睁开眼,却见连决像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抱着她玩得专心致志。
她只知道他馋得厉害,哪里想过他这一晚就像破了戒似的食髓知味。
好不容易等温泉的池波渐渐平复,芳卿还要回答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她曾经听情人众多的同僚炫耀过,说男人为她们争风吃醋时最在意床上功夫,细说起来不堪入耳。没想到连决也是一样的霸道。
唉,男人都一样。
芳卿累了,索性柔弱无骨地靠在连决的肩头,也没有精力同他谈心了。她侧仰着头,看见池边临水而开的玉兰,随口感叹了一句:
“你这园子里的草木也很雅致呢。”
连决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刚得了夸奖就怏怏瞥了瞥那玉兰花,想起自己那天在清晖殿的情景,不咸不淡地与她复述了一通。
他靠在青石上说完,又低头问向怀中的芳卿:“你说他是不是在跟我示威。”
芳卿哪里知道还有这事。她现在听见连决将它暗暗藏在心里那么久,难怪这么委屈。
“是因为这个跟我闹别扭吗?怪我给陛下呈了花饼?”她看了看连决没有表情的脸,“那是皇帝向臣下宣索物件,算不得什么有什么含义的。倒是我一早就想给小情郎做点心,可他不肯要呢。”
连决让她打趣了,也无动于衷。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枝头的玉兰,冷不丁伸出光裸结实的手臂,摘下一朵,反手放进她的双唇之间,要求道:
“喂我。”
芳卿叼着花,眨了眨眼睛,慢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小情郎就是花样多。
她倾身喂过去,那粉白素洁的花瓣被他们的唇齿碾烂,挤压出了芬芳又浓郁的鲜汁。寻常的深吻变得像酿蜜一般。
连决将柔嫩破碎的花瓣尽数吞入腹中,填补了长达半月的不满与空虚。
令他堵心的不单是皇帝的“赏赐”,更让他不能释怀的,还是芳卿那句“臣与成烨夫妻同体”。
可他仍无法对她说霍成烨的不字,也认为步妍之前的恐吓有些道理。他怕他咄咄逼人久了,反而更让芳卿忘不了她的明月光。
连决渐渐松开让他吻得快晕过去的美人,继续拿皇帝作筏子:
“你哪里知道,那天我一边吃,一边心口疼。”
说到最后,他几乎带上了鼻音撒娇,暗示她他这么可怜,她都不心疼他。
“夸张。”芳卿忍不住亲了亲他。
连决勉强满意地和她厮磨了几下,讨要到更多疼爱,才堪堪停住。
“怎么就夸张了?你不觉得他过分?”他说着皇帝的坏话,声音冷了下来:“他就是想让我知道,什么都是他的,只有他才有权决定你可以与谁亲近、谁又可以与你亲近。”
“我不是他的。”芳卿宽慰他说:“就算贵为天子,他也不能拆散我们。”
“他敢?”连决却真的想过这种可能,脸上的温度骤然直降,口吻根本不像一个臣子在谈论他的君主。
这一刻,他们默契地有了一个共同的认识。虽然没有挑明,但他们知道彼此都清楚皇帝对芳卿存着异样的心思。
“……当年,”连决缓缓开口,总算问出了一个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逼迫你的那个你们都得罪不起的人,是不是他?”
“你们”就是芳卿和霍成烨。
他暗地里揣测了许久,但不敢擅自挖掘芳卿的往事、揭她的伤疤。尽管已经时过境迁,他仍旧想让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他也想告诉她,他和霍成烨不一样,他不怕得罪任何人。
“不是他。”芳卿抚着他的胸膛,轻声慢语,“放心吧,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欺负我了。”
连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谁杀的?”
他放在水下的拳头攥了起来,只怕又一次被霍成烨抢了先。
芳卿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他:“是永康殿下杀的。”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那个人是驸马。”
这个答案出乎了连决意料,但也不在设想之外。
“虽然她不是为了我才杀了驸马,她甚至也不知道驸马强逼过我。可因为这件事,即使她不停地利用我、拿九如威胁我,我也没能彻底背叛她。”
如果永康知道当年驸马对她做过那样的事,恐怕死的也不会是驸马了。
芳卿闭着眼靠在连决的胸前,赤/裸的彼此让他们坦诚相待。她竟然对他说出了足以要她命的话:“我……最后甚至改了主意,觉得她可以赢了陛下。”
但如果皇帝逊位,皇后也难以苟活,甚至连家都会一起覆灭,她也会失去生命里第二个最重要的男人。
芳卿睁开眼睛,不知连决会如何作想,但她有些后悔说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她,黝泽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像这汤泉水一样温热。
他非但没有受伤,还安慰她说:“你没有错。”
你没有错。
几曾何时,霍成烨也总是这样安慰她。
芳卿的眼里溢满水雾,却是弯了弯唇。她的眼睫动了动,想了想还是说:
“阿决,这些年,我只有过你一个。”
她从没有为了生存,或者权力,甘于委身皇帝,以及任何一个男人。她以为连决介意这个,所以才提起了皇帝。他也马上通晓了她的意思,不许她再说下去。
“我不在意!”
“别说我从没怀疑过什么。就算你真的有过旁人,我也知道错的是他们!”
连决倏地解释完,又懊恼得不知如何澄清自己在意的部分。他忽然无所适从地移开了目光,“我……只是吃味。”
“……只是吃味?”
芳卿愣了愣,想问这有什么区别。但她仔细想想,确实有的。
连决不是单纯地想占据她,而是跟霍成烨当年一样,是心疼她。
“他平时是不是一直为难你?”连决蹙眉问完,怕她误解他意指皇帝玷辱了她的身体,又更正道:“像那天那样。”
芳卿道:“我虽然为陛下做事,但也不是总能见到他的。”
这是实话,不然也会让永康疑心。
想到下落不明的旧主,她心中隐隐不安。皇帝的九五之位看似又坐稳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比起姐姐,他的妹妹才是最大的敌手。
永康这座大山终于倒了,可芳卿却意识到自己的立场还是不能改变,只是“长公主”从永康变成了和怡。
寻求明主,就好似高嫁一个打一开始就想控制自己的丈夫。如今看来,和怡确实是这兄弟姐妹三人中城府最深的,但谁又知道她是否和他们姐弟一样不堪托付。
芳卿回想起和怡那天说过的话,然后犹疑不定地看了看连决。
“你……”她想,他们早晚得把这些话说明白,便问道:“跟和怡殿下,可有什么关系?”
她的原意是问连决是否与和怡有什么利益上的牵扯,又是否打算帮她夺权。谁知他既紧张,又欢愉地噙笑道: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吃醋?”
第52章 恩仇
◎我好还是他好?◎
52. 恩仇
芳卿听了他的话有些晕了。
也许是泡汤泡得久了, 热晕的。
她拉了拉连决,“抱我出去。”
他倒是很听话,马上抱她出去擦了身,然后又一路抱回了一开始去的高阁之上。
但是路上, 连决还在追问她怎么突然吃起了和怡的醋。
“……没有吃醋。”
“那你突然提她?”
“阿决……我同你提起一个女子, 就一定是因为吃醋吗?”
芳卿无力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势要好好教育一番, “不然聊聊你娘?”
连决安静了一会儿。
他将她放回床上,床具被单都已换过新的, 角落里还燃着一只莲花铜熏炉,堪称体贴入微。
少顷, 连决道:“我会说服我母亲的。你先别管她。”
铜壶漏断,芳卿意识到今晚是与他说不通了。她困倦至极, 闭上眼便沉沉睡去。连决知道她今天已经受不住了, 没有再闹。
但次日清晨又是新的一天了。
芳卿才睁眼就被浑身赤/裸的男人要了一次。旱了许多年, 最后竟是涝死的。
趁她求饶的时候, 连决俯下身,缠着她问了一句“我好还是他好?”
芳卿那时大脑一片空白, 根本没得思索,哪里反应得过来他在问什么。那情景下也只能说他好,于是不假思索地连连重复“你, 你, 小决最好”。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年轻的男子总是最抢手的了。原来贵妇们也不只是为了攀比。
这些时日,芳卿告了病。虽不用入朝, 但永康尚未落网, 但她的拥趸都一一遭到了清算。除去那几个在祭天大典就人头落地的官员, 首当其冲的就是闻汝琴。
内阁给她拟了十八条大罪, 还是何觊亲自执笔。朝野内外无人敢给她说情。皇帝也下了令,要将闻氏一族满门抄斩。
……
丹书台里,舒婧之誊抄完皇帝那里发下来的谕旨,随手打开一封奏本,读完愣了许久。
她找到芳卿,请她拿个主意。
“来大人上书为闻氏求情。令君您看……?”
芳卿接过来一看,真是来棠为闻汝琴说情的奏本。
来棠在此次清算中不仅安然无恙,还因功受赏,多加了一道勋爵。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向皇帝表了忠心。
佯装要为永康效力,其实只是请君入瓮之计。
最后关头,来棠的兵马反过来控制了皇宫的八道宫门。她放出假信号,让永康以为皇宫已经尽在己方掌握之中,将永康骗进了宫中,也彻底做实了长公主逼宫谋逆的罪行。
“现在没有一人敢为闻氏说情。虽说忠义两难全,但来将军也算尽忠尽义的巾帼了。真令人钦佩。”舒婧之问:“令君,这本也今天递上去?”
芳卿成日里跟着那些阁臣去千秋馆议事,自然知道皇帝的脉搏。现在谁都不敢给闻汝琴求情,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不踩上一脚就算高风峻节了,怎么可能为她触怒天颜。
舒婧之知道芳卿与来棠有交情,所以特意请教了一番,不知上官要不要向来棠透这个底,传达一些圣意。说不定能救来棠一命。
“今天递上去吧。”芳卿却没这个打算,道:“以她的身份,不是不能给陛下上密折。这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的意思。”
舒婧之大感意外:“您说,她是有意的?”
来棠是这次平叛的最大功臣,但现在朝中无数只眼睛都盯着她,她不能不为自己的恩师求情。况且,也是她选择背叛了自己的恩师。
“陛下看了必会龙颜大怒,多半还要降罪。但她不仅博得了忠臣的美名,也还清了先师的恩情。最要紧的是,”芳卿细数下来,背后竟发起一丝凉意,“她终于自由了。”
舒婧之暂且不能意会,蹙着眉退下去了。
来棠这本子送上去以后,皇帝果然龙颜大怒。来棠才加的勋爵只戴了三天就被摘去,还另外罚了一年的俸禄。最后,闻汝琴本人虽难逃一死,但她的亲族却得以保全性命,被没入官奴。
皇帝最终下令闻汝琴绞立决。李知松给她准备了一条白绫,还道天恩浩荡,至少不是闹市枭首,最后给她留了不少体面。
芳卿不置可否。
闻汝琴被关押在台狱,皇帝命李知松行刑,而芳卿又是代替天子来的。
他们出了宫门外,立刻遇到了那位时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因在宫中,来棠也穿着一件常服,头束金冠,还是一身刚柔并济的风范。
李知松觉得有意思,勾了嘴角笑道:“将军这是来送恩师最后一程?”
来棠听了他的戏谑也不恼怒,神色如常道:“不知李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有好戏看,高兴都来不及。
李知松抬臂就请她们往台狱里去。
“请。”
他走在前面,芳卿和来棠走在后面。
来棠看向她,笑道:“我往贵府递了帖子,却一直没见到令君。想必你是在怪罪我没有早些表明身份,所以不肯相见。”
“将军误会了。芳卿前些日子不在家中,绝非有意闭门不见。”
这是实话,她这几天都被连决“藏”在了别业里。
来棠不置可否,“宫变之时是我欺瞒了你,没有透露隐情。但你我二人既然共事一主,现在还是和盘托出,不要有误会得好。”
“共事一主?”芳卿噙着笑,却说:“我不明白,将军说的是哪位‘主’?”
“不知令君可曾留意,我从头至尾都只说过’公主殿下’。”却从未点出是哪位公主殿下。
芳卿凛然。
她们走在后面窃窃私语,但到底不便深谈。一走到阴森森的台狱下面,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
李知松亲手端着白绫,走进了一间牢房。
此时的闻汝琴失去了官服与华贵的穿戴,不过是一寻常六旬老妪。她见了她们,唯有眼神依然犀利尖刻。
“升米恩,斗米仇啊。”她看着来棠,嘶嗄着冷笑出声。
来棠唰地掀开衣袍,跪在了阴湿坚硬的地面上。
“您救了来棠的命,给了我堂堂正正活下去的希望,甚至还给了我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些来棠此生都铭感于心。”但又何尝不是控制了她的人生,让她这一生都得按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
闻汝琴又冷笑了一声。
来棠对此充耳不闻,挺直了脊背,字字清晰:“如今,陛下已经下旨赦免闻氏一族。保住您亲族的性命,是来棠唯一能做的了。今后也会为了您对他们多加照拂。
“如此……来棠就还了您的救命之恩。”
也就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如果李知松不是双手托着白绫,此刻就要给她鼓掌了。
这一招釜底抽薪,不仅彻底摆脱了闻汝琴和永康,还堵住了悠悠众口,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忠义两全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