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淼淼低头盯着糖葫芦,半信半疑:“那我是骗过碧酒了吗?”
“肯定是。”盛昭见她出声,这才信誓旦旦保证着。
白淼淼惊疑不定的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来。
“二娘真是厉害!”盛昭趁热打铁,毫无余力地夸道,“这么聪明,非常值得吃个糖葫芦庆祝一下。”
白淼淼捏着那串糖葫芦,鲜红的山楂裹着淡黄色的糖浆,饱满晶亮,酸甜软糯。
——闻着味道就想吃了。
白淼淼刚一动脑袋,突然觉得头发丝疼,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疼得红了眼睛:“快把我的绒花放开。”
盛昭一惊,随后讪讪松手,要知绒花是用熟蚕丝做的头花,中间只用细细的铁丝作为支撑,很是娇贵。
白淼淼捏着沉甸甸的糖葫芦,娇气说道:“我的绒花坏了,你要赔我。”
白淼淼头顶的是一支鹅黄色的梅花,小小一簇,蚕丝的光泽在日光下好似发光一般,在一众金玉翡翠中毫不逊色,淡柔夺目,衬着小娘子脸蛋粉嫩鲜妍,只如今,绒花被大手揪了两次,算是彻底坏了。
“坏了吗?”白淼淼动了动脑袋,在马车里翻了一下,却没找到镜子,只好抬头去看盛昭。
盛昭犹豫一会儿,盯着她微红的眼眶,违心说道:“没有。”
白淼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奈何盛昭可不是白淼淼这样骗个人都支支吾吾的人,说起谎连着思考都不带磕巴一下的,甚至还会一脸真诚,哄得人完全不会多想。
白淼淼果然信了,嘟囔了一句‘那就好’,就低着头开心地咬了一口山楂,酸的眯了眯眼。
“学会骗碧酒怎么这么高兴?”盛昭盯着她弯弯的睫毛看得入迷,好一会儿才随口问道。
白淼淼闻言,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咬碎糖渣,眼睛亮晶晶说道:“对啊,感觉自己长大了。”
盛昭一怔,低头去看小娘子:“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阿娘老觉得我是小孩,什么都不跟我说,碧酒也是,骗人还挺……”白淼淼拧眉,认真想了想,“刺激。”
白夫人膝下虽有三儿两女,但前头二儿一女出生在白家式微之事,自小跟着耶娘奔波,性格沉稳,大女儿更是早早入了宫,大郎君十八岁后也跟着戍边,经年难回,等白家稳定后,二娘子和三郎君意外来临。
双生子自来便一强一弱,小娘子自小娇弱,白家长辈捧在手心,舍不得受一点委屈,如今长安城风云诡谲,想来更是不愿意小娘子牵涉其中。
盛昭的目光在那沾了糖霜的唇珠上一扫而过,小小的唇珠微微嘟起,就像小兔子的唇瓣,一动一动的。
“殿下偷偷摸摸找我做什么。”白淼淼吃了三颗山楂才恍然想起此事,扭头问道,“又要我帮忙给耶耶写信吗?”
盛昭捏着腰间长刀处的红绳,沉吟片刻,脸上露出笑来。
眨眼间,头顶的阴影瞬间落了下来,完完全全把小娘子笼罩其中。
白淼淼诧异抬头,一双眼睛好似小猫儿一样在暗色中瞬间睁大。
早已不复记忆中的瘦弱郎君长成了高大沉稳的大人模样,此刻靠近了看,甚至能看到下颚处的锋利弧度,就像被打磨的极为锋利的刀锋,冷冽的呼吸便劈头盖面扑了过来,
“怎,怎么了……”白淼淼捏着糖葫芦,呆呆问道。
盛昭笑眯了眼,那点锐利的气息瞬间笼上日光,好似眨眼间便成了一把入鞘的宝刀,好看到令人爱不释手。
“三哥哥带你去做更刺激的事情好不好。”盛昭的声音好似裹了糖霜一般,蛊惑着面前娇憨稚嫩的小娘子。
第17章
白淼淼躲在角落里,心跳加速地看着白家的马车消失在东市街头,惊呼一声:“真的走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盛昭站在她背后,挑了挑眉。
白淼淼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眼珠子往三殿下脸上扫了好几眼,也不知道三殿下到底在纸上写了什么,碧酒竟然完全没有声张就走了。
“别看了。”盛昭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打量,举着她还未吃完的糖葫芦,无奈问道,“还吃吗?”
白淼淼扭头,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一只兴奋的小兔子,连着小脸都红扑扑的:“吃。”
“这么开心。”盛昭失笑,把糖葫芦塞回到她手中,“糖要化了。”
白淼淼接过葫芦串,走了一步,突然扭头,兴奋说道:“第一次!”
“什么?”盛昭堪堪停下脚步,不解问道。
“没有听阿娘的话。”白淼淼嫩白纤细的手指竖了起来,嘴角荡开一个小小的梨涡,那双漆黑的眼珠子便越发显出亮色,“很奇怪的感觉。”
盛昭嘴角笑意缓缓敛下,仔细打量着面前小娘子跃跃欲试的神情。
许是没想到如此娇气听话的小娘子心中竟然也藏着一根小小的反骨。
“但很开心。”白淼淼像是出了笼的小鸟,站在日光下开心地扑棱了一下翅膀,尖尖的羽毛不经意间挠的人心尖颤巍巍的。
盛昭垂眸,看着小娘子塞了山楂的右脸颊,圆圆的,鼓鼓的,因为好吃甚至还开心地眯起眼来,就像蓬松绵软的小兔子。
“我们去哪里顽啊。”白淼淼开心得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完,忧虑问道,“可我没带幂篱会不会不太好。”
“不碍事。”
盛昭的视线从小娘子沾了糖霜的唇上停留片刻,鼻尖似乎飘荡起刚才那串糖葫芦的甜味,裹了糖浆的山楂饱满圆润,透亮的糖浆遇冷则凝固,偏在刚才那一瞬间,在遇到小娘子明亮的笑容后飘出无以伦比的香甜。
白淼淼的目光在人群中一点点扫过,眼睛也一点点变亮。
高高扬起的招幡是东西两市最为常见的标志,东市则更为富庶,金玉首饰,绸缎衣服,应有应有,人流车马分列而行,路边两侧是摆摊的商贩,吃食的香味顺着风飘了过来,金吾卫穿梭其中,繁华有序。
亲自站在路边去看,和坐在马车里隔着帘子去看,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天高地阔的长安城,高高扬起的番旗,面容迥异的外邦人,站在这片土地上,踩着黄仆仆的泥土,甚至要抬头才看看清面前的人和物时,这才清晰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真实感。
热闹,繁华,真实。
“殿下真是大好人!”白淼淼由衷夸了一声。
盛昭咳嗽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被这话夸得耳朵微微泛红,手指摩挲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收回自己的心思,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德家酒坊出坛了不少清酒,你可要去尝一下。”
白淼淼立刻来了精神,连忙把最后一口糖葫芦塞进嘴里,连连点头。
她自小就是个馋嘴的,一爱甜食,二爱酒,偏白夫人约束得厉害,糕点每日不超五块,乳酪不过两盏,果脯坚果按着把算的,酒倒是不拘,只不过都是寻常果酒米酒,每日也是数着盏数的,至于烈性的清酒和冷酒则是坚决不让碰的。
德家酒坊是东市内出了名的酒坊,酒水清澈,入口绵长,从果酒到清酒,只要你想喝的,都能在里面买到,其中又以清酒为最佳,据说他家有不传外的酿酒秘方,清凉透明,没有一点滓渣。
白淼淼走到德家酒坊的大门前,看着那杆高挑的酒旗,鼻尖闻着门内溢出来的香味,忍不住动了动鼻子:“好香啊。”
冬雪愈清,酒香愈冽,飘在人鼻尖,能把人熏醉,走过的人都忍不住顺着味道去看一下。
酒博士站在柜台前,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甩了甩白布,快步迎了出来:“两位贵人可是要品酒,快里面请。”
白淼淼提着裙子走了两步,发现盛昭并未入内,便忍不住扭头去看:“三……”
小女郎激动的视线在触及盛昭冰冷的下颚,蓦得一顿,声音顿时犹豫起来:“……进去吗?”
盛昭眼波微动,收回看向外面的视线,满眼的冰冷在抬眸注视着台阶上的人时瞬间成了温柔之色:“那边有卖糖人,二娘吃吗?”
白淼淼顺着他的话看了过去,眼睛一亮,可鼻尖飘着淡淡的酒香,两相纠结,苦着一张脸站在台阶上,最后扼腕说道:“还是吃酒吧,阿娘不让我吃德家的清酒。”
糖人到时候让碧酒出来买,也是吃得到的。虽是这般想着,可那小脸已经控制不住皱了起来,写满了纠结。
“进去吧。”盛昭笑说着,“但先说好不能喝醉了,免得你阿兄回来揍我不成。”
白淼淼拍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着:“不会的!我偷偷吃过很多酒的。”
盛昭背着手,慢慢吞吞走在她身后,含笑看着她左顾右盼的小脑袋,只在东家亲自出来接待时,左手食指在右手食指上轻轻点了两下。
东家脚步一顿,停在不远处笑说着:“贵客来了,里面请,小章,去把新酿好的白羊酒送一坛出来。”
“再送一坛酴醾酒来。”盛昭淡淡说着。
白淼淼眼睛一亮。
酴醾酒是德家的招牌酒之一,不同于外面的重酿酒,酴醾花和米二酿的甜米酒,说是选的是七分开的酴醾花浸泡而成,独具花香,别具一格。
“这不是暮春才会开售的酒吗?”白淼淼好奇问道。
这可是暮春酒宴上最拿得出手的酒水,若是谁家宴会上能用这个宴客,可是顶有面子的事情。
东家跟伺在一侧,温和说道:“贵人想吃,自然是何时都有的。”
“二娘还有什么想吃的嘛?”盛昭慢条斯理跟在身后,垂颈问着,“只清酒不能混着喝,容易醉。”
白淼淼仔细想了想,随后脸色一喜:“听说德家有西域传来的正宗的葡萄酒。”
今朝之前的葡萄酒都是以葡萄最为主料,外加酒曲,米料,各种辅料譬如杏仁等,但听说太.宗年前,高昌投靠突厥后被太.宗所灭,之后置高昌县,后设安西都护府统一管理,行军期间西域的葡萄酒流入长安。
据说西域那边的葡萄酒直接用葡萄汁榨取,发酵陈酿等处理后,不假任何辅料,甚至还要有特殊器具提取才能得知如今的红色酒水。
“小娘子识货,小人所聘的酿酒的小工中正有一位因为战乱逃出来高昌县的人,祖上都是酿葡萄酒的,有独门手艺,可以说是长安城一绝。”东家翘起大拇指,得意说着。
“那就拿一小坛来。”盛昭吩咐着,“再去准备一些小菜来,八拼糕点要吗?”
白淼淼大声地嗯了一声:“要。”
东家嗯了一声,酒博士很快就悄声离去。
一行人很快穿过大堂,店内有不少人看了过来,许是有女眷认出白家二娘子,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这不会相看的对象吧。”
“啧啧,总有不怕死,想要攀高枝的。”
之其中有一道身边并不加遮掩,自然也传到店内所有人耳中。
白淼淼抬眸,朝着出声的地方看去,最后瞪了他们一眼,小脸鼓起,加快脚步,闷闷走了。
盛昭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二楼晃动的帘子,以及之后晃动的人影,隐约能看出里面坐着的是几个郎君,眉心一簇,便侧首扫了东家一眼。
东家看得心头一紧,正打算解释,却听到小娘子低声嘟囔着:“下次出门还是带幂篱吧。”
盛昭眉眼瞬间低沉。
“小娘子可要吃瓜果。”东家及时上前,殷勤说道,“比如新鲜的荔枝?”
白淼淼歪了歪头,大眼睛扑闪了一下:“荔枝,大冬天也有荔枝吗?”
“自然是有的。”东家笑说着,“若是想冬日也吃得上荔枝,便要学习岭南乡人的做法,选几株鲜红的荔枝节,在背阴林中选一株巨竹,之后凿开一穴,把荔节放置其中,再用竹箨裹泥封固,堵住其隙,藉竹的生气滋润荔枝,最久可藏至冬春,色香不变。”
他一顿,笑说着:“小店在郊外的别院正有这样的巨竹,若是小娘子想吃,某这就让人取来送于小娘子。”
冬日能吃到荔枝这样的物件,便是高门大户也是极为难得的,谁知白淼淼却是摆了摆手,体贴说道:“瞧着很是复杂,想来东家留存荔枝也有大用,不用浪费在我身上。”
东家脸上笑容一顿,悄悄去斜一侧的盛昭,一脸忐忑。
盛昭垂眸注视着小娘子。
白淼淼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此刻脚步轻盈,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酒坊内的一切,好奇懵懂,大胆无畏。
“去后院。”他赶在白淼淼买上楼梯的一瞬间,带了带她的手臂,直接把人拐到后院去。
白淼淼一脸懵,几乎是被人裹挟着走了几步路,等回神时才睨着一双大眼珠子去看盛昭,写满疑惑。
“我给你烤梨吃,屋子里不方便。”盛昭面不改色地说着。
两人走后不就,二楼雅间发生了一点冲突,酒博士连忙来劝架,却被几人拦着,随后雅间内传来几声动静,但那动静消失得太快,令人猜不出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准你们胡说八道的。”狼狈倒地的郎君被人踩在地上,头顶响起桀骜不驯的冷笑。
第18章
“殿下认识那个东家?”白淼淼坐在小屋靠窗内的位置,兴致勃勃地看着不远处的那间黄土搭建的小屋。
小屋好似一个窑洞,只在入口开了一个圆形小门,门外悬挂着帘席,刚才只是稍微靠近一些,就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温度。
——里面应该生着火。
盛昭正转动着插着竹签子的鹅梨,黄灿灿的大梨被炉火炙热烤出微微甜意,表皮上的颗粒被一点点磨平,颜色越发浓郁。
“为何这样问?”盛昭给梨翻了个面,镇定反问着。
白淼淼皱了皱脸,理直气壮说道:“直觉!”
盛昭抬眸,眼尾那簇浓密的睫毛微微一扬,扫过小娘子用手撑着的小小下巴。
“我离开长安三年,二娘觉得我会认识他吗?”盛昭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镇定自若反问了一句。
白淼淼啊了一声,皱了皱眉,认真思考了片刻:“这么说的话,确实是不该认识的。”
——可连后院都让人进来了,怎么会不认识呢?
——可殿下确实三年不曾回来了。
盛昭把烤梨递了过去,冷静岔开话题:“吃吧,等会就上酒了,垫垫肚子。”
白淼淼也不客气,接过烤梨,吹了几口就咬了下去,轻薄的表皮被轻轻一咬就破了一个洞,甘甜汁水还带着温度,含滋嚼味,齿牙留香,八分的甜味瞬间成了十分。
“这个梨好甜。”她吃梨一向与众不同,先是绕着梨咬了一圈,等一圈咬到头,又开始咬另外一圈,像小兔子一般。
盛昭看着她吃了一圈,这才开始烤第二个梨,这次的梨并非郑州的鹅梨,而是青州水梨,个头小,水分少,唯一的问题就是皮有些厚。
白淼淼不解:“殿下不是不喜欢吃梨吗?”
“二娘还记得?”盛昭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