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淼淼一惊:“是贡品?”
宫中从女帝开始就养了数十个来自南京的绒花手艺人,做出来的东西甚至可以吸引蝴蝶落下,传了不少佳话。
“不确定,但长安城内确实没有这般出众的手艺。”昔酒谨慎说道。
白淼淼丧气地低下头来:“那若是扔了这些,岂不是买不到了。”
昔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满桌子的绒花,小心翼翼问道:“这花是哪来的?”
这屋子可没来过人,昨夜也不曾出现这个盒子,现在平白出现这些东西,属实会让人多想。
白淼淼眨了眨眼,把绒花往台面上一推,破罐子破摔说道:“我不知道,你快把人抓起来!”
昔酒小心打量着二娘子,见她一本正经的耍赖样子,丝毫没有女子的羞怯,声音一柔,笑说道:“二娘当真不要了?”
白淼淼抱臂,思索片刻后,老实说道:“有点想要。”
正值年华的小娘子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这绒花逼真又富贵,自然讨人喜欢。
“可这东西平白出现在这里,若是被人知道会惹人笑话的。”昔酒比白淼淼大三岁,自小就跟着二娘一起长大,性格稳重,和碧酒的跳跃完全不同。
白淼淼抬眸睨了她一眼,焉哒哒地低下头。
“送二娘东西的人固然是好心。”昔酒心照不宣得掩盖住送礼物的人,细声细语说道,“只是贸贸然送来,也让这些东西带不出去,若是普通的东西还能说是二娘买的,可这东西满长安都不多见,极贵便也极出众,这般好认,可不是要坏了二娘的名声。”
白淼淼一脸心疼地把绒花推到一侧去,小脸皱着:“那不要了,我们今日放好风筝,下午去南市荣华店里再买几只,要和这个一样好看。”
昔酒打量了小娘子一眼,见小娘子倒也没有不悦之色,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下午怕是不能出门买绒花了,娘娘召夫人午时进宫,二娘昨日也说要去,可是忘了?”昔酒把绒花收了起来,笑说着,“早上的风筝,夫人说只能顽半个时辰,要早些回来梳妆打扮的。”
白淼淼雀跃的心顿时熄了大半,大人样地叹了一口气:“半个时辰,风筝都觉得不痛快呢。”
“娘娘的旨意来得急,这才打乱了二娘放风筝的事情,等过几日去了郊外,再找上李娘子和仆骨家的小娘子好好顽上一顽,定能好好在外面走一天的。”昔酒安慰着,收拾好绒花安置在一侧,又召来婢女梳洗打扮。
白淼淼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院子:“不知道是不是宫里出事了,阿姊每次召见我们都是早点通知的,昨日竟然赶在宫门落钥前,实在奇怪。”
“也许就是娘娘许久没见夫人,想念紧了。”昔酒安抚着,“先挽一个双环髻放风筝玩一会儿,进宫之后再换个双鬟望仙髻,再配上在金玉阁买的首饰,二娘觉得如何?”
白淼淼点头,神色雀跃:“快些,双环髻就不要戴首饰了,我们早些出去顽。”
—— ——
“在放风筝?”盛昭听闻鸦泉的话,眉心微微皱起,“可有看到带没带绒花?”
鸦泉连连摇头:“不敢贴的太近,白家的曲部天亮后突然变多了,绕着二娘的人足足多了十三个,想来……”
他眼珠子瞅了瞅殿下一眼,不敢继续说下去。
大晚上给人小娘子送东西,还送人内屋了,搁哪里都显得格外惊世骇俗,也不知道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我猜也不会带。”盛昭无奈说道,“今日入宫,二娘可一同前往?”
鸦泉点头:“听说清思殿今天早上给宫门口递了帖子,里面写着白家有两人赴宴,该是带着二娘子的。”
“昭仪娘娘和白夫人说话一定会支开二娘,你去盯着,看二娘何时来大福殿?”盛昭吩咐着。
“可要派人保护一下,那刺客还未找到呢?”鸦泉小声问道。
盛昭捋了捋袖口,把手边的盒子盖上,冷笑一声:“守财物而即盗之,他人何惧。”
昨日下午,陛下携张淑妃游园竟遇到伪装成宫娥的小宫女,自称受逆党恩惠,今日替天行道,幸好张淑妃用茶盏砸了小宫女,拉着陛下躲开一击,这才没出大事,之后李静忠受命拱卫皇城,让神策军接替金吾卫代替宫内巡逻。
大福殿如今被神策军团团围住,众人噤若寒蝉,连着最是高调的六殿下盛宴也安静呆在屋内,不曾外出。
“盛宴当日可在德家酒坊?”盛昭不再此事多加逗留,转而问起其他事情。
鸦泉拧眉:“根据宫记,六殿下当日确实在内宫不曾出门。”
“不曾出门?”盛昭捏着手中的花结,“也就是说当日大家都不曾见到他?”
鸦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样说确实如此,殿下是觉得当日六殿下也微服出门了。”
虽说大福殿的诸位皇子都受到内侍的监视,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册,汇报给陛下,但一向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自有各的神通,就像当日偷偷出门的盛昭,同样就是如此出门。
“施家又是什么情况?”盛昭问道,“那二郎君为何从马上摔落。”
鸦泉一听此事,立马来了精神,愤愤说道:“这事可真的和二娘一点关系也没有,当日他想要给御史台姜宇家的大娘子炫耀一下马技,谁知道骑术不济,自己摔下来,被踩了子孙根,真的是和二娘子一点关系也没关系。”
盛昭拧眉,神色阴沉:“他当时不是和二娘相看吗?怎么又扯上姜家了?”
鸦泉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说道:“听说那二郎君在赛马宴上当众说不喜欢武将出身的小娘子,说人家粗鲁,难以匹配书香传家的施家。”
盛昭冷笑一声:“都说施乐性格严谨,持家有方,却教出这样的儿子,可见不算什么好东西,白家好歹出身华州,白老将军靖难之功,力挽狂澜,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小小施家。”
鸦泉低眉顺眼,不敢说话。
“那施家为何把这事推到白家头上?”
“听说姜家之后很快就给大娘子订了亲,开春就要成婚,施家想要回转和白家的姻缘,却被白夫人断然拒绝,许是,愤恨造谣。”鸦泉谨慎说着,“那二郎君也是痴情的,把姜家的事情掩得严严实实的,只字不提,只说当时想要请白家二娘子一起打马球的,这才摔了。”
盛昭脸色越发难看。
“那也是长安众人不了解二娘子,二娘子生性惫懒,最不爱的就是打马球,连走几步路都不愿意动弹,这才着了施家的胡言。”鸦泉小心翼翼劝着,“听说那施家二郎君三月前定了一个六品参军的武官之女,想来这辈子也是废了,殿下不必为这些小人生气。”
盛昭沉默着不说话。
最是无辜的小娘子却因为凭空捏造的事情承受着源源不断的流言,却不能开口辩解,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不受任何影响。
鸦泉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是打算给二娘出气?”
盛昭抬眸,漆黑的眸光看着乌云压顶的天色,冷笑一声:“既然事非如此,怎么能让人平白受了冤屈,再者施家那痴情种不是对那姜家女念念不忘吗,那也该在一起,毕竟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世间良缘。”
—— ——
白家马车刚靠近光宅坊,车辕上的桂嬷嬷就掀开帘子,神色慌张说道:“今日守宫门的竟然是神策军,前头拦了好多车。”
白淼淼自棋盘里抬起头来,不安问道:“怎么是神策军了,原先不都是金吾卫吗?”
神策军可是圣人的亲信。
“难道宫内出事了?”白淼淼皱眉,“这和阿姊叫我们入宫有关吗?”
神策军是北衙禁军的主力。原本是西北戍边军队,后来因靖难入京勤王,只是因战争久况不下,它便一直留下陛下身边,如今已是负责保卫京师和戍卫宫廷以及行征伐事主要军事力量。
最要紧的是,因为陛下已经不再相信诸位将领,所以神策军的领导权被握在宦官手中。
眼下,便是在近臣李静忠手中。
白淼淼心不在焉地下了一步棋:“怎么又是李静忠啊。”
自从国祚大乱后,陛下开始猜忌所有人,唯独对宦官毫不设防,任何事情都要和他们商量,甚至要借诸他们之手,连着前线打战也不例外,哪怕造成不少乱子,也不改其态度。
白夫人倒是神色正常,神思不乱地堵住二娘的棋路,淡淡说道:“陛下一向信任宦官,若不是李静忠才是怪事,恐生事端。”
白淼淼大人样地叹了一口气:“陛下为何不信文武百官,反而信宦官,这些宦官一向又和百官不和,整日使绊子。”
白夫人忍不住轻笑一声:“二娘这几日倒是长进了,还会想这些了。”
白淼淼立刻抬了抬胸,激动说道:“我都是知道的,阿娘以后都可以和我说的。”
“心性不坚,漏洞百出。”白夫人啪地一下断了白淼淼的生机,无奈说道,“连下棋都稳不住,朝政多乱,人心叵测,我不与你说是保护你。”
白淼淼看着彻底输了的棋局,蔫巴巴地低着头,小声反驳着:“我也可以保护阿娘的。”
“小孩子脾气。”白夫人把棋局推到一侧,伸手搂着小娘子,温柔安抚着,“朝政不安,时局动乱,你阿耶带着阿兄在前线厮杀,阿姊也在宫内,一年难见几次,阿娘日日诵经,不过也是求一个安心,如今只剩下二娘能留在阿娘身边,我只希望我们二娘可以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长大,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保你一生顺遂,富贵荣华。”
白淼淼紧紧抱着阿娘的腰,软软说道:“我以后不说这些了,阿娘不要难过了。”
白夫人摸着小娘子的发髻,掩下眉宇间的愁绪。
前有狼,后有虎,朝政之乱,已经不容忽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着急给二娘相看,只如今相看之事百般波折,不得不停了下来。
桂嬷嬷远远就看到神策军的影子,能宫门口还排着队,马车被一辆辆拦下来,守卫一个个仔细盘查着。
大雪纷纷落下,雪地上的脚印凌乱无迹。
丹凤门近在咫尺时,守门的将士已经站在街口处注视着逐渐靠近的马车。
“我家夫人得了昭仪娘娘的诏令,入宫伴驾。”驾车的车夫披着落满雪的蓑衣,声音不卑不亢,顺手递出手里清思殿的牌子。
朗将接过牌子看了看,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没说话。
马车内,白淼淼紧张地捏着手指,透过门帘细小的缝隙看了过去。
——也不知道进不进得去?若是进不去,那便是出了大事。
“朗将!”车夫出声打破沉默。
“进去吧。”朗将回神,把牌子递了过去,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反而借着掀开帘子查看车内人时,借着刮进来的冷风,蓦地说了一句,“昨日宫内有刺客,两位贵人小心。”
白夫人摸着手腕的手一顿。
朗将声音很低,说得很快,也就马车内的两人听得清,说完便站在一侧,好似无事发生,任谁也没察觉到刚才的动作。
只见他后退一步,按剑说道:“午时过半,白家夫人携女手持清思殿令牌,入宫拜见昭仪娘娘,勘查无误,放行。”
今日的书记官立刻提笔记了下来,守门的士兵们也跟着让出一条道来。
车夫甩了甩鞭子,马车滴答滴答动了起来,踩着皑皑白雪,朝着高墙森瓦的九重宫阙走去。
马车走了好一段路,白淼淼才低声说道:“怪不得把金吾卫换成神策军。”
陛下只信任神策军已经是长安城心照不宣的秘密。
白夫人若有所思地摸着手腕上的玉镯,拍了拍她的手腕,打断她的话:“见你阿姊吧。”
内宫没有皇后,位分最高的张淑妃,之后就是白家大娘子。白昭仪得封贤字,又称为白贤昭仪,单住主殿清思殿。
白黎十五岁以孺人身份入宫,如今正好十五年,如今被封为昭仪,膝下有九皇子盛晏。
白淼淼跟着阿娘下了马车,坐着软轿来到清思殿门口,宫门口站着的人正是昭仪娘娘身边的大宫娥彩卷。
“娘娘前些日子做了噩梦,心中不安,这才请了夫人和二娘入宫伴驾。”彩卷笑说着,并未避讳他人,“这些日子娘娘吃不好也睡不好,还请夫人好好宽慰娘娘。”
白夫人担忧说道:“可有请太医看过?”
“娘娘不想把此事闹大,便没有请太医。”
白夫人无奈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娘娘身子要紧,太医无论如何都要请来看看。”
彩卷悄悄抬眸去看白夫人,却不料正好看到白夫人意味深长的眸光,心中微动:“奴婢也是这样劝的,奈何娘娘怕麻烦,还请夫人多加劝说。”
白夫人颔首:“自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