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卷掀开帘子,只见主位上歪坐着一个貌美绝艳之人,穿着柳色梅花纹并图花纹的长衫,胸下系着大红色牡丹花纹间百鸟长裙,垂着长至脚踝的橘色长带,外罩橘红色金缕凤宽大长衫,披着水杏色的轻纱帔子,露出的白皙脖颈处系着翠绿色的翡翠珠子,外面又笼着一圈水红色的南珠,此刻听到动静,便抬眸看了过来,露出一双含水盈盈的妩媚双眼。
“阿娘,淼淼。”她把手中的暖手炉随意放置一侧,高兴说道,“怎么来的这么早,可是吃午饭了。”
“阿姊。”白淼淼立刻笑弯了眼。
白夫人拉着白淼淼行了礼,这才松开她的手。
“阿娘总是这般多礼。”白黎无奈说着,对着白淼淼招了招手,“来阿姊这里。”
白淼淼提着裙摆开心冲了过来。
“让我仔细看看,可是瘦了?”白黎抬着她的小脸仔细看着,“瞧着精神气十足,真是有福气的小娘子,彩卷,让厨房把吃的端上来。”
“娘娘可别太惯着她。”白夫人笑说着,“早上放了风筝,顽得满头大汗,竟然还偷偷吃冰。”
白淼淼嘟嘴反驳着:“跑的很热啊,吃冰凉得快。”
“吃一点不碍事。”白黎笑说着,“阿娘就是太拘着二娘了,摔摔打打长大的小娘子才经事。”
白淼淼有人撑腰了,更是得意,笑眯眯点着头。
白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淡然扫了一眼殿内的宫娥。
“都下去吧,我和阿娘说体己话。”白黎开了口,宫娥们如鱼贯而下,殿内很快就只剩下母女三人。
“听说昨日宫中有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夫人待人走远了,这才皱眉问道。
白黎脸上笑意微微敛下,把昨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刺客跑了,现在还没抓到?”白夫人一脸惊讶,“一个小小宫娥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白黎沉默,转着手腕处的镯子,半晌之后才轻声开口:“想来阿娘也看到宫门口的神策军了,内宫如今的守卫也都是神策军负责的,今日进来想来也受到盘问了。”
白夫人脸色凝重。
“李静忠昨日奉诏入宫后,和陛下单独在紫宸殿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之后陛下就让神策军接管了宫闱,而且还让人去兵部调了前线的折子。”
白夫人脸色微变。
此刻去兵部调折子,无非就是前线的事情,可宫内遇刺,陛下竟然去看兵部的折子,这个动作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白淼淼一听‘兵部’二字,立马就抬起头来,无意间捏碎了手边的糕点。
“陛下早早就不信任前线的将军,这三年来我殿中也不过是想着安抚前线,现在接连把两位皇子召回长安,如今那宫女竟然还自称是逆党的人,哪怕李静忠不在陛下面前进谗言,陛下也该惶恐不安了。”白黎落在凭几上的手微微一动,垂落在膝上的蝶鸟细纱帔子跌落下来,惊起无声的波澜。
当年长安众人连夜奔逃的场景成了帝王心中化不去的一根刺,只要听之,闻之,都会夜夜惊醒,神魂不安。
他不得不靠将军们收回失地,又害怕将军们成了下一个叛军。
白夫人垂眸,揉着手腕,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河东刚收,陛下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事,你在后宫无需干涉前朝之事,那是你阿耶的事情。”
“那四殿下呢?”白黎拧眉问道,“他被陛下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还禁足在宫内,我遣人送东西过去都被人拦下了,也不知伤的严不严重。”
白黎见白夫人不说话,只好继续缓缓开口:“我知阿娘心思,白家本就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我膝下已经有了老九本不该管其他事情,只是老四早就养在我膝下,哪怕我做得再绝,也是他人攻讦我的把柄。”
“我早就说过,不能养那两个孩子。”白夫人叹气。
白淼淼心虚地低着头,捏着手指,连着糕点也吃不下去了。
“总归是见不得小孩受苦。”白黎无奈说道,“阿娘不是还救济了不少悲田养病坊,我深受阿娘教导,不忍弱者受累。”
白夫人拧眉,思索片刻后说道:“现在时机未到,你不必多说,朝堂上对此事并无太大的水花,你若是贸然开口定会让陛下多想,先看看陛下是为何把两位皇子召回长安,再做决断。”
白黎慎重地点了点头:“阿娘说的极是,以不变应万变。”
“今日找阿娘除了这两件事情,还有一件事情……”白黎的视线突然扫了一眼白淼淼,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淼淼呆呆地抬眸去看阿姊,敏锐问道:“和我有关吗?”
“陛下前些日子竟然问起你的亲事。”白黎脸上不见喜色。
白淼淼一惊。
对于当今陛下的印象,白淼淼只记得那个病弱阴郁的身形,虽总是笑脸盈盈和她说这话,却莫名让白淼淼不喜欢,因此从小就会避着他走,是以并不算熟稔。
“九殿下病了许久,阿娘很是担心。”白夫人眉心一动,继而侧首去看白淼淼,温柔说道,“二娘替阿娘送些礼物过去吧。”
白淼淼知道这是阿娘有意支开自己,有些不高兴的坐在小马扎上,抓着罗汉床的扶手,耍赖得不站起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到吗?”
“女孩家婚事,你难道还要亲自去听,也不知道害臊。”白夫人无奈地挥了挥手,“快让彩卷把这个小皮猴带下去。”
白淼淼圆溜溜的眼珠子在阿娘和阿姊身上转了一圈,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最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彩卷带走了。
—— ——
雪越下越大,白淼淼穿过白雪皑皑的太液池,最后来到最西面的大福殿。
“神策军的统领说现在是特殊时期,轿子马车都进不去,要走路进去了。”彩卷的声音隔着窗帘传了过来。
白淼淼双手抱臂,一路上想了无数种缘由,偏又一点也想不出来,正生着闷气,闻言便灵机一动:“那我们先回去吧!”
彩卷站在轿子边一脸无奈,小声求饶:“二娘饶了奴婢吧,现在回去,奴婢会被娘娘责罚的。”
白淼淼一向心软,只好叹气说道:“那就走路进去吧。”
彩卷一脸感激地伸手把人扶了出来,小心地给人理着大红色的火狐披风,带上同色的帽兜,又拿了暖烘烘的手炉塞进二娘手中,这才引着人上了台阶。
北风一吹,白淼淼不由吐出一口白气,拢了拢披风走上台阶,身后的小黄门机灵地给人打上伞,殷勤地跟在她后面。
白淼淼走了几步,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北风,哆嗦了一下,两鬓的双碟钗在烈烈北风中薄翼双飞,好似当真要化蝶飞走一般。
门口的神策军并未阻拦,只守门的大统领打量着一群人,目光在白淼淼脸上扫过一眼,平白看得人后背发凉,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按剑站在台阶下,听着清思殿小黄门的报备,让人记录下来,目送她们朝着九皇子的殿内走去。
“现在进出都这样复杂?”一行人绕过长廊,白淼淼盯着洋洋洒洒的大雪这才小声问道。
彩卷低眉顺眼走在一侧:“只陛下的住处,后妃的宫内和皇子们的住处格外严格,那刺客一直没抓到,也是为了保护贵人们的安全,二娘不必害怕。”
白淼淼歪着头,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偏又找不到理由,只好笼着袖子,闷头直走。
大福殿内,神策军的数量也不少,十人成队的卫队严密地巡着逻,大雪纷纷而下,整个大福殿只剩下铁甲碰撞的声音,在寒冷的冬日听的人心中颤颤,众人不再说话,只是沉默朝着东面走去。
白淼淼走了几步,突然抬眸看了一眼白雪皑皑的宫殿,原来众人走路间,隐隐有小黄门小宫娥张望的视线,偏整个大福殿安静得厉害,各处小殿大门紧闭,不见喧嚣,那点隐晦的视线便显得格外奇怪。
圣人依照旧例,也在内宫设置了大福殿,还未成婚皇子居住于此,如今里面住着八位还未成婚的皇子,最大的是刚回宫的三皇子,最小的便是才一岁的十四皇子。
九皇子是昭仪所生,所以住在东面正中的百安殿,位置很好,不远处就是小花园,又靠近竹林,环境很是幽静,有利于九皇子养病。
一行人刚刚绕过中间花园的游廊,远远已经看到高高翘起的百安殿屋檐。
彩卷突然脚步一顿,惊讶喊道:“三殿下。”
白淼淼闻言,握着手炉的手指刺啦滑了一下,抬眸顺势看了过去,一双漆黑的,圆滚滚的眼珠子清澈明亮,迎着大雪的白光,晃出晶莹之色,显出一分姝色。
不远处有一人披着黑色大氅,背对着众人站在台阶上,听到动静便看了过来。
盛昭不笑时,眉宇间总是挥之不去的冷冽,随着深邃的眉骨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是以他如此这般并不带笑意看过来时,众人竟有一瞬间的颤栗。
只那眸光落在正中的小娘子身上时便蓦地温柔下来,万点雪峰晴,好似刚才的煞气不过是错觉。
“二娘子。”
白淼淼歪了歪脑袋,头顶的小蝴蝶也跟着扑闪了一下翅膀,从宫娥黄门中走了出来,走到盛昭面前,看着他落了薄雪的肩膀,不解问道:“三殿下怎么在这里?”
第22章
“四殿下病了?”白淼淼惊讶, 连忙问道,“严重吗?请太医了吗?”
盛昭抬眸扫了一眼巡逻的神策军小队,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这可怎么办?”白淼淼想起之前阿姊说的话。
——陛下不准任何人探望四殿下, 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三殿下才一直请不到太医给四殿下看病。
“二娘在这里做什么?”盛昭转移话题问道, “是来看九殿下的?”
白淼淼心事重重点头:“听说九殿下入冬时生病了,今日进宫来看一下, 阿娘还准备了好多礼物。”
盛昭背着手, 看着漫天大雪:“那就一起去吧?”
白淼淼点头, 随后不解抬眸,睨了盛昭一眼:“不管四殿下了吗?”
“这要如何管?”盛昭无奈说道, “陛下不愿见我, 我也无法为四弟说话。”
白淼淼小脸皱着, 一脸严肃。
盛昭失笑, 顺手结果小黄门手边的雨伞, 笑说着:“先去看九皇子吧。”
“刚才是没伞才站在这里吗?”白淼淼歪着头问道,头顶的小蝴蝶在风中颤颤巍巍得扑闪了一下。
毕竟四殿下和九殿下的宫殿一东一西,盛昭若是看完四殿下出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东面的宫殿中依次住着六殿下到九殿下。
盛昭颔首,手中的伞自然过度到了白淼淼头顶, 头顶的影子落了下来,恰好遮住小娘子娇小的身形。
两人一起朝着殿门口走去, 宫娥黄门们安静跟在身后,大雪纷纷而下,
白淼淼捧着手炉,被风吹得鼻尖通红, 只露出一个小小的下巴,安慰着:“你不要担心,陛下不会不管四殿下的。”
盛昭垂眸,嘴角露出薄凉笑意。
白淼淼走了几步,突然长叹一口气。
盛昭失笑,看着小娘子愁眉苦脸的样子,笑问道:“二娘叹什么气。”
“我就是不明白。”小娘子抬眸,被风吹过的眼尾红红的,越发显得眸光清亮。
“不明白什么?”盛昭不解问着。
白淼淼沉默片刻,把手中的手炉举在眼前,好一会儿才闷闷说道:“现在还在打仗,为什么要这样做,团结才是最重要的啊。”
盛昭面对小娘子不解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失语。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一个闺阁女子都懂,那些人何尝不知,只是挡在这中间的是,天底下最迷人的权力,最诡谲的人心,天底下何人不心动。
盛昭沉默间,百安殿的小黄门五味早早就得了二娘子要来的消息,远远看到有人走过来,连忙撑着伞走了过来,还未走近就看到三殿下的身形,不由惊得站在原处。
——三殿下怎么来了?
只是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冷不丁看到三殿下抬眸扫过来的视线。
冷沁沁的,比着冬日的雪还要冷上几分,五味那句到嘴边的询问话便瞬间咽了回去。
——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五味,站在这里做什么?”彩卷远远看到人傻站在雪地里,笑着打趣着。
五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里虽然已转过八百个念头,等真到了嘴边,便成了笑脸盈盈的吉祥话:“给三殿下,二娘子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