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白淼淼点头:“今日劳您陪我们一起吹冷风了。”
昔酒笑脸盈盈地掏出一个荷包塞到小黄门手中:“马上就要下雪了,给公公买壶酒喝。”
小黄门捏着那沉甸甸的荷包,脸上笑意真切了不少:“哪里哪里,这满长安都不见人来送四殿下,只有二娘子最是仁厚,奴婢也不耽误您了,这就回宫了。”
“公公好走。”白淼淼笑着点了点头。
等那小黄门走远了,碧酒才呸了一声,厌恶说道:“一个无根的东西,也敢这么嚣张。”
“不要给二娘惹祸。”昔酒冷冷呵止她的话。
白淼淼拢紧肩上的大氅,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看着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宛若盛世祥和一般,三年前的战乱早已成了过往,长安城外的血泪不能顺着风飘了进来。
“你们知道三殿下在哪吗?”她低声问道。
碧酒摇头。
昔酒犹豫一会儿开口:“夫人交代,这些日子二娘不要入宫了。”
白淼淼低着头,不说话。
“二娘。”昔酒眼皮子一跳。
白淼淼抬眸,低声说道:“阿娘说得对,白家本就招了猜忌,要独善其身,才能保门户平安。”
昔酒轻轻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拥有杀人的刀才是凶手,冷眼旁观的人也是,我知我也该如此……”白淼淼的声音骤然放轻,却又带着一丝坚定,“可我做不到啊。”
第27章
白淼淼的愿望到底没能实现, 因为听说三殿下已经被禁足了。
这是阿娘在阴沉数日后终于下雨的那日,带回来的消息。
“三殿下为四殿下带走全部压力,之后前线战事系于三殿下一身。”白夫人伸手握着小娘子冰冷的手心, 声音沉重,“三殿下的魄力, 确实无人能比。”
白淼淼看着外面大雪,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黯淡下来。
“三殿下会死吗?”她问。
白夫人摇了摇头。
“为何?”白淼淼不解。
“因为太上皇三日后就要回长安了。”白夫人意味深长说道, “众所皆知, 太上皇最是喜欢三殿下了。”
白淼淼吃惊:“半月前才说要回来, 三日后就要到了?”
蜀郡距离长安可不近,当年逃难可都走了两个多月。
“河东平复, 陛下念上皇在南方气候恶劣, 且春秋已高, 三请上皇回长安修养, 陛下安亲之心, 乃世人表率,上皇自然是日夜回长安,父子团聚。”
白淼淼听出些许嘲意,小心问道:“听着陛下不太情愿。”
白夫人只是笑着不说话:“刚才李家来人报信, 说是李将军下午要入城了,李夫人入了冬后就一直病着, 李家二郎重伤未愈,下不了床, 阿霜一个人有些紧张,想要你陪她一起去城门口等人, 你要去吗?”
白淼淼眼睛一亮:“李将军要回来了!那耶耶呢?”
“李将军是前锋,自然是早一些来的, 你耶耶紧随其后,估计也就这几日了。”白夫人脸上笑意真切了不少。
白淼淼这才来了兴致,高兴说道:“我也好久没见李将军了,快给我拿衣服来,我去陪阿霜,她若是哭了,我可要抱着她呢。”
“促狭鬼。”白夫人见小娘子终于恢复了精神,点了点她的额头,“快些起来吧,见了人可别失礼了。”
今日虽未下雪,但外面乌云密布,北风呼号,年关越近,路上行人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多了起来,李明霜和白淼淼坐在城门口的茶摊前,兴奋地交头接耳。
“你派人去大路上看着了吗?”白淼淼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珠子,时不时看向城门外。
如今正值正午,城门口人来人往,大路尽头是扬起的灰尘。
“看了,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李明霜坐立不安,时不时扯了扯裙边,有些不耐,偏又不得不坐在这里。
一向穿着圆领袍的李明霜今日难得穿了一件翠绿色的衣裙,裙边绣着细小的白花,头戴一簇浅粉色瑞香小绒花,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城门口。
“别急。”白淼淼老神在在安慰着,“再等等,路上行走,难免耽误时间。”
李明霜抓耳挠腮反驳道:“今日等着的不是你耶耶,不然你一定也急。”
白淼淼想了想,煞有其事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李明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满心的紧张瞬间消失不见。
“哎,你最近有见到三殿下吗?”她凑过来,小声问道。
白淼淼摇了摇头。
“你说三殿下为何这么做啊。”李明霜抱臂,不解问道,“他不是和四殿下一起长大的嘛?若是陛下真的信了这个,四殿下十有八九就凉了啊。”
白淼淼闷闷说道:“三殿下是好人。”
“你怎么总是这么相信他啊。”李明霜惊讶问道。
白淼淼皱着小脸,坚持说道:“反正有他的原因,他不会害四殿下的。”
李明霜摸了摸下巴,冷不丁靠近气闷的小娘子,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闷闷不乐的人,意味深长说道:“三殿下长得还挺英俊的,小娘子不会是……思春了吧。”
说起来白淼淼自小不爱动弹,只喜欢吃东西,这些年能见到的小郎君也没几个,骤然看到三殿下这般高大威武,英俊温润的郎君,一颗芳心晃晃荡荡倒也说得过去。
白淼淼倒是一脸震惊。
“被我说中了?”李明霜比她还惊讶。
“当然不是。”白淼淼义正言辞说道,“今日若是你陷入这样的事情,我也是无条件相信你的。”
李明霜一怔。
“我和你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你的为人,你是天底下心底最善良的小娘子,锄强扶弱,好打不平,正义勇敢,才不会做坏事呢。”白淼淼认真说道,“若是你真的做了别人不理解的事情,那一定是因为你有说不出的苦衷。”
李明霜嘴角微动,忍不住追问道:“那我若是偷偷变了呢?”
白淼淼歪了歪脑袋,清澈的眸光安静地看着多年好友,那眸光太过明亮,总能一眼看到人心底去,好似再多的肮脏在她面前都会自惭形秽。
“可我没发现你变了啊。”小娘子不解说着。
李明霜哑然,随后失笑:“许是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
白淼淼摇头,嘴角抿出浅浅梨涡来,笑眯眯说道:“每个人都会长大,但并非每次变化都不好,而且阿霜还是一如既往得好。”
“可我若是变了,你也不知道啊。”李明霜怅然若失说道。
“我会知道的。”白淼淼不悦强调着,“其实就算变了也没关系,若是真的想要变,只要不变坏,都是可以的,人不能一味压抑自己。”
李明霜瞧着她认真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总算明白为何几位殿下总是这般喜欢二娘了。
满长安如她这般单纯赤子的屈指可数。
聪明的人下意识会趋利避害。
愚蠢的人只会跟着拍手叫好。
可她心里一直很明白两者的利弊,却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己。
“啊,来了来!”身后的沉香突然跳了起来,伸手指着城门口。
茶棚内的人都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城门外的大道上突然扬起阵阵黄沙,隐隐有马蹄踏地的声音。
“好像是骑马的人。”白淼淼用手搭棚放在额头,眯了眯眼,“啊,你看那面旗子,是李将军的旗帜。”
不远处,一面映着咆哮狼头的大红色旗帜在蒙蒙黄沙中逐渐清晰。
北风烈烈,红旗昭昭。
“阿耶!”李明霜拎着裙子站在主道上,激动地看着从黄沙中逐渐走出来的一行人,等人影已经完全看清了,更是激动地跳了起来,连连挥手,“阿耶!大哥!”
那行人皆风尘仆仆,轻便的行军甲上布满黄土,他们在拥挤的人群前勒马,原本高高扬起的黄沙在翻滚之后很快就趋于安静,他们停在不远处的主干上,抬头看着高大的城门,神色各自愉快。
“一别三年。”李家大郎看着城门上‘长安’二字的牌匾,露出舒心的笑来,“长安还是这样热闹。”
“进去吧。”为首的李老将军一眼就看到在人群中张望的女儿,无奈摇头,“你妹妹的手都要挥掉了。”
李家大郎失笑,城门口的人群来来往往从不停留,只有茶棚外的那行人一直站在原处,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若非被人拉着,李明霜大概早就冲出来了。
战场拼搏多年,不就是为了归家时的这一刻。
守门的守卫殷勤地给人开了拦马桩。
“阿耶,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李明霜仰着头抱怨着,“等你好久了。”
李将军翻身下马,冷峻的面容露出笑来:“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让大娘久等了。”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娘子头顶的绒花,面容慈爱:“大娘瞧着有些瘦了,但也高了些。”
李明霜伸手比划了一下和阿耶的身高,大笑说道:“阿娘说是我抽条了,跟岸边的那棵柳树一样,而且阿耶见我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已经十九了,也该长大了。”
李老将军只是笑看着女儿欢快的口气,一路奔波的辛苦也瞬间消失不见。
“长大了好。”李老将军笑说着,“你阿娘怎么没来。”
李明霜叹气:“阿娘病了,所以没来接您。”
“阿娘病了,严重吗?”李大郎君担忧问道。
“就是前几日突然下雪着凉了。”李明霜眼珠子一转,“这可不是我说的,阿娘不准我多说,就说是二娘说的。”
她把一侧的白淼淼拉了出来,毫无心里障碍地甩锅:“是她说的。”
白淼淼乖乖对着两人行礼。
“我们是前锋,要先行给陛下报喜,这才早些回来,你阿耶跟着大部队在后面,五六日后也就回来了。”李老将军温和说道。
白淼淼露齿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这里风大,先回家吧。”李家大郎说道,“阿娘的病请大夫看了吗?”
李明霜点头,眼巴巴看着阿耶:“阿娘没来接你,阿耶失不失望啊。”
李老将军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年都是她在这里等我,今日我去找她也未尝不可,你个小女郎,整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不害臊。”
李明霜大笑起来:“我就知道阿耶也很想阿娘。”
“咳咳,少说几句。”李大郎把过分活跃的李明霜按住,无奈说道,“快些上车吧,正好让我考教考教你这三年有没有拉下功课。”
李明霜立刻垮下脸,直接躲到白淼淼身后。
“二娘也一起来吗?”李大郎轻声问道。
白淼淼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过几日再来拜访,今日就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李家众人也不多说,李明霜上马车前还特意约了时间:“三天后来找我顽啊。”
“阿霜今日也太高兴了。”白淼淼看着李家一行人逐渐远去,马车内李明霜的脑袋还伸了出来,叽叽喳喳和大哥说着话。
“等郎主回来了,二娘也会这么开心的。”碧酒笑说着,“阿娘现在要去哪里玩吗?”
白淼淼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拢了拢披风:“去德家酒坊多买些酒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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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家酒坊一如既往地热闹,白淼淼下了马车,少东家远远就看到白家的马车,眼睛下意识朝着后面看去,只是刚一动便看到那小娘子下了马车,脚就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二娘子今日是来买酒?”少东家拿着算盘,热情问道。
白淼淼抱着手炉,慢慢抬眸,漆黑的眼珠子看着格外殷勤的人,眨了眨眼,缓缓问道:“所以我还可以来干什么?”
少东家呼吸一顿,眼珠子不自在地瞟了一会儿,勉强笑说道:“是某说错了,二娘子里面请,今日想买什么酒啊。”
白淼淼闷闷地不说话,只是跟着他入了酒坊,眼下过了最热闹的午时,现在的酒坊只有寥寥几人,二楼雅间的帘子全都束了起来,并未有客人在吃酒闲聊。
“你让人带着我的丫鬟去选酒。”白淼淼终于开口,却是支开碧酒,“买个七.八种,每个三坛,三哥哥最喜欢喝新奇的酒,你记得要买这几年新出的酒,让他尝尝味道,二哥最爱烈酒,所以要准备最烈的酒,大哥喜欢果酒,耶耶不忌口,剩下的种类你就看着挑吧。”
碧酒一向心大,也不多想,只是点头应下。
少东家只好硬着头皮让酒博士带人去后院挑酒,柜台边上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二娘子不如先在前堂吃糕点等一下。”少东家干巴巴说着。
白淼淼直勾勾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手炉上的花纹,长睫微动。
少东家莫名开始坐立不安,冷汗淋漓。
“二娘子是还有什么要求吗?”他艰涩开口。
白淼淼点了点头,软软问道:“三殿下在这里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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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一番之前进去时看到的冷清,今日到处都是酿酒的人,小娘子们在挑选糯米,制作酒曲,小郎君们搬着半人高的酒坛,在那间古怪的屋子里来回走动。
乌云压城,北风呼啸,他们却个个穿着短打,浑身是汗。
那些人瞧见白淼淼进来,也只是面面相觑,还未开口就看到她身后的少东家对着他们挤眉弄眼,连做几个手势,便也紧跟着移开视线,充耳不闻。
“就之前喝酒的屋子。”少东家眉眼低垂,声若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