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一听,点了点头:“学得好。”
白淼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今日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白淼淼兴高采烈地走了。
白夫人见人走远了,脸上笑意逐渐敛下,对着桂妈妈说道:“二娘身边的人多提点提点,不要让无关之人靠近二娘。”
“是。”桂妈妈也不多问,点头应下。
—— ——
白老将军功加封司徒、代国公,余官如故,加食邑一千户,余下三子各有封赏,据说当日赏赐的马车足足有十辆之多,消息很快就在长安传开,短短半月,送到白家的帖子多如牛毛。
白夫人任由白淼淼自己决断是否赴宴,白淼淼却无暇顾及,因为她正在捣鼓羊肉汤锅准备在过年时一鸣惊人。
“阿耶今日还要入宫吗?”白淼淼问着昔酒。
昔酒点头:“听说三日前有叛将来降,陛下连着两日召将军们入宫商议,听说李老将军也是如此,事情还未有着落,今日应该也不例外。”
白淼淼惊讶抬眸:“这不是好事吗?陛下好似很是紧张。”
昔酒也是一知半解,只是说着这几日的听闻:“这就不知了,只今日去买羊肉时,听说陛下还因为此事发了怒,罢免了不少官员。”
“二娘这几日醉心吃食这才没有听说,如今外面因为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的。”碧酒也紧跟着说道,“听说那个降将原是叛军的左膀右臂,之前曾率军侵占河北,还被授予伪官范阳节度使。只是后来被郎主和李老将军屡次击败,退保博陵时遭叛军猜忌,这才归顺我们,还联络河东节度使一同归顺,听说带了很多兵,许是怕里面有奸计。”
“听说书先生说的。”碧酒声音起伏停顿,铿锵有力,最后意犹未尽停了下来,强调着,“现在朝廷是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些人,才连着三日召集大臣们。”
白淼淼叹气:“听不懂这些,不管了,我得先去买酒,你们在这里看着锅子,若是成功了,晚上等耶耶他们回来,就吃这个。”
碧酒连连点头。
昔酒跟着她起身:“不若让仆为二娘买酒?”
“还是我自己去挑。”白淼淼笑说着,“之前在德家酒坊买来的酒很好喝,今日就再去这家。”
德家酒坊一如既然地热闹,少东家刚从内院出来,一眼就看到下了马车的小娘子,神色顿时僵硬起来。
——这么巧?!
白淼淼一抬眸就看到他停顿的模样,立刻敏锐地皱了皱眉。
——有情况!
“二娘可是来买酒水的,快里面请?”少东家殷勤上前说道。
白淼淼慢慢吞吞入了内,也不说话,就是拿着大眼睛时不时瞅了瞅他。
少东家被看得后背淋漓,偏又不敢多说,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
“上次的酒水可是如意,今日打算买些什么?”
“新出的羊羔酒,二娘子若是喜欢可以拿走一坛,就当是小店庆贺大将军凯旋的谢礼。”
“不若在这里吃份糕点,让酒博士带着您的女使去酒窖里选酒。”
白淼淼像是想起了正事,对着昔酒说道:“你亲自去挑酒,每人的口味各选两种,每种各五坛。”
少东家借着抬手的姿势,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
“你们的酴醾酒可以卖吗?”白淼淼扭头去问少东家。
少东家哪有不同意的,连连点头:“买买买。”
“那羊羔酒呢?”
“酒窖中尚有些许,二娘子若是不嫌弃,尽管挑选。”
“那……”白淼淼话锋一顿,意味深长说道,“葡萄酒呢?”
少东家咽了咽口水,眼珠子打量着二娘子,一时间摸不准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三种酒正是当日三殿下带她来这里时,点的三种酒。
“卖不卖啊?”白淼淼冷哼一声,慢慢吞吞反问着,“你家的葡萄酒可是高昌人做的,很是稀奇呢,现在不卖了吗。”
“卖卖,卖的。”少东家一个激灵,苦着脸说着,“快带这位女使去酒窖。”
昔酒并未察觉出两人言语下的涌动风波,低声说道:“二娘在这里稍等片刻。”
“不用急。”白淼淼和气说着,眉眼弯弯,瞧着格外无害,“你慢慢挑选,我和少东家是老朋友了,我等会去内院酿酒的地方走走。”
昔酒也听碧酒说过几次,便点了点头:“那二娘自个好生玩着。”
白淼淼点了点头,目送昔酒离开,等人彻底离开了,这才慢慢悠悠去看少东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少东家心里苦啊。
人人都说白家这位二娘子不是个聪明人,可现在来看,哪里不聪明了,瞧着小眼神明明这么机灵。
说还是不说呢?
她也不说话,就神神秘秘地看着少东家,那双大眼睛圆滚滚的,偏又带着一点洞察的敏锐,好像是等着你自己招供一样。
“哎……”还是少东家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先一步败下阵来,丧气说道,“三殿下在里面和人谈话。”
白淼淼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得意说道:“我就知道他在这里。”
少东家小心翼翼问道:“三殿下现在不方便见客,不若二娘子等下次再来。”
白淼淼冷哼一声:“哼,下次是什么时候,我今日就在这里等着他赔我钱!”
——我才带一天的绒花就被人捏坏了!
白淼淼跟着少东家入了内院,今日内院格外安静,那个酿酒的古怪屋子大门紧闭,仆从不知去向,只剩下炭火在燃烧,靠近了能察觉出热意。
“这,里面正在谈事,不好入内。”少东家指了指紧闭的大门,小声说着。
白淼淼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没事,我在这里等他。”
少东家哎了一声,连忙搬来案几和胡床,又送了两个火盆,甚至还送了吃食和烤梨,放在避风处的位置,恭敬说道:“那劳烦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白淼淼坐了下来,乖乖点头,拢了拢披风,只露出一双清亮无辜的大眼睛,瞧着就是一副很好说话的乖软样子,丝毫没有在门口堵人赔钱的凶神恶煞之感。
少东家见小娘子小小一只团坐在小胡床上捧着糕点吃,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脑海中竟诡异地觉得,一定是三殿下欺负人小娘子了,不然也不至于让人堵在门口。
毕竟这么可爱的小娘子,肯定是不会冤枉人的!
第33章
屋内, 身穿灰色衣服的中年男子趿坐在蒲团上,正是章从周,面前坐着的便是白淼淼遍寻不见的三殿下盛昭。
“今日一别, 不知何事才能再见。”盛昭为他倒了一盏酒。
色如湖泊的清酒落在简单的白瓷杯中,酒水荡漾, 连着日光也跟着晃动片刻。
章从周神色从容,淡淡说道:“端看那些太监几时休。”
盛昭沉默。
原来叛将被形势所迫, 上表请降, 陛下大喜, 却又担心其真实意图,便召集台省和各大归长安的将军商议。
第一日, 台省和将军们都表示怀疑, 请求陛下多多观察片刻。
第二日, 台省内部分化, 将军们开始沉默。
也就是那一日, 章从周得知第一日宫苑落钥后,陛下竟暗自召苗元辅入宫。
第三日,台省和将军们各自沉默,宦官们却开始在陛下面前极力称赞两位叛军的忠诚, 暗自将军们不容忍,台省相公们偏见重。
陛下有心早早结束战事, 加之如今本就倚重宦官,便听了此言。
台省中苗元辅为首早早歇了心思, 将军们也各自沉默不语,此事本该就此结束, 偏章从周是个性子执拗之人,暗自上了密奏严叛军凶残阴险, 包藏祸心,与禽兽相同。我们能以计谋击败他,却难以用仁德感化,不仅感化他们不可取,甚至要提防他们的再一次叛乱。
这封折子一直被按下不发,直到今日早上才被陛下在朝堂上翻出,雷霆之怒,陛下以“不切事机”为由,当朝罢免了他的相位,改任荆州大都督府长史,明日便启程离长安。
“如今远离朝堂并非坏事。”章从周打破沉默,“只如今白李将军凯旋,少了台省周旋,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盛昭沉默:“两位将军对降将一事可有意见?”
“原先李将军有些意见,但后来被白将军劝住了,两位将军在第二日便不再开口此事。”章从周叹气,“李将军性格刚正不阿,某怕会有变数,白老将军看似粗犷却粗中有细,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只白家如今情况,孤穷无援,危在旦夕……”
说话间,门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声音一顿,立刻看向紧闭的大门。
“难道是李静忠派人来了?”章从周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问道。
盛昭巍然不动,安静听着外面的动作,直到动静再次消失也没有听到少东家的暗哨,心中疑惑,但还是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那……”章从周看向门口。
“相公去里间稍等片刻。”盛昭沉思片刻后说道。
章从周起身,顺手把酒杯,箸子等物拿走,悄然走到内间的帷幕后。
盛昭手臂微动,手指微光一闪。
大门紧闭,午日的光落在地面上,倒映出斑驳的影子,外面只隐约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的一只手轻轻搭在门框上。
半顷日光落在手指处,隐约可见其锋利的骨节。
大门被果断推开,与此同时,手指尖寒光闪过。
白淼淼原本坐在游廊避风口的位置,但那位置中间有一道拐弯,只有探出脑袋,才能看到那扇门的动静。
若是三殿下在她吃的开心的时候跑了怎么了?
苦恼的小娘子脑子一动,索性把案几和小胡床胡乱搬到房间右侧的走廊下,那位置正好在门附近,边上又有一处小假山挡着,头顶还有头顶照下来,距离那房间门还近,舒服又近,更好逮人了。
她兴冲冲地布置好自己吃东西的家伙,刚支好小胡床,坐了下来,捧起烤梨,还未张嘴就听到有开门的动静,便下意识抬起头来。
小娘子被面前的锐利光芒刺的眯了眯眼,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盛昭一开门就发现不对劲,只是手比脑子还快。
手中小刀已经朝着小娘子飞了过去。
“趴下!”盛昭厉声喊道。
白淼淼下意识整个人团了起来。
——耶耶教过,有危险就要团起来然后躲起来。
所以她不仅把自己团起来了,还把自己塞到案几下面去了。
白淼淼只感觉到头顶一凉,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发髻过去,随后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铮得一声,随后是沉闷的木头撞击声。
“二娘!”她的脑子还没回过味来,就突然被人整个人提溜起来,随后手臂被人紧紧握住,滚烫的手心似乎能透过厚重的衣服传递出主人的慌张。
白淼淼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面前之人,还未说话,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盛昭沉重慌乱的呼吸落在脖颈间,抱着她的手臂还在微微发抖,禁锢着她有些发疼。
白淼淼眨了眨眼,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三殿下。”她闷闷说道,挣扎一下,却并未挣脱开,反而被人抱得更紧了。
“疼。”她犹豫一会儿,抬头,大人模样的拍了拍三殿下的脊背,“你怎么了?”
盛昭听着小娘子软绵绵的声音,那颗不安恐惧的心伴着小娘子举手抬足间露出的幽香中安静下来。
他沉默着,半晌不敢说话,唯恐露出惧意。
“你刚才对我扔了什么啊?”白淼淼挣扎着扭头往后看去,只是还没动就被一只手紧紧扣着后脖颈。
“别看。”盛昭的呼吸瞬间乱了,桎梏着她的动作,把人紧紧抱在怀中,声音颤动,“别看,淼淼。”
白淼淼的脑袋被按在他的脖颈处,那只粗糙宽大的手轻柔却又不容抗拒地桎梏着她,滚烫的手心贴着她的皮肉,让她无所适从。
她呆怔了片刻,随后侧首,注视着三殿下紧绷的下颚。
上次靠这么近,还是他要从军的前一夜,小郎君悄悄翻墙入了她的院子,点到即止地抱了她一下,让她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那个时候的小郎君才十七.八岁,身形修长,却带着少年郎才有的单薄,下颚似乎还没有这般锋利,抱着她时,还没有这般滚烫的体温。
“不看了。”白淼淼的视线从他紧抿的唇角处扫过,伸手推了推他,闷闷说道,“阿娘说男女授受不亲,我已经长大了。”
盛昭沉默着,随后手指微动,最后在几息间松开双手,垂眸,脖颈微弯,眸光已经是熟悉的镇定。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郎君低声说道,“好不好?”
白淼淼捏着手指,大眼睛微微弯起,乖乖说好。
盛昭伸手,盖着小娘子的眼睛。
白淼淼眼前一黑,下意识眨了眨眼。
他一只手感受着手心出温热的触觉,另一只手却是握着冰冷的匕首,两厢交织,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一身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看到匕首朝着白淼淼扔去,他竟腿软了,直到现在才勉强有种脚踏实地的真实。
幸好,幸好她躲了过去。
“好了吗?”许是挡眼睛挡久了,白淼淼不高兴地伸手握着盛昭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想要往下拉,“看不见了。”
盛昭把匕首藏了起来,这才松开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