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是喝饱了汤汁,最是软烂合口的时候。
她笑眯了眼,夹起来一口吃掉,接着男人有从红烧鱼中给她挑了一块没刺的肉。
嘴里嚼着有嚼劲儿的蹄筋,想说她自己可以的,但又张开不嘴,羞赧的扫了一圈宋母他们,还好他们也正忙着吃饭,还在聊去年过年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察觉她这边。
心里暖暖的胃里也暖暖的,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木须蛋,那是陈霖骁爱吃的,但离着他有点远,于是夹起一块大的放在他碗里。
最后艰难的咽下蹄筋,笑着低声道:“二哥你也吃。”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人早就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凤娥和宋母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
只有陈栓柱闷头和眼前食茱萸抄的鸡肉作斗争,他向来喜辣,最爱吃的就是食茱萸炒鸡块,宋氏这次特意给他做了一大盘。
看看人家小两口不自知的黏糊劲儿,再看看自家爷们那傻憨的劲儿头,凤娥眼中多少有些嫌弃。
宋母都看在眼里,笑着夹起一条鹅腿,“来,这是我们凤娥最爱吃的野山菇炖大鹅。”
对上婆母打趣的眼神,凤娥脸颊红红的吃起了鹅腿。
吃到最后大家发现,这一桌子的菜,最受欢迎的竟然是食茱萸炒的萝卜条粉丝,可能也是这个最开胃最解腻。
酒足饭饱众人都放下了筷子,汤锅底下的碳也没了劲儿头,但汤锅还热腾腾的,姚金枝吃撑了,不光是自己吃的,还有陈霖骁不断的投喂。
这会儿正捧着小汤碗,一口一口啜着汤,大家也算看出来,她真是爱极了这个汤。
原本没有血色的小脸,一顿年夜饭下来,红扑扑的显得人也娇艳了不少,陈霖骁捏着剩余的半杯烧酒,微微眯着眼睛,目光时不时似有若无的从她脸上划过。
收拾起好残羹剩菜,五个人又七手八脚摆上干果点心,姚金枝沏上一大壶粗茶,陈栓柱重新烧了几块新碳,五个人喝茶吃瓜子干果,大门开着看着院子里红彤彤的灯笼聊天。
时不时能听到村子里的鞭炮声和小孩子嬉笑的声音。
“府试之后,我想找里正再买两亩地,把咱们这老房子翻一翻加盖几间。”
男人冷淡的声音掺杂了酒后的慵懒,可说出的话又意外的坚定,陈栓柱磕着瓜子也低头思考了起来。
“也好,正好到时岳父回来,镇上的事情也不用我再时时盯着,到时我回来和你一起。”
想了想陈栓柱又说道:“咱们老房子翻修的钱我们出,新房子那边你看着弄吧,若是银钱不足就和哥说。”
这次进山他的确收获不小,盖房子的钱是有,不然他也不会这样说,加之只要考中,朝廷每个月还会给秀才发俸禄,所以钱财上虽然紧了些,但也差不多。
坐在一旁的凤娥看了陈栓柱一眼,这次他们回来前前后后住了些日子,也的确感觉出来不便,想了想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宋母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她知道儿子这是大了,真心也想娶媳妇了,若是只有他们三人也好说,但还有老大一家,将来住在一起的确不方便。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太好,可陈霖骁向来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平时能这样坐在来说话的时间不多,倒不如一次把话说清楚。
“既然大哥户籍没有入杜家,这家里自然得有你一份,翻盖后老房子直接落在大哥户籍里,你和嫂子愿意在镇上住那就在那边,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其实最初陈栓柱入赘杜家之时,家里掏空家底给他一些钱财,算是嫁妆也算是和他分家了,房子村长也按照规矩,直接把他从家宅的户籍上除去,自然的落在了陈霖骁的名下。
女人的名上很少落上家宅,除非家里着实没有了男人,只有母女这种才会落在母亲的名上。
凤娥颇为惊讶的看着陈霖骁,陈家兄弟俩分家的事情她早就知道,刚才陈栓柱说要出钱翻盖老屋的时候,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
可却不想陈霖骁看着冷淡,人倒是顾念亲情,她内心有些讪讪自嘲,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对于弟弟的决定,陈栓柱也没有拒绝,两个男人很快聊到了更为实际的问题。
“弟你想买哪片地?”
陈家已经是村尾了,离着山很近,周围都是荒地或者山坡,不管是种地还是盖房子,都算不得好的选择。
可这些在陈霖骁看来不是问题,“就再往西两亩,把那边的山坡铲铲就行。”
正在喝茶的陈栓柱差点呛到,什么叫铲铲就行,那边的山坡有着不少的树木草石,真要是铲平了得费大功夫。
“那边的野地是便宜些,但那边如果要铲平只怕雇人的钱又能多买半亩地。”
陈霖骁若有所思的沉默一会儿,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无妨,那片地就挺好。”
见他再就拿了主意,也不像轻易改的样子,陈栓柱也就闭嘴不多说了,看着张灯结彩的老房子,他在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翻盖了。
茶已经挡不住姚金枝的睡意,她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其余的人也都没有话说,静悄悄的坐在那里,茶也喝饱了,满地的瓜子皮。
一声鞭炮声,吓得昏昏欲睡的人一个激灵坐直了腰杆,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儿,就听到宋母开心的笑了起来。
“过年了,过年了,终于可以下饺子了。”
凤娥第一个反应过来。“儿媳给母亲拜年了,新的一年祝母亲身体安康。”
姚金枝抖了下,睡眼朦胧的也跟着凤娥跪下,“我也给婶子拜年,祝婶子新的一年万事顺心。”
最后是兄弟两人干巴巴的一声问好,“母亲过年好。”
宋氏笑吟吟的扶起最前的凤娥和姚金枝,一人塞了一个红包,反而陈栓柱和陈霖骁却没有,兄弟俩也没在意,十分自觉的转身去烧水,准备煮饺子。
过年的饺子讲究多,宋母哪里放心让他们粗手粗脚的煮饺子,也赶忙起身去了灶房。
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响,凤娥着急的撵着陈栓柱也去放一挂,“你快去,咱们已经动作慢了,可别的落了最后一户。”
村里都抢着放第一挂鞭炮,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兴起的,也不知为了什么,反正就这样默默较劲。
鞭炮放响的时候,陈家的饺子也煮好了,由陈家长子陈栓柱端着饺子带着众人,一起来到堂屋祖宗牌位前祭祖,姚金枝跟在最后也参与了进来。
祭祖之后众人围在桌前吃饺子,姚金枝第一口就吃到了甜香的花生糖,这也是老风俗,过年的饺子会包上铜钱和糖粘,吃到都是好寓意。
“哟,金枝吃到了花生糖,看来新的一年是要有甜甜蜜蜜的好事了。”凤娥打趣的笑说着。
陈栓柱更是忙着吃铜钱,只要过年吃到的铜钱饺子多,来年定能发大财,他一向最喜欢过年这个环节。
宋母上了年纪,吃不多,意思了一下就放下了筷子,笑看着孩子们吃着汤饺。
而一向冷淡的陈霖骁,在吃过年饺子的时候也格外的认真,姚金枝看了偷偷掩唇忍笑。
吃过饺子众人也都洗漱后回屋睡觉,第二天还要去村里给年长的人拜年,有的忙呢。
熬了一夜,众人都贪睡了起来,宋母第一个起来,看着天色大亮披上衣服去开门,免得有小辈被她拜年挡在门外。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响彻一夜的鞭炮声到现在也没有断,就连狗和狼都懒的听了,眯着眼睛在堂屋里蹭火盆的余温。
狗哪里管那些从门口路过的人,反正门前一夜就没有消停过。
新年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想不开心都难,宋氏笑着拉开了院门,嘴角的笑容登时僵住。
“栓柱,二狗,你们快来!”一声慌乱的惊呼唤醒了陈家众人。
第42章
大年初一的早上, 村里时不时响起鞭炮声,静下心来听听还能听到各家拜年的欢笑声。
陈家大门口,宋氏站在俩个儿子中间, 看着院门外放着的碗筷, 倒吸一口冷气。
陈栓柱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惶恐之色。
而刚才听到宋氏叫声, 出来的有些着急的陈霖骁, 赤着膀子穿着长裤皱眉看着那碗筷。
碗的边沿处有破损,雪白的碗上还挂着几滴鲜红的血, 显然是刚放在这里不久。
“昨日想着年节也无人看望姚父,所以便将碗筷留在了坟前。”
凤娥和姚金枝都是女人,听到声响后急忙忙先穿衣服, 等着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 就看到母子三人看着门外出神。
两人一起往前走,姚金枝抬眼便看到背对自己的男人,在寒风中赤着膀子只穿了长裤, 她也顾不上打探门外之事,立马折返回去给他拿衣服。
“二哥, 快穿上,你出来怎么也不知披件衣服。”
宋氏回头见到小儿子赤着膀子, 也不再研究那副碗筷了, “哎哟哟, 也怪我大惊小怪了,不过是只碗,都快回屋吧,别再冻着了。”
门外的碗被陈栓柱往旁边挪了挪, 却没有直接拿回家,毕竟那只碗在坟地放了一夜, 大过年的直接拿回来多少有些不吉利。
姚金枝在进屋得知了门外的事情,一双秀气的娥眉紧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凤娥和宋氏对视了一眼,为了缓解气氛都笑了笑,“哎没事,可能是谁上坟看到了,以为咱们落在那里,昨个回来的时候好心给咱们捎回来的。”
凤娥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你们去的时候那边正是人多的时候,可能是谁看到了以为你们忘了拿回来,所以好心帮着收了回来,只是这好人也不留个姓名,今日咱们也好去给他拜个年。”
因着是给自己父母供的,大年初一那坟地放了一夜的碗自己回到了陈家,姚金枝多少有些愧疚。
“婶子……对不住,这大过年的……”
“哎,说什么呢,自家的碗别人好心给咱们送回来,这是喜事,说明咱们今年一整年,都有饭碗端,定然不会和往年似的饿肚子。”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看着一张哭丧的脸,姚金枝将心里的不适压了下去,也扯出一个笑。
陈栓柱伸了一个懒腰。
“娘咱们热一下饭吃吧,一会儿三叔家的孩子们该来了。”
陈霖骁的父亲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可陈家二弟早早夭折并没有什么子嗣,只剩下陈家老三这个弟弟,往年都是这位三叔家的孩子过来给宋氏拜年。
所以他们上午也都不出门,等着小辈的给宋氏拜完年留他们用过饭,下午他们兄弟两个才去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里走个过场。
宋氏望了一眼大门外,突然叹息一声,“做饭吧,吃过饭你们兄弟就去拜年,不用等着了,老三家的孩子今年未必会来。”
若是换做别人或许不懂,但陈霖骁前生浸淫官场多年,自然懂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往年那些堂弟过来不过是看看他家的情况,顺便暗示明年抓紧时间还债。
去年他们已经将最后的饥荒还上,三叔家只怕躲着他们都来不及,更不可能和往年似的频繁走动。
现在的陈家,在外人眼里更是破败,大儿子入赘出去,岳丈家却出了事情,家里靠二儿子打猎为生,却被王氏讹上,家里愣是少了二两银子,几张嘴等着那点猎物,只怕日子不好过。
那些亲戚可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到时候真开口借钱,不借就得罪了人,借吧又担心陈家还不上,心里也不甘愿借。
陈栓柱似乎也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就连凤娥嘴角的笑都有些牵强。
唯有宋母是发自内心的笑,“挺好的,你们爹在世的时候,常和我说财不外露,这不就是个好时候,若是他们这会儿过来,我倒是要心慌他们会不会找咱们借钱呢。”
她的儿子可是要准备娶媳妇盖新房呢,这要是被老三家的知道了,就算不打主意也没什么好处。
她的这一句话终于逗笑了众人,大年初一,陈家欢欢喜喜的做了一顿早饭,姚金枝拿出年前给陈霖骁做的新衣,让他换上。
“金枝妹子的手可真巧,这衣服做的可不比镇上成衣铺子的差。”凤娥看着那身儒雅的烟灰色锦袍,满目都是惊喜。
陈栓柱身上的衣服一半是她做的,一半是在成衣铺子中订做的,因为要经常和人谈生意,所以出门的锦衣都是订做的,只有在家穿的几件袍子,出自她的手。
宋母看着儿子一身锦袍,身上那泥土的气息都没了,豁然一个城里公子的样子,更是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金枝丫头的手是巧,素日里我瞧她绣的帕子,活像是上面的蝴蝶活了过来,稀罕的我都舍不得让二狗那出去卖。”
绣帕这个凤娥知道,因为她一回来就看到炕头摞着几条帕子,每一条绣图都十分的雅致新颖,针脚密实配色考究。
姚金枝见她喜欢,就让她挑了三条,当做年礼送于她。
“可惜这正月里不能动针线,不然我定要和金枝讨教一番,以后栓柱的衣服也不用在费钱订做了。”
男人收拾好出门拜年,三个女人就在家里烧热了炕,坐在炕上喝茶吃点心,聊得都是素日里听说的八卦,或者打算着年后要做的事情。
再抬头的时候,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飘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红艳艳的窗花映着簌簌落雪,年味倒是更足了。
“咚咚咚——”
门环叩击木门发出了一阵响声,院门是大开的,若是村里人都喜欢站在门口喊一声“嫂子”或者叫一声“婶子”很少会有人这样讲究的扣响门环。
三人坐在炕上以为听错了,下雪的天气风总是不小,她们停下嗑瓜子的动作,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听动静。
院门外的人见没有回应的,又叩了叩门环,“请问……闻山先生在家吗?”
这一嗓子让炕上的三个女人都动了起来,赶紧穿衣穿鞋下炕去看看。
宋母带着两个小娘子迎了出来,乍一见到来人,宋母还有些没认出来,倒是姚金枝想起了来人,小声的提醒宋母。
“婶子,这人不就是上次救出杜老爷的官爷?”
经她这么一说,宋母又打量了一番,想起来这人的确是之前来过的人,只是这人此次过来穿的却比上次华贵的多。
“小儿出门给长辈拜年了,不知这位大人找他何事?”
听到要找的人不在家,东方彧身边的随从面上一阵失望,他悄悄往院里看了看的确只看到了三个女人。
东方彧也有些失望,但很快收敛起了情绪。
“今日初一,这不想着过来给闻山先生拜个年,顺便有些事情需要和先生商量一下。”
人家从城里大老远过来,自然不能就这样让人走了,宋母有些犹豫的抿了抿嘴。
“天冷又下了雪,不如大人先进屋暖暖,我这就让人把他们兄弟俩叫回来。”
家里都是女人,他们进门多少有些不合礼数,东方彧笑了笑,“那就劳烦老姐姐了,我在这里等着就行,这村子不大想来先生很快就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