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站在了大门楼子下,茅草做的屋檐倒是遮挡了不少的雪。
“不如让我这个随从一起去请先生吧。”
宋母看了一眼他身边瘦胳膊瘦腿的小随从,沉吟了一会儿,“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怕这位小哥的脚力跟不上。”
随从亚安闻言颇有不服,“奴虽习文但也不是弱不禁风之人,这位夫人怎可如此瞧不起人?!”
他的主子东方彧也深感赞同的点了点头。
凤娥瞧着他们的样子和姚金枝耳语几句,两人都忍住拿出帕子掩唇偷笑。
又看了一下那随从挺起的单薄胸膛,宋母嘴角抽了一下,叹了口气,“好,那你可得跟住了,省的叫回来了我儿,你又走丢了。”
她也不理会门外两人脸上的怒气,转头看向在堂屋里趴着蹭火盆的大黑。
“大黑,去把你哥叫回来,就说家里来客了。”
东方彧闻言好奇的往屋里看了一眼,他怎么不记得闻山先生还有个弟弟?
这个念头还没有想完,只见一个黑影蹿了出来,接着就是一声高喊,“汪!”
大黑像是离了弦的箭,一阵风蹿了出去,亚安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一骑绝尘的身影。
东方彧眼角抽搐一下,气呼呼的拍了一巴掌随从的后脑,“傻杵着干嘛?你不是脚力好吗,快跟上啊。”
亚安错愕的看了一眼自家先生,转而又像是赌气似的,扭头追着大黑的身影而去。
等人跑远了,东方彧好奇的看着院子里的人,“那只狗真能带话?”
他突然觉得闻山先生家里,好像发生点什么也不难接受。
宋氏撵着凤娥和姚金枝回屋待着,闻言转头笑道:“话是不会说,但它能把意思带到,我儿也看得懂,自然会赶紧归来。”
几句话的功夫,天上的雪越发大了,姚金枝回去找到一把油纸伞,撑着回到宋母身边,东方彧这才反应过来。
“雪越发大了,您不如还是先回房里歇着吧,我在这里等闻山先生便是。”
客人讲究避嫌,她哪能真的将人丢在门外不管,于是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我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正如宋氏说的,很快他们就听到了动静,只是最先回来的依旧是大黑,它一回来就摇头摆尾蹭着宋氏的腿。
像是着急的在说什么,众人都疑惑的看着大黑,看着它那些滑稽的动作,凤娥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宋氏看到它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后,眉头陡然皱起,接着就看到它爬起来瘸着腿往前走了三步,又肚皮贴地趴下,就连尾巴都是戏,跟着抖了抖腿,然后哼哼唧唧爬起来。
“哟,这怎么好好的还给摔了呀。”宋氏看懂后着急的直拍着大腿。
第43章
陈家的堂屋里, 东方彧一脸尴尬的坐在那里,陈霖骁的房间里不断传出亚安哼哼唧唧的声音,宋母一边指挥着陈栓柱烧炭盆, 一边让凤娥端着刚熬好的姜汤进了屋。
亚安脸色煞白, 嘴唇发青, 坐在热炕头上不停的打着哆嗦, 嘴里发出细碎的哼唧声。
身上只穿着雪白的里衣,围着陈栓柱的棉被, 捧着宋氏递给他的姜汤。
“啧啧,可怜见的,快喝些姜汤缓缓, 中午婶子给你炖鸡汤喝。”
这会儿确认人没有事儿, 姚金枝拎着他的湿衣服架在炭盆上面烤着,听到他哼哼唧唧的声音,想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凤娥听到后,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 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大黑回来报信后,几人就来到了门口, 不一会儿就看着陈栓柱和陈霖骁抬着一个人过来, 人还没有靠近就听到了悲惨的哭声。
宋母和东方彧都赶紧迎了上去, 这才看到原来哭的人是亚安,一问才知道原来跑去的路上人摔进了小河沟里,河水不多的河沟里多是烂泥,于是一身新衣成了臭的。
陈栓柱不想背, 陈霖骁看了一眼姚金枝新给他做的袍子,冷脸也不吱声, 最后不能看着人冻死在河沟里,兄弟俩这才抬猪似的,将人抬了回来。
堂屋里,陈霖骁面色冷淡的看着东方彧,眼神中掺杂着不遮掩的审视,若没有亚安这档子事儿,东方彧绝不会落下风,但现在他这底气就这样一点点消磨。
再对上陈霖骁冷肃的目光后,多少有些不自在。
“闻山先生想来应该是知道了,第一批盐已经送了过去,从传回的消息中看,杜老爷不仅完成了任务,甚至还和对方建立了联系,虽不能全然取得金人的信任,但最少已经放松了警惕,所以我们想着让杜老爷再多留几日,帮着打听些事。”
坐在对面的陈霖骁眼睛微眯,看的东方彧不由得一抖,“哎哎先生先别急,我们自然会保护好杜老爷,这件事也是和杜老爷商量之后的决定,你不信先看看这封手书,这可是杜老爷亲手所写。”
接过信陈霖骁一目十行的看完,确认心中没有他们之前说好的求救暗语,这才收起来信面色缓和的看向东方彧。
“大人的能力我自然是信得过,我相信杜老爷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他特意加重的那四个字,不管换谁听了都像是威胁。
东方彧一怔,看着陈霖骁一时也说不出别的,“那是,那是,这次杜老爷事情做得很好,我们定然会护他周全。”
几句话的功夫,宋氏等人从里屋出来,客人前来自然是要留饭的,所以她带着儿媳和姚金枝去了灶房做饭。
独留陈栓柱在屋里照顾亚安。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其余人都离开了堂屋,东方彧才笑呵呵的看着陈霖骁。
“听闻先生今年也要下场考试?”
“大人有何指教?”陈霖骁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指教不敢,虽然和闻山先生交谈不多,可也能从先生的谈吐和言语中窥视一二,先生高才何须走这条路,不如我为先生引荐,在京中谋个职务岂不是更快。”
陈霖骁低笑出声,单听声音会觉得他真的很开心,可眼神里却冷淡至极。
“我只拿我想要的,一个秀才足以。”
他考科举可不是为了当官,只是想要让家里的生活更好点,秀才除了面月可以领俸禄,每年也能免不少的税,而且见官不跪,有时间收几个学生,日子就不会难过。
官场他已经玩腻了,重来一世可不想再为朝廷殚精竭虑。
东方彧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只考个秀才?先生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仕途?”
“不走。”
提到科考,陈霖骁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提起茶壶不徐不疾的给东方彧添上茶,淡淡的掀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
“如果我没有算错,桐林城里的考试归大人执掌。”
东方彧端起茶啜了一口,面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对于陈霖骁猜到他的身份似乎没有什么意外。
他无声笑着看向陈霖骁,似乎暗示他继续说。
“这里天高皇帝远,大人却甘愿来这里任职,只怕有个机会在等着大人,只是依我看大人等的这个机会怕是要随着这雪融了。”
“哗啦——”桌椅被推倒的声音响起,东方彧震惊的站起身看向眼前的年轻人。
最近的确有些事脱离了他的掌控,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他原本想着只要坚持到科举之后,事情也算是有了结果。
但眼下陈霖骁一番话,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是怎么知道?那些人和陈霖骁究竟认不认识?
想到这里,东方彧眯起眼睛,再次重新审视起陈霖骁。
“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须拐弯抹角。”
他的态度再也不似原先,整个人都充满了警惕了和防御,陈霖骁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眸里带了些笑意。
这才是东方彧原本的样子,他原本也没有那么和善,在朝中可舌辩群雄,就连陛下都被他噎了几次,可谓是言出诛心,舌下杀人。
“大人不必紧张,只不过在大人来的时候,我给大人占了一卦,占得龙困浅滩之卦像,若是能给阵东风,这龙依旧能一飞冲天,大人所谋之事有解。”
“如何解?还望先生指点。”
东方彧虽然说得客气,但他言语和神情中已经充满了审视试探,不过陈霖骁也不在意他的反应,随手拿出三枚铜钱,往桌子一扔,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笑了。
“大人看来是有福之人,上天给出的指示,让大人破点小财买个平安,只要科举那日大人能在辰时末刻走进考场坐镇,所谋之事必成。”
话音落下,还不等东方彧说什么,宋母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两碟刚做好的琥珀核桃,这手艺还是在杜府的时候,宋氏和厨娘学来的。
“快尝尝看怎么样,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大人可千万别嫌弃。”
“老姐姐说笑了,哪里就能嫌弃了,这才是味道最正的东西,在城里吃都吃不到,加了太多的佐料,我都不知我是为了吃佐料还是菜了。”
他这玩笑话却逗乐了众人,陈栓柱见亚安睡着了,也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有些事也不便再说,东方彧只是转头看看陈霖骁。
“那这件事我先谢过闻山先生了,此事了了我定当过来重谢。”
“谢礼就不必了,倒是我还有一事相求,只望大人不会推辞。”冷淡的疏离中又带着让人不适的阴诡。
东方彧眯了眯眼睛,“只要不是违背王法和道义之事,定当尽力。”
在陈家又蹭到一顿饭,东方彧突然品出了些别样的味道,酒过三巡他夹起一块兔肉,细嚼慢咽后砸吧咂吧嘴。
“老夫突然明白先生为什么志不在庙堂,这乡间滋味的确令人舒心。”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热上酒气的眸子放空,目光涣散像是最近往下抿着。
桌上依旧只有陈栓柱和陈霖骁两人作陪,三个女人在炕上架上炕桌,喝着滋补的黄酒慢慢吃着菜。
可不管是屋里还是堂屋中,六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炭盆里不时发出木炭崩裂的声音。
“哎,老夫终究还是放不下呀,若是能又先生一半坐看云起时的心境,我这就辞官在先生附近买块地,也盖个草庐做个神仙。”
另一间房里,亚安睡醒了,抱着宋氏给他做的一大碗鸡汤肉丝面,呼噜噜喝着热鸡汤,时不时假一块旁边便的食茱萸炒兔肉,辣乎乎的兔肉暖了他全身。
心下盘算着,若是主子过来当活神仙,他也要养一条大黑那样的狗,一甩尾巴八百个心眼子,别人不知道他可太清楚了,他可不是众人猜测那般,自己踩空掉进沟里。
明明就是大黑发现他跟着它,所以才带他走了一条坎坷的路,并引着他摔进沟里,他之所以没有如实说出来,就是不想再丢人了。
投胎当了一个人,却没有一条狗的心眼子多,被狗坑进沟里,这种事打死他都不想说给任何一个人听。
酒足饭饱后,亚安的衣服也已经烤干,穿上带着温度的袄袍,驾车拉着有些醉酒的东方彧离开了青槐村。
陈家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初二送完年,陈栓柱和陈霖骁将祖先送回,撤了供桌和香案,陈家的年味也淡了不少。
因为没有什么亲戚过来,几人猫在家里每天都在想着做什么好吃的,一连吃了七八天的好饭,姚金枝的脸上都有了不少的血色。
白里透红的小脸,让人看着都心生欢喜。
“明个就是初九了,闲着也没有什么事儿,家里鲜鱼也都吃了,不如明日让二狗子带着咱,一起去捉鱼怎么样?”
以前家里不富裕,过年可没有这些好吃的,一到过年就是最难熬的时候,为了添置些酒菜,娘仨可能初三就要去冰河里捉鱼。
每次捉到回来熬成鱼汤,三人都能热乎乎美滋滋的饱餐一顿,现在家里吃的多,干鱼还有不少,但宋氏瞧得出来,大家还是喜欢鲜鱼更多些。
左右闲着也不能做针线,不如一起当玩的,去捉捉鱼。
陈栓柱拧着眉,看向宋氏,“娘,以后你可得改口了,不要总是叫弟弟小名,他大名叫陈霖骁,以后弟弟当了秀才,你还二狗二狗的叫着,像什么样子。”
宋母捂着嘴笑了笑,“可不是说的,以后得改口了,我经常忘了你们可得提醒这点,以后我儿也是大人了,眼瞧着也是快成亲的人了,哎,时间过得真快。”
当时人这会儿似乎没有那么在意,起身去柴房找了些东西出来,和陈栓柱一起擦拭打磨一番。
“明日巳时晒暖和些咱们就出发。”
想着明日全家都去捉鱼,众人晚上也早早的睡了,只是天公不作美,半夜又下起了大雪,直到第二天几人起床,敞开门天还在飘飘洒洒掉着雪花。
去院子里扫了一圈雪,陈栓柱冻得搓着手往灶房里钻,坐在灶膛前烤着火暖和着。
“今日感觉更冷了,咱们还去吗?”
锅里的饭熥好了,这会儿正盖着盖子捂捂,宋母朝外看了一眼,“河里的冰冻得更结实了,按理说是个好时候,只是太冷了。”
说这话她看了一眼外面,“你刚才扫雪的时候,怎么不把院门打开。”
青槐村有个风俗,正月里白日不关院门,既是迎客也是迎财神的寓意。
姚金枝和凤娥瞧着厚厚的落雪,不放心院子里的鸡,两人正好要去院子里看看。
“我们去开门吧,金枝担心母鸡冻坏了,我俩正要去看看。”
冒雪顶风来到了院子里,凤娥摆摆手“你先去看看鸡窝吧,我去开门。”
一张嘴灌了一嘴的雪沫子,姚金枝拢了拢身上的夹袄,点点头小跑着朝着鸡窝跑去,远远就看到鸡窝几乎被雪覆盖。
她还没有看到鸡,就听到大门处凤娥一声惊呼,转而变成了怒骂。
“啊啊啊!谁呀这是?!大过年没事找骂是吧?!。”
第44章
一夜大雪纷飞, 陈家院子里看不到积雪,但院门外却有小腿高的厚雪,踩在上面像是踩在棉花上, 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姚金枝通过凤娥身边的缝隙看到, 门外不知那个调皮的孩子, 竟然在他们门边堆了一个趴在地上的雪人。
只是那个雪人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 屋里的陈栓柱两步冲到了凤娥的身边,在看到门外的东西后, 脸上有些不屑。
“不就是个雪人嘛,还以为你遇上狼了,吓我一跳。”
凤娥没好气的掐了他一把, “呸!当谁没见过世面吗?我不仅见过狼还喂过摸过呐。”
这话放在陈家没有什么问题, 家里好像没有谁没摸过狼,陈栓柱还揍过狼呢。
看着大门口当中躺着一个雪人,越看越觉得渗人晦气。
“也不知道是那个丧良心的, 大过年的在人家门前堵门,呸, 看我不把它踢烂了。”
闻言栓柱立马拽住自家媳妇,“大过年的, 你这一脚下去, 鞋袜都湿了, 一会儿太阳一出来就化了,再不济容我回去披件衣服,再把它扫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