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都应了下来。
而陈霖骁不愿入京,介怀的便是前世之事,当时他一心做出一番事业,人也冷心冷肺没有注意到周围人。
想着有朝一日接他们去享福, 可等他站稳脚的时候,他的家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有这一世他只想守着这些人,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一生。
决不能再让任何一个家人出问题。
“老夫人安心,杜家这次可能也要跟着入京,杜老爷子封为皇商,日后和京中往来都会十分密切,与其一年往京城跑两三趟,不如住到京城。”
见宋母还要说些什么,萧睿又说道:“这次过来一则是传旨给陈大人,二则便是要和杜家说些生意上的事情,今早我也已经派人去请杜家人了,老夫人只管安心准备入京吧。”
“什么?!杜家也要入京?!”宋母一脸的不悦,比起之前儿子被传旨入京,这次好像更为恼怒一些。
“凤娥才刚有孕,哪里受得住那颠簸的路程,别和我说每日都坐在马车上累不着,这一路摇摇晃晃坐着,不累才怪,月余下来她一个双身子的妇人哪里吃得消!”
这个担忧在宋母看到萧睿准备的马车后,彻底打消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奢华的马车。
宽敞的马车上不仅有小柜子,还有一个单人的软榻,若是坐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马车中间有一张小几,底下银丝碳烘着还没有丝毫烟尘,随时都能喝到热茶。
即便摆设这样多,但宽敞的马车还能坐下五六个人,外面是两匹高大的黑马拉车。
杜老爷子是个识时务的,别说大皇子安排的妥当,即便是小马车,他也会安排好了女儿一起入京。
这次为了让陈霖骁入京,大皇子愣是给他不少京城富商都抢不到的好生意。
加之皇商的名头在,杜家一时声名鹊起,再留在镇上也的确有不少的隐患。
这里他们家也没有扎实的人脉照应,若有歹心他们杜家如软柿子一般任人揉捏,倒不如跟着陈霖骁入京,只要大皇子和陈霖骁在,皇家就是他们杜家最大的靠山。
只是时间过于凑巧,她闺女有孕,这让他有些犹豫,但想想陈霖骁违抗圣旨之事……杜老爷子还是认下了,答应了萧睿。
姚金枝带着大黑二黄进门,宋母刚让霍广将装好东西的箱子搬到堂屋。
“东西都退回去了?”
陈霖骁要入京,学堂自然也不能再继续,这让村里人十分遗憾,这样便宜又认真的夫子可不好找。
这也是陈霖骁不想去京城的原因,只要他留在这里,孩子们就能读书,甚至女孩子也能识字。
鸡飞狗跳准备了半个月,萧睿甚至都给两头鹿也准备了马车,虽然是个简陋的架子车。
陈家入京的这日,陈家老三牵着孙子,带着儿子们过来送行,宋氏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陈栓柱和陈霖骁也只是冷淡的喊了一声“三叔”。
陈老三笑呵呵的围着马车转了一圈。
“我早就看出来我这俩侄子不是池中物,瞧瞧这不就当了大官了。”
宋母将一个包袱放到了马车上,转头翻了一个白眼,抬手推搡这陈栓柱。
“站在这里杵着干什么,还不去伺候着你媳妇?双身子的人可受不得半点委屈。”
陈老三闻言脸上有些错愕,但很快又变成一幅谄媚的样子,“哟,双喜临门啊,好事好事,大侄子怎么也不去和三叔说一声,我也好准备份礼给侄媳妇啊。”
见陈家没有人搭理他,他拽了拽手里的小孙子,“听说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少爷都需要陪读的,拴住啊,你看看你这侄子如何?今年四岁了还没读书,到时候给我侄孙做个伴读也不错啊。”
凤娥坐在马车里觉得好笑,知道自己这两年做的不是人事,没有脸明着讨好处,倒是拐弯抹角的想要塞人进来。
兵部尚书府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更何况还有一个右相的名头在。
别说陈霖骁的侄子了,就是戚北行这种弟子,都跟着沾了光,日后就是在京城别人也得高看一眼。
却不想大人还没有说什么,姚念祖和戚北行打打闹闹跑过来,姚念祖天真的看着陈老三。
“三大爷放心,有我们陪读呢,让我定能好好带着小外甥们读书,我姐夫经常夸我学的好,再说我要是忙不过来,还有北行呢。”
说完不等陈老三反应过来,两人又追着金乌朝着马车跑去。
姚金枝捏着帕子掩唇偷笑,趁周围人没注意,瞪了一眼做鬼脸的弟弟,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淘气,你俩快去马车上等着,别乱跑。”
“好的阿姐!”两个小豆丁笑呵呵的爬上了霍老爹的马车。
众人都忙着搬东西准备出发,着实不想搭理陈老三一家。
陈霖骁不悦的冷声道:“三叔也看到了,我们这边别的什么都不缺,三叔不必费心,只是有一事侄子的确想要和三叔商量一下。”
闻言陈老三两眼发亮,在得知陈霖骁考上秀才之后,他就有些后悔这两年没有走动,但再厚着脸过来他有些不甘心。
直到听闻自己这个小侄子当了大官,他这才顾不得脸面过来拉关系,正愁着不知怎么有牵绊,这不就送来了枕头。
“侄儿只管说,只要三叔能找到的,一定会尽力。”
宋母和陈栓柱都不知所措的看着陈霖骁,不知他这是唱的那一出。
宋母甚至想上前揪小儿子的耳朵,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不悦的瞪着他。
只闻陈霖骁压低声音说道:“三叔也知,我考这官不过是运气加苦读,但并没有任何的人脉和依仗,这次入京总得上下打点一下关系,去年家里盖房子给我娶亲,已经掏干净了,三叔……您看能否再借侄子十二两,我也好买些礼,入京后打点一下。”
闻言陈老三一愣,原本讨好的笑僵在脸上,“你不是去当官嘛,每个月都有银子啊。”
陈霖骁眉眼冷淡,瞥了一眼不远处萧睿的马车,凑近陈老三。
“我这官不大,一个月三吊钱,家里这么多人吃喝,入京还得去赁宅子,处处都少不得钱,别看那些马车华贵,都是侄子赊来撑门面的,不若会被同僚看不起,侄子正愁着不知入京后怎么办,不想三叔就过来了。”
闻言陈老三眼前一黑,他只知道侄子当了大官,但是什么官,挣多少俸禄他一概不知道,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哪里知道这些。
可人情世故却是懂一些,也明白陈霖骁说的没有错,当官的那个不是上下打点,打点就得有钱。
他只恨自己脑子一热,就带着家里人过来送行。
却不想大哥家里穷的很,即便当了官,几年里只怕也翻不了身,这个官能不能坐得稳都是问题。
“啊,哎,霖骁啊,我知你说的都对,知道你有难处,只是你二哥家的头年有孕了,这胎坐的不稳,这日日都得安胎药养着,我这手里的钱和流水的似的,哪里还拿得出十两啊。”
说着他朝儿子们使眼色,趁着陈霖骁没反应过来,三人带着孩子一溜烟跑了。
宋母这下也算是看懂了,笑着摇了摇头,“和他废话那么多作甚。”
“今日不满足,若是来日他们去京城投奔咱家,你是让他们进还是赶出去?”
只有让他们自己躲了,才是最好的法子,即便将来他们真的去了京城,陈霖骁也可拿今日之事当笺子,到时候依旧能让陈老三一家说不出话来。
“好了,大家都上车吧,为了快点赶路今日就不进城了,直接走官道,天黑前能到第一个官驿歇脚。”
杜老爷子经常外出,对周围的情况十分了解,说完后也上了霍老爹的马车,霍广坐在车辕上赶车,听着车里杜老爷子检查两个孩子的功课。
两对小夫妻各一辆马车,宋母和戚北宸带着北峰和双双坐在一辆马车。
萧睿的马车走在最前面,车上只有他一人,德盛坐在车辕上和侍卫一起赶车。
一路走过,村里的人追在后面看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让人眼熟的身影。
王氏从眼前走过的马车,一双薄唇抿紧,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朝着中间的马车跑去。
“等等!”
第98章
村头向来都是消息的发散地, 今日陈家一家坐着奢华的马车出行,好像还是要去京城当大官。
这消息一出,全村的都围在了村头, 都想看看这陈家的热闹风光。
一道急切却没有多少底气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淹没在了人海中。
见马车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王氏推开周围的村民, 朝着马车跑去。
“等等!旺祖!”
这次前面走动的马车终于缓缓停下,姚金枝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对上一脸泪痕的妇人,她一时有些恍惚。
只见妇人上面穿着缎面绣玉兰的褙子,下面一条淡青色百褶裙, 再看妇人面上有些眼熟, 发间别着一支嵌珍珠银钗。
这人放在村子里,怎么看都有些突兀,突然耳边响起了男人冷淡狠厉的声音。
“王氏的消息倒是灵通。”
他话音落下, 姚金枝眼眸惊讶的微微睁大,目光再次落到了王氏的面容上, 曾经那些让她恐惧憎恨的面目入潮水般涌来,明明不过不到两年的时间, 但再相见却如隔世。
或许是王氏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施了粉黛, 眉眼有些变化,和曾经那个泼辣满脸戾气的人不一样了。
不知是不是姚金枝的错觉,眼前的王氏眼神里多了胆怯和唯唯诺诺的光,人虽然圆润了不少, 但眼角眉梢都是憔悴和悲凉。
她可以原谅接受念祖,除却他们身上流着父亲的血, 更多的是念祖年纪小,曾经也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实质伤害。
可王氏她却不会原谅,不管王氏如何忏悔……
已经被封存的记忆涌上来,姚金枝心中的恨难以控制,她的手微微的颤抖着,眼神变得狠厉冰冷。
突然一只大手将她的手整个拢住,滚烫的温度慢慢的传过来,将那颗被冰冷潮水浸没的心再次捞了起来,捧在掌心里捂着暖着。
王氏眼角挂着泪痕,呆愣愣的看着马车里的人,那个曾经差点被她害死的继女,那个曾经蜡黄枯瘦的女孩,此刻正如镇上那大夫人一样,端庄华贵,即便不语也已经将她踩到了泥里。
这样贵气的做派和气度,似乎是她如何都学不来的。
她痴痴的望着姚金枝,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
“等等,我,我听说旺祖在你身边,我,我想再见见他可以吗?”
在漫长的黑夜里,在一次次被大夫人惩戒折磨的时候,在跪在冰冷的祠堂时,她无数次想起过自己那个暖暖的柔软的儿子。
她想再一次将他抱在怀里,忏悔当初自己为了一时的荣华放弃了他。
但天亮后,再见到太阳的时候,再被老爷拥在怀中哄着的时候,她又动摇了,那个儿子的确……有些累赘。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其实前日她就回来了,因为怀了身孕,被大夫人请去的道士说是不祥,让她回村养胎,直到临盆前再回去。
她知道,她或许就难以再回去了,即便孩子能被老爷接走,但她可能会被抛弃。
自己这辈子生了两个孩子,最终可能落一个孤苦无依,大儿子是被她亲手推开的,而肚子里的这个……
看着王氏一脸委屈怯弱的样子,姚金枝冷笑一声,“你怎么还有脸问这个,你怎么还有脸再出现在这里。”
像是想起了什么,姚金枝转身和马车里的男人低语一番,不多时陈霖骁将霍广叫了过来。
“去,请村长过来,有些事情入京前……的确需要处理明白。”
马车停了下来,萧睿拍德盛过来问过情况之后,拍了两名侍卫随陈霖骁派遣,其余的护卫便将马车周围的村民往后赶了赶,流出足够的位置摆了两把椅子。
陈霖骁扶着姚金枝下车,两人坐下后接过了德盛递过来的茶。
渴不渴先不说,萧睿给他们做足了排面,他们自然也不能上不了台面,于是十分自然的端足了气势。
此刻周围的村民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敛声屏气,好好早就忘了曾经的姚金枝瘦弱被打的样子,也忘了他们每次见到陈二狗吓得赶紧归家关门的心情。
年轻的姑娘小媳妇,眼睛不受控制的朝着陈霖骁看去,有的羞涩的低下头,有的大胆好奇的盯着看。
村里的汉子们就更直接一点,丝毫不知收敛的盯着姚金枝打量,而姚金枝本人却陷入在王氏的回忆里,并没有察觉。
倒是身边的陈霖骁敏锐的察觉到,不悦的将视线扫向那些汉子,冷不丁对上陈霖骁的目光,不少人反应过来,这个看似矜贵的夫子,原本是个如同嗜血噩魔的猎户。
这下不管姑娘还是汉子,都规矩的低下头,不敢再盯着二人看。
不久村长别着烟袋杆走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陈霖骁站起身拱手一礼,“今日是想请村长做个见证,劳您走这一趟。”
很快德盛让侍卫又从马车上搬下一把椅子,示意村长坐下说。
“你们这就要去京城了啊,放心你们的田地每年的租子我都替你收了,倒是差人给你送到京城,房舍也会让人盯着点,都是村里人互相照应的一下也是应该的。”
陈霖骁将自己未动的茶端给了村长,“村里有您老,小侄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刚才路过姚家,才想起,我这妻舅随我入京,这田产房舍也一并托付给您老代为管理吧。”
开始王氏还不懂陈霖骁这是作甚,但这会儿也听懂了,姚家是她唯一的退路,她已经被杨家大夫人欺负成了这样,绝不能再被村里人欺负。
怒火上脑,之前的胆怯不复存在,她上前一步指着陈霖骁。
“你是陈家的人,有什么资格安排老姚家的事情?!”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我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姚金枝早就不想看她,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脸跳出来。
“我,我是旺祖的娘,是老姚家的媳妇!”王氏看着眼前这架势十足的姚金枝,突然就后悔当时为了二两银子将人抬到了陈家。
不然姚金枝又哪里有胆子和自己大声说话。
正在姚金枝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陈霖骁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陈霖骁目光冷淡的看着王氏,“不过是杨家的婢子,怎敢在本官夫人面前大呼小叫?来人,将王氏送回到杨家,和她主子说,日后本官不想在青槐村再见到他家的下人。”
若只是女人家争风吃醋,杨老爷不会对她如何,但若是得罪了上官,只怕……只怕杨老爷和大夫人都会打死她。
王氏闻言惊恐的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我夫家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我要见我儿,旺祖!救救娘,旺祖!娘错了,旺祖你出来见见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