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圆——瑞羽长离【完结】
时间:2023-05-17 23:09:06

  韩寂拧眉心,“劳你煎一碗药来,给姑娘喝下去。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阿菱先应下,又答道:“再有半个时辰,主君就得上朝了。”
  韩寂颔首起身,“好。”
  他离开的时候,为皙仪放下床帐,回头看了三次,她依然陷在沉睡里。韩寂蹙了眉头,不知这一场病,又要折磨她多久。
  韩寂忧心忡忡地离开,而皙仪在他走出房间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菱正好端着药碗进来,睁大眼睛讶然问她:“姑娘醒了?”
  皙仪点点头,她伸手探自己额头,还是烫得厉害,也不知道昨天中了哪门子邪,明明是春天,天气都暖和起来了,她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也是离奇。
  她力道恢复一点,自己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碗苦药下肚,眼也不眨,阿菱递给她一碟蜜饯,她本不愿意接,但阿菱又说了句,“主君吩咐的,他担心姑娘喝苦药难受,昨日请老管家买了好多蜜饯回来!”
  皙仪收回去的手停下,挑了一个梅子,放进嘴里。
  其实她不喜欢甜,珍重的,还是韩寂牵挂她的这份心意。
  小时候她生病,他也会守她一夜,横溪小镇的老大夫不如上京的靠谱,有时候开药太猛,她喝了总是吐,韩寂就去翻医书,一年一年下来,把自己养成半个大夫。
  韩寂要去省城赶秋闱那段日子,她其实病得挺严重的,韩寂走之前,她还起了高热,一夜连着一夜说胡话,咳得厉害的时候,甚至会呕血。
  都是旧疾,经年落下的老毛病,找了不少大夫,都没办法。
  韩寂就陪着她,坐在榻边,整整一夜。
  那时她年纪还小,横溪小镇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他像牵着小孩一样牵着她,让她倚在他臂弯里,睡得安详。
  第二天皙仪就醒了,她撑着想去送韩寂,但是实在病重,只能躺在榻上,目送韩寂拎着包袱离去。
  他走之前,几乎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给张家送了不少钱,让云湖过来照顾她。云湖算得上尽心尽力,也不知道韩寂那时候花了多少积蓄,也不知道韩寂去省城的路上,又给自己缩减了多少用度。
  她那时候会想,如果韩寂没有捡到她、没有养大她,他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很好。
  但是病好之后,她又开始自私。
  当年是她追在韩寂身后,求他收留了她,既然他已经答应,那她真的不愿意再放开。
  韩寂是惟一拉她走出泥沼的那个人,就是她这辈子应当追随的人。
  皙仪只在意他,只在意他。
  她喝完药以后,躺在床上看书,有一搭没一搭问阿菱:“昨日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菱答:“没到晚饭点就回来了,算了算,也就去了一个时辰,来回路上都得要半个多时辰呢。”
  她手指绕上衣服,闷闷地“嗯”了一声。
  漏刻翻过中午,阿菱将饭菜端进来,她想一口一口喂皙仪,被皙仪连连摆手拒绝:“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有些事她还是习惯不来。
  皙仪纵然从韩寂身上得到了这辈子最纯真的慈悲,但她依然觉得她骨子里是个坏人,魏慈对她算得上很好,但她还是会阴暗地想,倘若魏慈与二哥哥当真结成夫妇,她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办法留给韩寂身边?
  分明从前,她和二哥哥是说好的,一辈子做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又要怎么分开?又要她怎么舍得分开?
  她吃过饭,又犯了困,阿菱凑过来用手掌贴着她额头,皙仪不动声色地微微退后。
  “还有点烫,姑娘先睡吧,睡醒我给你煎药喝。”
  皙仪安心地躺下,韩寂不知道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他牵挂她,大概现在心里也在着急。
  皙仪想到这里,就会莫名有种畸形的满足感。
  她刚要闭眼睛睡觉,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声音,不算很吵闹,但足够让她睡不着。
  皙仪坐起来,看见老管家推开门,身后跟着的人,是魏慈。
  她忽然皱起眉。
  她当然知道,魏慈是好意,也知道她定然是因为关心她才过来,可是她就是心里不爽快。
  大概是被打扰了午觉吧。
  魏慈走近,握住她双手,愕然道:“怎么会那么烫?大夫来看过了?”
  皙仪勉强笑了笑,“看过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都是这样的。”
  魏慈仍然很担心的模样,“我是才知道你病得这么重,阿爹从朝上回来的时候和我说的。昨日怎么不与我说?那我怎么也不会让你师父跟我走的!”
  皙仪瞥了眼魏慈,她依然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她当然知道。
  但她也是真心实意地厌倦,厌倦要与她和魏府打交道的日子,更加厌倦自己这副恶劣的性子。
  也许是她实在病得神志迷糊,她也不知道说出口什么,总之魏慈脸色一变,皙仪才迟来反应过来——
  她刚才的神色太奇怪了,几乎把拒人于千里之外写在脸上。
  皙仪咬牙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而后扯出一个笑容:“四娘……”
  “主君回来了!”
  在她摆出自己厌恶的那副讨好模样之前,管家的声音传过来。
  韩寂就在这个时候走近,隔着一扇屏风问她:“小皙?怎么样了?今天的药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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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桃李年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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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皙仪心头一动,眼神望向屏风之外,隐隐约约照出一个清瘦挺拔的人影。与从前一样,距离她和韩寂相识,其实已经十年过去,她从小孩子长到十四岁,而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她隐下眉目间的喜色,平静回:“都好,师父放心。”
  屏风后人影慢慢离开,韩寂应当知道魏慈在这里,所以并不多言,也不会像昨天那样,静静守在她身边。
  皙仪转头看向魏慈,她仍是一派天真模样,担忧是真心的,关切也是。
  魏慈虽然娴静,做人却周到体贴,皙仪神色倦怠,她就安静陪在一旁,轻声问她:“你困了吗?不然我今日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往往说出这句话,就该是告别的时候。
  皙仪点点头,作势掀开被子要下床,魏慈连忙扶着她,“坐好坐好!”
  她便只能半躺着目送魏慈转出屏风之外,收起她方才恰到好处的伪装皮囊。
  韩寂再进来陪着她,是一盏茶以后的事,他刚才应该是去送别魏慈,到底是八九不离十的未来妻子,又是高门出身,面子上的功夫怎么也要做全。
  老大夫给皙仪开的药里有安神助眠功效,她病中体虚,更想久眠,因而韩寂走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但是皙仪依然强撑着问他:“昨天二哥哥和魏四娘一起出去,都聊了些什么?”
  韩寂不是会多想的人,尤其是对皙仪,她问了,他就答:
  “别的倒没有什么,统共也没说几句话,不过……她说她当年是要被许给汾王殿下的。”
  皙仪眉头微蹙,“汾王?”
  汾王赵措,官家次子,在皙仪的印象里,几乎就没有这号人物。他不是什么天纵英才,甚至才能十分庸碌,因而朝廷上,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是身份高贵而已,他与魏慈相配,大抵世人都会说魏慈高攀。
  皙仪似在喃喃自语,“若是早年与汾王说亲,为何没有成呢?”
  明明朝廷之中,除去晏缘之,分量最重的即是魏凛和刘遵,晏缘之无儿无女,魏凛的侄女成了汾王正妃,应该也是一桩值得的姻缘。
  韩寂轻声,为她解惑,“刘阁老的幼女绿禾,已经是汾王殿下的侧室。”
  皙仪微怔,“刘遵的女儿……她何必呢?”
  天下能有几个比刘遵的女儿更好的出身?魏慈多半也及不上她,她又为什么会入汾王府做个侧室?刘遵又凭什么允许?
  “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什么,刘阁老似乎对自己的孩子都不是很上心。除去一个长子眼下在朝中为官,前途不错,其余的孩子过得似乎也都是寻常。”韩寂徐徐道,“他长女进了东宫,储妃出身杨家,本也不算什么高门,刘阁老的女儿没有必要进去被她压一头,然而他还偏偏这样做了。长女尚且如此,向来不大受看重的庶子女,姻缘便更随意了。”
  皙仪垂眸,轻轻闭上了眼。
  “各人有各人的隐晦,想来高门之内只会有更多秘密。”
  韩寂听懂她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淡笑一声,似是安抚:“或许吧,不过到底是高门,少不了要打交道。”
  皙仪睡意渐消,闭上眼之前,她只看见韩寂,因而现在眼前一片昏黑,能勾勒出来的,还是只有韩寂的影子。
  “二哥哥,魏四娘有没有和你说,你们什么时候定亲?”
  韩寂听见这句话,不知为何舌尖发苦,似有种奇怪的涩然顺着细细血脉爬进心尖。
  皙仪看不见,但他摇了摇头。
  “不急,还没有提过呢。”
  皙仪呼吸渐渐绵长,未必就是睡着,但是在韩寂眼里,她已慢慢陷入沉梦。
  他起身,换阿菱进来,阿菱问他:“主君去哪儿?”
  韩寂低眉,“晏府。”
  他回身,青纱帐已经被阿菱放下,皙仪安静地睡在里面,不知天色将晚,也不知风雨翻涌。
  若是能永远这样,将她隔绝在一间青纱帐内,里头是安静到沉寂的世外桃源,也好。
  韩寂环视一圈周围,分明是新换不久的桌椅、新涂了油的墙面,但他却觉得,还是有些简陋了。他能给皙仪的,应当好一点、再好一点。
  晏府还是一如既往清静,昨日晏缘之回上京,还在韩寂意料之外。
  南巡队伍才走了多久?官家没回来、皇后也没回来,偏偏晏公先回来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因而他还是得来看看,更何况,他心里本也就有许多问题,想来只有老师能为他解答一二。
  然而当他走进晏府内室,看见晏缘之用与皙仪如出一辙的姿势躺倒在床上的时候,他方反应过来,原来他是病了。
  晏缘之本就生得瘦小,一病更显苍老,他费力支起身子,向韩寂招招手:“玄英,来了?”
  老管家赶忙把他按下去,“哎哟我的老相公,您可歇歇吧,这把老骨头就别强撑着坐了,好好躺行不行?”
  晏缘之才起来到一半,立马又被人按到榻上,他两眼一黑,枯瘦的爪子在空中扑腾,连叫了三声:“玄英!”
  韩寂匆匆上前,晏缘之满脸无奈地被强喂了一大碗苦药,正摸索着找床边的蜜饯碟子,韩寂给他递过去,他方松了口气:
  “玄英啊,好在你还能来看看我。”
  他满嘴蜜饯地感慨:“人还是得服老啊,你是不知道,我才跟着走到益都,官家都还好好地,我一下马车就倒了,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韩寂比他更无奈,也不知老师遇上这样的事,怎么还能笑得这样开心,说话如此不正经……
  晏缘之躺在床上左右环顾了一圈,探身去看韩寂身后,“咦”了一声:“小皙呢?小皙不来看看我?”
  韩寂给他倒了杯温水,“皙仪也病了,风寒侵体,眼下热度还没退呢。”
  晏缘之讶道:“什么?病得怎么样?大夫来过了?”
  他两手一拍床板,比韩寂更着急:“小皙都病了,你没事跑出来找我干什么?回去好好照顾照顾她啊!”
  韩寂伺候这位腰酸腿疼的老相公喝了碗水,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心头倒是难得一暖。
  小皙幼时落下病根的事情,晏缘之也知道,她来上京之后生过几场病,晏公也都是亲自来看的。所以他知道她体弱,也知道她一病,就要病好久。
  韩寂搁下茶盏,指尖微颤,他本不想在皙仪生病的时候出府,但是眼下魏慈与魏源看上去对他印象都不错,只是有些问题仍需要旁人为他解答。时间不等人,若是魏源真的来与他商讨定亲之事,他又该不该答应呢?
  于是韩寂不再多寒暄,开门见山问道:“老师,有关魏四姑娘的事情,学生有一问,不知老师能否为学生解惑?”
  晏缘之听了这话,也逐渐正色。
  他沉下声音道:“你是想说,魏四娘与汾王的那桩婚事,为何最终没有说成,是吗?”
  韩寂颔首,他早知道晏缘之能猜出来。
  魏慈是个闺阁姑娘,又不像皙仪,经历颇多颇惨烈,归根到底,她身上能让韩寂好奇的事情,多半还是她的亲眷,或是过去的姻缘。只有这些复杂错综的关系,才会对他往后的日子有影响,同样,也会牵扯到皙仪之后的生活。
  晏缘之凝眸,沉默了一会儿。
  韩寂静静看着,心头渐渐涌起一股不安。
  半晌,他终于等到晏缘之开口。
  “这件事情,牵扯的人不少,但你要说复杂,却也并没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它没有什么势力角逐,只不过,是汾王行事太过荒唐,而被他牵涉进来的那个人,是官家与皇后的掌珠。”
  韩寂微讶抬眉,心头猛然一震!
  帝后掌珠,帝后掌珠!
  他知道的,当时鹃娘出事,他还曾经妄想过让她帮忙,以致牵累皙仪,让她被温齐光盯上。
  益都之战中殉国的许国公裴朝章,至今都是官家最怀念的忠臣义士。裴朝章与夫人长孙玉珥的长女裴令仪已经远嫁平原,是为平原王赵陵的妻子。而次女裴令婉,从出生起就养在宫城之中、帝后膝下。
  晏缘之接着幽幽道:“汾王性子不算很坏,但是官家将他教养得不好,所以他心中没什么仁义道德,长宁郡主明明是他义妹,年纪也还那么小,但他说要纠缠,便就纠缠不休。以致长宁为此烦扰不堪。这事传到魏凛耳朵里,他也是个老好人,不会因为攀附皇家,就让侄女的一辈子落进这样的人手里,所以,魏四娘与汾王的事情,便停下来了。”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韩寂,他以为其中会有多少纠葛,会翻出多少恩怨,让他能与魏四娘结束这段别扭的议亲。
  然而却是如此简单的一个故事,简单到甚至与魏四娘本人没有丝毫关系。
  韩寂静静思索片刻,又问晏缘之:“那绿禾夫人……”
  晏缘之忽然敲了敲他手背。
  韩寂立刻噤声。
  他隐隐觉得自己踢到一块铁板,魏四娘与汾王之间的事,并不涉及什么阴私旧秘,但绿禾夫人……似乎要比这件事情复杂得多。
  晏缘之压低声音,隐晦对他道:
  “你也许觉得绿禾的姻缘算不上很好,但玄英,不是每个人都会像魏凛一样,愿意为了自己的子女去好好筹谋的。
  “刘守光的事情,我很少与你说,不止因为他现在与我不算一路人,更多的,是因为他当年跟我是很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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