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当即有人面色微变。
阿妩心道:她赌对了。
被人知道身份或者不知道身份,作恶时的心理压力截然不同。而况是光天化日之下,雅间之外,大堂里也是乌泱泱的人。
她猜这些人不敢动手。
正当所有人被她的话震住之时,阿妩悄悄朝着楼梯后撤了一步。
岂料,这个动作激怒了“苟兄”,他当即以身拦截,肥胖的手不管不顾抓向了阿妩的手腕:“想跑,没门!”
她正欲甩开,却见痴肥的男子轰然倒地,在地板上砸出一声重重的响。
“啊——”他惨烈地怪叫一声。
“谁?”
同伴们见状,顿时又惊又怒,四处张望,欲寻找出出手的不速之客。同时,也有人想拦下阿妩,不让她趁机离开。
回应他们的,也只是狼狈的倒地不起。
阿妩被一个熟悉的力道按进了怀里,柔软的面颊隔着锦衣,贴在男子的胸膛。浓烈的甘松香萦在鼻尖。
惯常冷如清霜的声音,此刻蕴含着十足的怒气与杀意:“我的人,谁敢动?”
作者有话说:
听说人在慌乱的时候,会不经意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所以世子你……(托腮)(沉思)
第29章
“他护不住你,但是我可以。”
阿妩被男人紧紧掠进怀中, 鼻息相触,呼吸交缠。许是这个姿势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她脑袋不安地耸了耸。
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 男人冰冷的声音响在耳畔。
“别动。”
与往常冷峻下蕴含的温和不同,这一回的谢蕴除了怒意, 还隐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阿妩一下不敢乱动了。
即使知道怒气不是冲着她来的, 但阿妩还是有些惧怕这样的谢蕴。不似熟悉的端方君子, 而是一个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与此同时, 安心安后知后觉涌了上来
从悬崖到平地只须一瞬, 见到谢蕴的那一刻,阿妩就知道自己得救了,谢世子绝不会袖手旁观。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 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将脑袋埋进谢蕴光滑微凉的锦衣之中,唯有一只小巧的耳朵露了出来, 留意着外界的动静。
雅间之外, 混乱仍在继续。
“哎哟——”
“谁踹的老子?”
雅间之外, 遍地皆是惨叫之声,不时夹杂几句咒骂之语。
旋即, 被踹倒在地的恶徒中, 有人骂骂咧咧找起了始作俑者。只是当他们一抬头,顿时瞪大双眼, 眼中迸发浓烈的惊恐之色。
“怎么会是你?”有人失声惊叫。
喊出来者的名姓时, 甚至有微不可查的一丝颤抖。
“谢……谢蕴!”
对国子的蛀虫来说, 同窗之中贫寒者可欺、勤学者可戏。但谢蕴, 却是他们决计不愿招惹、也惹不起的存在。
论品级、论身份, 连他们的老子也要低谢蕴一头。“宁为世子, 不为皇子”绝非一句空话。
而他们刚才做了什么?
偶然调戏了一个漂亮姑娘,结果是谢蕴的人?
他们脖子间有冷气窜过,打了个重重的寒噤。
机灵的人已经回过神来,巴掌连着往自己脸上刮,落下大片的红痕:“原来是谢世子!您看我这有眼不识泰山的!”
谢蕴剑眉凌厉,眼底寒芒如刀。他把女子纤纤身形护在怀中,用一种看将死之人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半晌不置一语。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肇事者愈发心慌。他们恨不得谢蕴当场发作,只有发作了,此事才有揭过的可能。
不会找他们背后之人算账吧?为了个女人,至于吗?
“有眼不识泰山?”
人群中又有一人施施然站出,望着满地哀叫之人,眼底止不住地嫌恶:“岂不是说,若碰到的不是所谓泰山,你们就能随便欺压?”
“方知意!你——”
有人认出他来,却碍于谢蕴不好发作:“此事又与你有何干?莫要多管闲事!”
“谢兄的事,便是我的事。”方知意笑意张扬,又对着始作俑者的“苟兄”狠狠补上了几脚。
“而况能看到你们倒霉,此事我就更要掺和了!”
“你……啊!”
一声惨叫声响起,与方才那张狂的模样何止天差地别?但在场之人,无一对他感到同情,连被人遗忘在角落的小二,灰败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光彩。
唯独阿妩,不自在地又往谢蕴的缩了缩,小巧的鼻尖甚至蹭在了绣着竹纹的衣领上。
谢蕴颀长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旋即朝着方知意投去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地停了脚。
两人皆以为,阿妩见不惯拳脚相加的暴力场面,生出了惧怕之心。
唯有她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熟悉清亮的声音响在耳畔,阿妩几乎立刻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她在科举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郎,方知意。
但方知意可不认得阿妩。
或者说,他仅仅认识她的另一重身份,探花郎陈甫。
被揭穿的危机近在眼前,阿妩心中警铃大作。
此刻才惊觉,谢蕴把自己护在怀中的举动,到底多么明智。不仅减少了恶徒记住她的面容、日后骚扰的风险,还无意中挡掉了一个大麻烦。
她心中一动,轻扯了谢蕴的袖子:“世子,我想走了。”
怀中女子清莹的明眸闪着不安的光,甜软的声音小心翼翼响起。像极了一只受过惊的幼兽。
谢蕴的心尖一烫,喉结微动。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啊?”
知味斋的掌柜终于姗姗来迟,望着满地倒地不起的公子哥儿,不由面露骇然之色。他处理过无数次高门贵子间的冲突,但惨烈至此的,还是第一次见。
方知意对他招了招手:“掌柜的,快来看看你家小二,他好像吐血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要关心什么小二!
掌柜满脑子都是被牵连的担忧,直到见到人群中鹤立鸡群、风姿卓然的男子,才惊喜地唤道:“谢世子,原来是您!”
是谢世子就好了。
谁敢招惹他,那真是太不长眼了。若是知味斋日后被迁怒报复,只要告诉谢世子,他也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
那厢,方知意还在呼唤着:“掌柜快来啊,你家小二得送去看郎中,过来搭把手!”
“哎!”掌柜狠狠松了一口气之后,连声应道。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有不少人其实早就能起身了,可起身就要和谢蕴对上。他们不敢,干脆趴在地上装死。
谢蕴眸若寒霜,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对着方知意说道:“我先走一步。”
方知意闻言,不由看向他怀中的阿妩。她被紧紧护在怀中,看不清正脸,只能瞧见她乌发如瀑,身形窈窕。
想不到一贯端方的好友,不知何时,也背着他偷偷有了相好的。
方知意了然笑了笑,又故作牙疼的模样:“成,你先走吧,这儿有我。”
“不过下一回,你欠我的就是两顿饭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罗元绍依旧全须全尾地站着。他是少数没有被谢蕴踹倒在地之人,见同窗倒地哀叫不起,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方才,谢蕴的话仍在耳畔回响——
“我的人,谁敢动?”
原来所谓的远房表兄只是幌子,和阿妩有苟且的人,是谢蕴!
罗元绍忽地回忆起,撷芳宴上那场莫名其妙的落水。说不得二人就是在那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了首尾。
他们怎么敢的?
原本属于自己却又看不上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之中竟成了别人的。他心中冒出一股莫名的火气。
罗元绍刻意忽视了自己方才的犹豫。他想上前厉声质问,光风霁月的谢世子为何觊觎他人的未婚妻?
却又惧怕自己落得和同窗的下场,踌躇不敢上前。
眼见着二人要走,他终于按捺不住,向前迈出了脚步了一步。岂料,下一刻就停住了脚步。
一切只因谢蕴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凝聚着令人胆寒的凛然杀意,顷刻击穿了罗元绍不堪一击的胆量,将他狠狠钉在了原地。
阿妩并不知二人无声的交锋。
她和谢蕴一起从楼梯离开了知味斋,只不过不是用双腿走下去的,而是被谢蕴抱着下去的。
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姿态无疑令人羞耻。
阿妩只好愈发将脸庞埋进人怀中,不让路人看清她的脸。直到被抱进宽敞的马车厢之后,脑袋才钻了出来。
此刻,她薄薄的面皮整个红透了,连雪白颈子上都泛着细细的粉。
“这一回,我又要多谢世子了。”她小声说道。
两次被谢蕴抱着的感觉,很不一样。上一回满脑子想着如何脱困,根本无暇羞赧。这一回,羞耻心却似水上浮木般,怎么都按不下来。
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还是因为与谢世子熟识了,所以才会不好意思?
阿妩脑子乱乱的,芜杂的念头纷飞。唯有对谢蕴的真心感谢一如往常,自相识之后,她不知道承了谢蕴多少次情。
大约,此生都报不完了。
阿妩想了想,又站起来行了一礼:“还有,也多谢世子为我着想,维护我的名声。阿妩感激不尽。”
她知道,谢蕴把她整个拢在怀中,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脸……至于为什么要说“我的人”,自然是脱困的权宜之计。
谢蕴却并未像往常一般,而是深深看向她。
幽邃的眸底,余怒未消:“为何要将自己置身险境?”
“啊……”
阿妩呆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想了想才道:“不过是意外罢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也没意料到那人竟是个恶徒。”
她心道:世子也是太担心她,才会问出这样问题来。
阿妩转过来开解起了谢蕴:“这就像因噎废食,总不能因为不知意外何时到来,就不出门了罢?再者说,有灾厄也会有逢凶化吉之机,就像今日,不是还有世子你救了我么?”
“若是你没遇见我呢?”
谢蕴依旧一瞬不瞬盯着她,隐有压迫之感。
阿妩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其实,她已经戳破了那群人国子监生的身份。他们心有顾忌,多半不会做些什么。即使没有世子出面,脱困也不成困难。
但她不会把这些说出口,让人难堪。
谢蕴忽然转过头去,不再看她:“那他呢?”
“谁?”
阿妩被奇怪的转折弄得满头雾水。
那几个字似乎难以启齿:“……你未婚夫。”
每当唐姑娘遇困之时,她那传说中的未婚夫,总似隐形了似的。上一次避雨也是,这一次她受困也是。
甚至要唐姑娘舍下面皮求自己,才能换取荫试的资格。
他究竟何德何能?
谢蕴一生没有尝过妒忌的滋味,却在此刻尝了个彻底。
他深深看向阿妩,语气说不清是诘问还是:“为何他让你一人独自出门,却不来护着你。”
“他啊……”
阿妩心虚地移开了眼:“他回乡省亲了,这事和他没关系。”
谢蕴觉得自己定是烧糊涂了,否则怎会说出如此轻薄之语?但是出口的瞬间,一阵陌生的快意席卷了全身。
只见他倾身上前,与阿妩挨得极近,清冷的嗓音带着蛊惑之意:“他护不住你,但是我可以。”
第30章
挟恩图报的谢蕴
阿妩怔怔看向忽然凑近的五官, 心跳意外停了一拍。过了数息,谢蕴的话才后知后觉传入耳中。
“他护不了你,但是我可以。”
这是何意?
阿妩垂眸细思, 鸦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在眼底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片刻之后, 才抬起秋水明眸望向谢蕴, 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世子不会是在隐晦地暗示, 她的“夫君”对她不好罢?
不, 已经不能说是暗示, 分明是明示了。
阿妩移开了目光,看向车帘上轻轻飘动的流苏。虽然明知道世子是好意提醒,但她心底仍有些闷闷的, 生出一种被否定的微妙感觉。
谁让她的夫君,就是她自己?
阿妩拧着纤如葱根的手指,鼓起如水玉般透明白皙的脸, 小声又不服气道:“可是, 他平日对我挺好的呀。”
谢蕴似是默了一瞬, 片刻之后,声音有些发紧:“他怎么对你好的?”
只可惜, 阿妩并未听出什么异样。
她拧着远山黛眉, 正细细思量该如何把谎言圆乎齐全。片刻之后,只见女子眉头乍然松开, 轻快道:“他为我写了《青梅记》。”
“之前, 国公府中有些难听的流言, 令我不堪其扰。他就写出了这话本子风靡京城, 为我早去的双亲正名。”
说完, 阿妩自己还信服地点了点头。
探花郎写《青梅记》, 说得过去!
如此一来,日后在房掌柜面前露出马脚之时,陈甫的身份还能作为一个绝佳的幌子,再挡上一挡。
“是么。”眼底神色明灭不定。
阿妩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话,好似全然拂了谢蕴提醒的好意,多少有些不妥。也难怪世子瞧着有些不豫。
她连忙补充道:“当然了,世间的君子莫过于世子。想来日后做他人的夫君,也是体贴入微,无出其二的。”
话音方落,一片静寂蔓延开来。
过了良久,才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谢蕴深深望着眼前的姑娘。纯稚明媚,不谙世事。小巧的朱唇一张一合,吐出杀人不见血的残忍之语。
“多谢唐姑娘,太过看得起谢某了。”
心底藏着不可见人的心思,如何称得上君子?倘若不是眼前人,他又能做谁的夫君?
谢蕴移开了目光,面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清冷疏淡,好似一切失态都没有发生过:“唐姑娘若无旁的事,谢某送你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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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惯常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
从知味斋到陈府,要穿过一整条长街。隔着一层薄薄的车帘,街上喧嚣之声萦绕耳畔。
衬得车内的寂静愈发诡异。
阿妩悄悄抬眸,余光瞧见对面的男子清俊的眉目。不时有细碎的日光跃动,似为他镀了一层金粉,衬得愈发烨然照人。
他正襟危坐,阖着目一言不发。
“世子?”她极轻地唤了一声。
谢蕴睁开了双眸,眼底一片清明:“唐姑娘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