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我长安花——喃喃果【完结】
时间:2023-05-18 17:18:45

  “走罢,我们先进门,等世子待会儿传召。”
  春袖点了点头,随着洛书进了陈府的大门。
  但她心中却有一个淡淡的疑影:为何方才世子不命她和一起进门,而是让她先在门外等着,让洛书专走一趟接她?
  思来想去,春袖也没想透。
  她摇了摇头。
  罢了大约是世子另有安排罢。
  从角门进了陈府之中,春袖虽然规行矩步,不肯多看一眼。但目之所及,仍是把府上的大概收入眼中。
  只见初夏草木的蓊郁,掩盖了庭院的破败与萧条。连个富家翁的园子也大有不如,谁能想象这是三朝辅政太师的宅子?
  春袖看得心尖酸酸的。
  她在淮安王府,虽然名义上为婢女,可身契与月例全握在自己手中。而长公主听了她的遭际之后,更是对她照顾有加。
  谁能想到,被叶家牵连的陈府,日子过得竟连她叶家后人还不如。
  洛书见春袖面上似有动容,状似不经意道:“昔日今上荣恩,褫夺了陈太师的官身之后,又特许他住在这间太/祖亲赐的宅邸里。”
  春袖闻言,低声啐道:“假模假样。”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荣恩,而是彻彻底底的折辱。
  是啊。
  洛书轻叹道:“这确是折辱。”
  那你呢?
  你既对陈府同仇敌忾,又缘何不赞成世子与唐姑娘的好事?
  洛书仔细端详着春袖的面色,试图从中寻觅出可能破绽。却见她眸子忽然瞪大,闪烁着浓重的不可置信。
  旋即,她便失声惊叫道:“唐姑娘——”
  “嗯?”
  夹道之上,阿妩循声转过身来,看见他们二人的身影,并不感到意外:“是你们啊?”
  又看了眼春袖发白的面色,关切道:“春袖,你身子不舒服么?”
  春袖连连摇头:“我没有!”
  又忍不住问道:“唐姑娘,您这是……”
  阿妩并未察觉她话中的异样,十分自然地笑了笑:“我正在为你们世子准备午膳呢,外公和世子相谈甚欢,想来定会留世子用膳的。”
  “先不说啦,我先去膳房了。”
  阿妩走了,洛书与春袖还留在原地。
  有风抚过,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洛书先忍不住开口:“你竟不知道,唐姑娘是陈太师的外孙女?”
  春袖惶然摇了摇头:“没人告诉过我。”
  她只知道唐姑娘是世子倾慕之人,又有一位未婚夫。至于她具体什么身份,却是一概不知。
  洛书咋舌道:“是我疏漏了,满以为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你总会知晓的。”
  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既然如此,也难怪了。你不支持世子与唐姑娘的好事,好像也说得通。”
  春袖猛地转头,不可置信看向他。
  在洛书洞彻目光中,她有一种自己被看穿的错觉。
  “你是何时察觉的……”她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啊。
  洛书摇头:“你不该问我何时察觉的,该问世子何时察觉的。”
  “至于是何时,自然就是你在别院中,未经命令擅闯房门,打断世子与唐姑娘私语的那一回。”
  春袖闻言,通身发冷。
  她一向笑脸迎人,唯一做得出格的,也就那一回。
  那时候,世子的神情分明一点变化也无,她还自以为做得隐蔽。
  原来那时,他就察觉到了么……
  洛书凝视着春袖失魂落魄的脸,轻声问道:“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现在知晓了唐姑娘的身份,又是如何想的呢?”
  春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洛书哥,是我错了。”
  她开口时,甚至隐有泣音。
  “我先前不知唐姑娘的身份,又承蒙长公主的恩惠,猜出来她担心世子做糊涂事。后来知晓世子和唐姑娘……就想着拦上一拦。”
  “你受了长公主的吩咐?”
  春袖摇头道:“不是,是我自作主张。”
  “那现在呢?”
  “太师于我叶家有大恩,世子亦是如此。两位恩人之间的事,不是我该置喙的。”
  春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可世子那般端方的君子,我实在不忍见他……”
  明月圆缺亦有人叹惋,何况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见他为情之一字而抛弃尊严,如何不令人意难平?
  洛书叹了口气,摸了摸春袖的头发。
  “那你觉得,唐姑娘好么?”
  春袖毫不迟疑:“唐姑娘很好的。”若她没有未婚夫就更好,定是天底下与世子最相配的女子。
  “这便是了。”
  “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在为世子而可惜,殊不知他也许乐在其中。”
  春袖模糊地点了点头。
  洛书的话她听得半懂不懂,但有一点听明白了:“洛书哥你放心,以后世子和唐姑娘好,我不会再阻拦了。”
  洛书摸了摸她的头:“乖。”
  “走罢,随我见太师去。”
  电光火石之间,春袖心思一转,若有所感。
  她忽然明白世子让洛书接她单独进门的用意了——
  倘若她在言谈之中,暴露出对唐姑娘一星半点的敌意,世子就绝不会让自己接近陈太师,以防她对唐姑娘做出不利之举。
  踏进正院门槛的一刻,春袖也难免感叹。
  虽然她还不知道情字究竟是什么滋味,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世子对唐姑娘用情之深,世所罕见。
  -
  阿妩忙完了厨房之事,回到了正堂。
  恰与出门的谢蕴撞个正着。
  阿妩不由微微讶异:“世子,你和外公难道已经聊完了?”
  那里面与外公相谈的,又是谁呢?
  谢蕴“嗯”了一声。
  阿妩清月似的眸子转了一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有什么事,能让谢蕴缄口不言呢?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秘辛?算了,等下她还可以问外公,外公总不至于瞒她。
  思及于此,她岔开了话题:“世子,方才你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是不是还发着热呢?”
  “唐姑娘再摸一次?”谢蕴忽然问。
  阿妩略一犹疑,四下望了望,点了下头。反正方才摸都摸了,趁现在四下无人,再探一探才放心。
  谢蕴便从善如流握住她的手,往自己额间放去。
  阿妩摸了摸,松开手顿了片刻,又摸了摸:“好像退热了——”
  那她方才觉得指尖一阵阵的发烫,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
  阿妩突然反应了过来,明眸一瞪,羞恼之色如春水乍融,宛然生动:“世子,你明知自己已经退热了,为何还让我——”
  未竟之语,停在谢蕴竖在她双唇上的食指之间。
  他的指尖覆有薄茧,阿妩只觉微微粗糙的触感拂过双唇,带来一阵异样的麻痒之感。
  “嘘。”
  谢蕴望着阿妩,轻声道:“这里旁人还听得见,我们去一处安静的地方,让谢某慢慢向你赔罪。”
第36章
  克制不住吻了上去。
  “赔罪?”
  这两个字, 从谢蕴的口中说出,生出格外缱绻的意味。
  阿妩觑着谢蕴的神色,才不相信他是真心想赔罪。倒似是有什么旁的话, 想借着赔罪的借口说出。
  但廊下十分空旷,与正堂只一墙之隔, 到底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唔。”
  阿妩歪了歪头, 生出一个主意来:“那你随我去书房罢。”
  谢蕴一怔:“唐姑娘的书房?”
  “自然。”阿妩点了头, 不知为何他有此问。
  “请姑娘为谢某指路。”
  阿妩将人带到自己的书房门前, 推开了大门。日光迫不及待涌了进来, 一刹照亮了清寂整洁的房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让世子见笑了。”
  书房颇为陈旧,显见岁月的痕迹。既无沁人的熏香,也无名贵的家什, 与谢蕴有些格格不入。
  谢蕴温声道:“唐姑娘屋里的藏书浩如瀚海,只有让谢某自愧不如的份,又何来见笑之说?”
  也是, 她的书房没别的优点, 唯有书特别多。
  阿妩微妙地被安慰到了。
  她便指了指临着花窗的太师椅:“世子请坐。”自己则半坐半倚在了书桌前的美人榻上, 纤纤柳腰弧度宛然。
  谢蕴摇了摇头,却并未入座:“多谢姑娘的好意, 只是世间从无坐着给人赔罪的道理。”
  “啊。”
  阿妩有些愣住:原来世子他当真要赔罪啊。
  倒是自己误会他了。
  话音未落, 便见谢蕴正色道:“方才多有得罪阿妩,还请勿怪。种种的孟浪之举, 皆是见了阿妩, 一时情不自禁罢了。”
  他一板一眼地行礼, 举止端正, 唤的却是她的闺名。
  而况他话中的意思又那么……
  岂不是说, 引得他孟浪的罪魁祸首, 竟是自己?
  阿妩摸了摸自己含桃的面颊,好似有些发热,想来瞧上去已经红透了。一想到这副模样被谢蕴看了去,她就有些不甘心。
  微妙的胜负欲作祟,她抿了抿唇,回击道:“那世子方才孟浪之时,知不知晓自己正在孟浪着呢?”
  谢蕴一愣,似是完全没想到阿妩会这样回应。
  片刻之后,他苦笑不止:“自是知晓的。”
  顿了顿,又道:“只是无法控制罢了。”
  清醒地看着自己言行与往常截然不同,沉沦着变作从前看不起的举止轻浮之人……
  但他无法克制自己。
  一见到唐姑娘,他便浑然变了个人似的。
  阿妩听出他话中未竟之意,一时有些感慨,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数息之后,才掀了掀唇角:“那世子你还挺,挺……”
  “……挺无师自通的。”
  好久以后,她才想出个合适的词来。
  分明是初尝情之滋味,言行举止却像个经年的情场老手,连她惯看了话本子都有些招架不住?
  难道脑袋好使之人,这种事上也学得格外快?
  阿妩漫无边际地想。
  不知为何,听了阿妩毫不客气的评价,谢蕴清俊的眉眼却春雪乍然消融,清光潋滟。
  他缓缓摇了摇头:“唐姑娘,你当真是……”
  当真是可爱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阿妩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这时候又叫唐姑娘了?”
  谢蕴从善如流:“阿妩。”
  阿妩耳畔一痒,轻轻“嗯”了声。
  虽然被叫小名有些不适应。但是每每见谢蕴唤的是“唐姑娘”,说出的却都是出格的话,总有种莫名的禁忌之感。
  经过这一番插科打诨,方才凝滞的氛围,消融了不少。
  窗外风光正好。
  阿妩一边凝眸望着窗外,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话说世子,今日你怎么来拜访我外公了呀?”
  “是为了一桩旧事。”
  “旧事——”
  阿妩当即坐直了身子:“什么旧事?”
  谢蕴迟疑了片刻,才道:“是为了当年叶家之事。”
  “叶家。”阿妩低声重复。
  外公被褫夺官身的起因,便是叶家。
  这是十年前的旧事,盖棺论定,庙堂之上早已无人提及。如今却值得谢蕴专程登门拜访。
  阿妩的眼睫一颤:“所以叶御史当年并未贪污,是么?我外祖被褫夺官身,亦是被冤枉的。”
  她说出心底潜藏已久的猜想。
  谢蕴沉默了一瞬,走到了阿妩的身前:“尚且不能确定,但种种迹象来看,事实多半如此。”
  阿妩忽地抬眸:“世子,你能详细与我说说么?”
  谢蕴本想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告诉阿妩。但是对上她剪水秋瞳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他轻轻叹一声:“阿妩想听么?”
  “嗯。”
  阿妩的目光无比坚定。她早就想了解这段旧事了。
  奈何不敢轻易向外公提起。毕竟这是他的伤心事——不仅丢了官身,连得意弟子全家的性命也未能保住。
  谢蕴拨弄了下阿妩鬓间的钗环,感受着珠翠的冰凉之意,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
  “上月,皇上下旨命我去西北劳军……”
  阿妩静静地听着,神色几番变化,却不曾打断。
  直到谢蕴的声音停了下来,她才开口问道:“所以,春袖姑娘便是叶御史的女儿么?”
  “是。”
  “难怪我一见她便心生好感,原来也是位故人。”
  曾经的千金小姐,却沦为奴婢。
  幸亏运气好些进了淮安王府,又遇到了谢蕴。
  否则,这段旧事,哪里还有
  阿妩心底闷得发酸,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所以叶御史所谓的贪污,全部都是欲加之罪,他们根本没证据。”
  “是。”
  “但我们亦无证据,证明他们判的是欲加之罪。”
  更何况……
  “为此事盖棺论定之人是皇上。这才是此事的症结所在。”
  “今上他并非是宽宏之人,倘若是冤案,不会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倘若是他想挟制外公,更不会给叶家翻案。”
  阿妩眼底的火苗渐渐熄灭:“难怪外公他从不肯对我提。”
  想来,也是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忽地,一只修长的玉手覆在了阿妩鬓间,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着,让她的后颈窜起一阵温暖的酥麻之感。
  与此同时,谢蕴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我会去试试。”
  清冷疏淡,却格外郑重。让人不由自主想相信他。
  “真的么?”
  阿妩抬头看向了谢蕴。两人分明挨得十分相近,此刻的谢蕴在阿妩的眼中,却似一座高山般不可逾越。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陈太师是开国忠臣,我做的不过是分内之事。”
  阿妩忙不迭地摇头:“才不是。”
  这可不是状告国子监那样的小事。想要把当年的旧事查清、甚至翻案,势必会与皇上对上。
  但不知为何,阿妩却没有一丝惧怕之意。
  此刻,她的心中除了暖流涌动之外,更有一股冲动汩汩而流。
  昨日模糊的念头,在心底重重生了根。
  她确实该写一个话本,让属于外公的故事,在受过他恩泽的百姓中间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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