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多走走么?”谢蕴问道。
阿妩摇了摇头:“不了——”
“大通寺的风光,我已经看得足够了,剩下再看就是人了。”她指着槛外人头攒动的香客们。
“不过,听闻大通寺秋日的风光极盛,那个时候我再来观赏,定然不虚此行了。”
不过,秋日的同游者,大约不会是世子了。
思及于此,阿妩心头蒙上一层淡淡的怅然。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抬眼征询谢蕴的意见。
谢蕴并未多说什么,轻声道:“好。”
两人走到了马车的停靠之处。照例是谢蕴先上马车,再把阿妩扶上来,岂料这一回,却出了小小的意外。
阿妩凌空之际,但闻极轻的“啪”一声,不知是什么声音响起。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空了。
“哎呀——”
低头望去,原来是普玄方丈送给她的签文掉到了地上。阿妩连忙挣脱了谢蕴的手,弯腰捡了起来。
两人坐进马车之后,阿妩又把签文掏了出来。用帕子拂掉沾染的灰尘。
片刻之后,又对着签文上的小字发起了呆。
“知君有骊珠,惜时亦强图,可叹鬓如许,方遇贵人扶。”她轻轻读了一遍,眉目间不自觉笼上一层淡淡的清愁。
“还在担心签文?”谢蕴的神色忽而幽深了起来。
清泠的声音,如琼霜碎玉般响在耳畔,唤起了阿妩的神志。
“没有啦。”
她摇了摇头:“我倒没那么在意签文的内容。只是听了大师的一番话,忽有所感,不知前路究竟在何方罢了。”
两人本是面对面而坐。
听了这番话,谢蕴却忽地将阿妩拉入自己的怀中。双手揽住她纤瘦的香肩,薄唇覆在了她的眉宇之间。
似是想吻开她眉间的愁绪。
含混、缱绻的叹息声响起:“莫要再忧心了。”
莫要在我面前,为另一个男人忧心了。
天翻地覆府一瞬间,阿妩整个人陷在了谢蕴的怀里。就连清冽好闻的甘松香,也沾染了暧昧的气息。
温热的触感映在了眉间,她的心尖一瞬发烫。
彼此皆可听见对方的呼吸之声,旖旎的氛围在这呼吸相闻之中,被无限地放大。
顿时,方才的愁绪都无影无踪,化作了无所适从的暧昧。
阿妩不自在地缩了缩,却没有彻底推开谢蕴:“好了,我不再忧心就是了。”
她情知谢蕴如此作态,多半是又误会了什么,却苦于无法解释。
想了想,伸出纤纤素手,轻轻覆上谢蕴的面颊,似是无声的安慰:“都听世子的。珍惜眼前,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谢蕴轻轻“嗯”了声。
他的薄唇从阿妩的眉间移开,复又埋进她如瀑般的鸦发之中。鼻尖萦着发梢的茉莉清香,暗香浮动。
揽着细腰的手愈发收紧,二人的衣料摩擦出窸窣的声响。
虽然阿妩柔声安慰在先,谢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定感。
珍惜眼前,最为要紧。
可迟早有一日,她的眼前人不是自己。
谢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空虚,必须与阿妩紧紧相依,才能填补上空洞的分毫。
而余下的空洞,皆化作丛生的妄念。
他陡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那念头过于离经叛道。当它出现的一瞬,他就为之而心惊不已。但是越压下去,它就越发浮现。
倘若阿妩的夫君,是他……
她就不会为了夫君不明朗的仕途牵挂,更不会为了所谓的“婚迟之相”而忧心难以得遇良人。
谢蕴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可温软在怀,怎舍得轻易撒手,成全他人?
当他恳求阿妩留在别院的那一天,就合该知道会有今日。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克己的君子,变为夺人所好的小人。
作者有话说:
真的要困死了,4点睡7点起,剩下时间都在咔咔敲键盘一直到现在。最近更新时间不规律,但是可以保证日更,字数也比原来肥了。
大家能体谅的体谅下,或者评论区骂我两句,都行TuT
第40章
这是唯一的两全之法。
妄念一旦生出, 就再也按捺不住。
谢蕴的眸光刹那间变得幽深,将怀中佳人禁锢得愈发紧了。
“唔——”
阿妩无措地低喊了一声,环绕在谢蕴脖颈上的手捏了捏, 示意他手上的力道轻些。
察觉到腰间力道微松,她才动了动身子, 忍不住低声抱怨:“世子, 你未免也太使力了些, 我都要喘不过气了。”
绵软的嗓音, 似淬了蜜。
“抱歉。”
谢蕴哑着嗓子, 低声道:“下回我注意些。”
阿妩瞪他一眼,眼波嗔然流转,动人处更胜于春光:“若是再像这次这样, 可就没有下回了。”
谢蕴一怔,哑然失笑道:“好。”
阿妩没再说话,也不曾再动弹, 从谢蕴的怀中脱身。他的怀里暖洋洋的, 又有好闻的甘松香, 仰靠起来十分舒服。
她今晨起得早,困意并未消退。更兼方才逛遍了大半个大通寺, 身体早有些疲倦了。
此刻, 一靠在温暖舒适的“枕头”上,竟生出了昏昏欲睡之感。
阿妩揉了揉眼:“世子, 我好困。”
一只手抚上她的发顶, 温柔地轻抚着。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困了就睡一会儿罢。”
“那我眯一会儿?”
阿妩仰了仰小巧下巴, 见谢蕴点了点头, 才安心在怀中找了个姿势, 头靠在他的胸膛之间, 阖上了眼。
山道平稳通畅,马车一路向山下驶去。
辘辘的车轮声中,困意上涌,阿妩的意识渐渐昏沉。
从谢蕴的角度看去,只见怀中女子不设防地依偎在自己怀中。面目恬静,宛然生动。
鸦睫不时颤动,小巧的樱唇微抿,似陷入了好眠。
他忍不住,以手覆上她的面颊。
在将要触及之时,担心惊扰了佳人安睡,又生生停在了虚空中。便在此刻,女子纤浓的睫毛再次颤了一下,搔刮过他的掌心。
一阵酥痒之意,自手心传开至全身。
谢蕴拢住掌心,无声地轻叹。
若时光能停在此刻,全无纷繁的世俗所缚,自己与阿妩能做一对相依相偎的爱侣,该有多好。
方才的念头再度浮现心间。
倘若阿妩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再度回到了城中。
市集的叫卖声,自车帘中飘入耳畔。阿妩的眉头微蹙,清月似的眸子缓缓睁开来,入目便是谢蕴幽深的目光。
“世子——”
阿妩一瞬清醒了过来。
她打量了车厢中的陈设片刻,记忆终于回笼了过来。甜润的嗓音淡淡慵懒之意:“已经回到京城了么?”
“才到城北,阿妩还可以再睡会儿。”
谢蕴如阿妩入睡时那般,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梢,轻声道。
阿妩摇了摇头,发顶被弄得微乱:“不睡啦,不然等会儿要起不来了。麻烦世子一会儿送我回家罢。”
“回家?”
阿妩揉眼睛的手一顿,抬头望向谢蕴。
不知为何,虽然他的语气与神色如往常一般清冷疏淡,她却听出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意来。
阿妩抿了抿唇,心底说不出的异样。
“不若先去别院,用过了早膳,再回陈府。”
谢蕴又将人拢住,握住阿妩的手心,轻一下重一下地揉捏着:“别院中有位苏州来的厨子,阿妩想不想尝一尝他的手艺?”
阿妩一怔,转瞬听出谢蕴话中的未竟之意。
苏州的厨子,最擅长的岂不是甜食?难不成她上回提过自己的口味,世子便请来苏州出身的厨子?
一股暖流汩汩涌入心间。
阿妩眨了眨眼,到底不忍心拒绝他人的好意。
“……好。”
她听见自己说。
-
别院寂静而幽深,不似王府规矩繁重。
青蓬马车低调地驶入垂花门中。阿妩听不见一丝冗音,却能感觉到整个院中的仆婢皆一齐忙碌了起来。
“在小花厅中用膳,如何?”
“好啊。”
阿妩没什么异议。
小花厅开阔,又能看见园中的夏日风光,最适合用膳不过。
谢蕴转头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小花厅中已经支起了八仙桌,又有仆婢端来铜盆与干巾。温热的清水抚过纤纤玉手,又用干巾拭去水珠,说不出的惬意。
阿妩不禁喟叹:“世子,你家的仆婢真是……”
太贴心了。
谢蕴似是误会了什么:“阿妩放心,别院中皆是我的人,尽可信任,不会在外面乱说闲话。”
片刻后,他拢过阿妩的手轻轻摩挲,沉声道:“倘若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谢某也会一力承担责难,不会让你沾染分毫。”
这是他提出那个请求的一刻,就打算好的事情。
阿妩一怔。
旋即,她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若是有朝一日,她与谢蕴暗通款曲被抓了个正着,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么?
显然不能。
阿妩笑了笑:“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无论如何也撇不开干系。”
谢蕴一怔,清寒的眸底浮现愧疚之色:“是谢某想左了。世人总是对女子更为苛刻。”
“不是——”
阿妩连忙摇头:“我是说,世子不必全揽在自己身上。我们之间,虽然是世子提出的,但我也答应了。无人强迫过我。”
她直直望向谢蕴,一字一顿道:“我既是自愿,自然也撇不清关系。”
“世子实在不必愧疚。”
恰巧,婢女们端着早膳侯在了花厅之外。
阿妩瞧了一眼门外的动静,提议道:“世子,我们还是先用膳罢。”
比起虚无缥缈之事,还是眼前的苏式早膳更为重要。
“嗯。”
精致小巧的碗碟,冒着腾腾的热气,被一一端了上来,令阿妩目不暇接。婢女一边上菜,还一边为阿妩一道道介绍着菜名——
“鳝糊面、蟹壳黄、小生煎、泡混沌、萝丝饼……”
阿妩听得咽了咽口水,却也生出一个疑惑来:“不是苏州厨子么,为何瞧着全是咸的?”
谢蕴轻咳了一声。
而婢女也适时解答道:“方才师傅特意交代奴婢说,苏式的早膳咸口居多。若是贵人用不习惯,他便再做几道甘口的呈上来。”
阿妩摸了摸鼻子:“原来如此。”
是她闹出笑话了。
桌上的菜色已然齐全,令人食指大动。她又不喜破费,便道:“这些已然很好了,不必劳烦他再做什么。”
“是。”
婢女道:“不过最后一道糖粥,您尽可放心一尝。”
阿妩闻言,顿时生出些期待来。
只见素白透亮的玉碗之中,盛着半白半酱色的粳米粥,上面匀散着淡淡的桂花碎。
米香氤氲着白雾,香甜的气息弥散开来。
阿妩执起玉勺,轻舀了半勺送入口中,清莹莹的眸子就倏然一亮。
似有还无的蜜意,皆均匀地化入口中。
淡淡桂花香气弥漫,似有回甘。
“喜欢?”谢蕴轻声问道。
阿妩忙不迭点头:“很甜,但不是腻人的甜,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师傅的手艺果真好。”
旋即,她亲手拿起另一枚玉碗,舀进了半勺糖粥,递到谢蕴面前。
“世子不若也尝尝?”
谢蕴不喜甜,或者说几乎没有偏好的口味。
但见阿妩明眸之中闪烁着晶莹的光,他微微一顿,仍是将碗接了下来,舀了半勺送入口中。
阿妩见状,忍不住期待地问道。
“世子觉得如何?”
“很好吃。”谢蕴温声道。
阿妩忍不住一笑。
断然没有想到,瞧起来每日像是只喝风饮露的世子,原来也会喜欢这种甜蜜蜜的食物。
她轻快地双手合十:“世子喜欢就好——”
皙白的面庞之上,明媚粲然的笑颜乍现,一瞬间如海棠怒放般明艳。
谢蕴定定望着阿妩,眸色倏然之间变得幽深。
直到方才,他甚至都不知道,看起来着无忧无虑的阿妩,实则已经生出过玉石俱焚的决心。
这般纯粹明媚的笑容,如何舍得她背上污名?
引诱她的人,分明是自己。
她只是一时心软、只是同情他而已,才会被诱惑着偷尝禁果,满足着他见不得人的妄念。
指尖一瞬捏紧,玉勺磕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什么声音?”
阿妩不解地抬眸,才发现谢蕴正望着她,碗中的食物一动未动。
“世子,你怎么不吃?”她疑惑道。
谢蕴垂眸,遮住眼中的神色:“方才在想些事情。”片刻之后,才执起玉箸,慢条斯理地用起了早膳。
“哦。”
阿妩没问谢蕴在想什么。
若是她知晓了,定会被吓一跳。
谢蕴想到了曾有过数面之缘的皇贵妃。
世人皆知,皇贵妃在盛宠不衰之前,是被今上掳入宫中的臣妻。
夫妇之间琴瑟和鸣,因皇权而生生离散。
所以提起她时无人苛责,只有唏嘘与同情,以及痛斥今上的荒唐。
谢蕴忍不住想象,倘若他做下同样的事呢?
是不是世人只会痛斥他道貌岸然伪君子,而不会把不贞的污名一同扣在无辜的阿妩的头上?
那样的话,她亦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是唯一的两全法。
付出的代价,唯有微不足道的名声。
谢蕴的指尖甚至因想象而微微颤抖。直到阿妩搁下了玉箸,轻快的声响起,才将他的思绪剥离开来。
“世子,我吃好了。”
阿妩突然想起了什么,觑着谢蕴的神色轻声道:“世子,这次我真的要回府了,不然外公会担心的。”
“嗯。”
谢蕴答应了,这让阿妩松了口气。
幸好世子信守承诺。不然,她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
她想了想,几步走到另一侧,双手搁在了谢蕴的肩头上,柔声道:“这次去大通寺,我玩得甚是开心。”
“下回再与世子一道出门。”
谢蕴望着她:“下回是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