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袖。”谢蕴叫出了女子的名字。
春袖面露深深的愧色,低着头道:“世子,都是我不好。不仅没有及时瞒住唐姑娘您受伤之事,还带着唐姑娘来了别院,恰巧撞见了长公主。还请世子责罚!”
谢蕴闻言,面色疏淡,略无波澜:“此事,等会儿再说。”
“你先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待在阿妩的身边,她身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他只去了一次西北。区区数日,阿妩从先前的半推半就,犹豫踌躇,到如今主动提出和他在一起。这当中,必然出了什么变数。
他必须把这个变数弄清楚。
春袖闻言,却有些愣住了。
唐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可太多了,她到底该说哪一件呢?世子想听的,又是哪一件呢?
她试探地开口:“唐姑娘的表兄和舅舅,从海外归来了。她舅舅还得了皇上的召见。”
谢蕴默了一瞬:“有没有与探花郎相关的。”
“啊——”
春袖恍然大悟,原来世子想听的是这个啊。
思量了片刻,她还真想起来一件事来:“唐姑娘和探花郎,他们俩仿佛吵架了。”
“唐姑娘还说,什么时候喝上喜酒,要看探花郎他什么时候愿意。”
春袖话音未落,只见谢蕴平静的眉眼之间,乍然阴沉了下来,仿佛凝结了疾风骤雨。
作者有话说:
世子:懂了,原来我是备胎。
第72章
直到阿妩嫁进谢家门庭,他方能真正心安。
“原来, 竟是如此。”
数息之后,春袖只听见这么一句话。她悄悄抬头觑向谢蕴,只见玉质金相的男子长身玉立, 风姿卓然。
薄唇之间,却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春袖连忙低下头, 心底却疑惑不已:明明对世子而言, 这分明算是个好消息。怎么世子半点也瞧不出开心, 反而有些沉郁?
但她不敢细问个中内情
谢蕴的胸口轻颤, 眸色深沉:“她还同你说了什么?”
春袖眯起了眼, 回想起那时的场景,突然发觉了不对劲之处:“世子,是我记错了。方才的那句话非是唐姑娘说的, 而是她表兄陈公子说的。”
“不知为何,唐姑娘,还有陈家其他人, 都对陈探花郎讳莫如深。每每我有意提起他的时候, 都会被他们岔开了话题去。”
春袖说完就噤了声, 然而这次,谢蕴未再说什么。
她再度抬头望去, 只能见到男子下颌利落分明, 喉结不时滚动,漆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之色。
于无声处, 谢蕴攥了攥发白的指节, 转瞬之后又松开。
罢了。
既然阿妩与那人之间已然生了嫌隙, 想着转投于他……他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到底不用强取豪夺, 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
话虽如此, 谢蕴不知想到了什么, 再度沉沉苦笑了一声。
初初知晓阿妩有未婚夫之时,他只盼着,能否再多见她几面。后来,他们之间有了不可见人的私情,他就想把她的心思,从她那未婚夫身上多瓜分些。
到如今,阿妩终于愿意转投他怀抱了。他却仍然觉得不甘心——自己到底非是她的最优选。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亦不能免俗。
或许直到阿妩身披正红嫁衣,踏入谢家门庭的那一日起,他方能真正感到心安罢。
“你先下去罢。”
谢蕴转身欲走,却被春袖叫住了。
“世子请留步!”
春袖露出了极为挣扎的神色:“虽然世子吩咐过,留在唐姑娘身边,只须用心服侍就好,不必事事据实以报。但此事事关唐姑娘的身世……奴婢不敢不说。”
一番话之间,她的神色已从踌躇,变得坚定。
身世?
谢蕴剑眉轻挑,再度站定了身子:“你且细说。”
春袖开口之前,看了一眼卧房的木门,确认声音不会传进去之后,才轻声道:“奴婢怀疑,皇贵妃并非奴婢的母亲……而是唐姑娘的母亲。”
随后,未等谢蕴发问,她就把大公主传召阿妩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地朝着谢蕴一一禀报。
末了,她闭了闭眼:“既与当年之事有关,又对陈家人了如指掌……除却唐姑娘的母亲,奴婢想不出其他人了。”
谢蕴修长的剑眉紧紧拧起,心口兀地一突。
只因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与皇贵妃,有过一面之缘。
他第一次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受皇上传召进宫禀报军务。
就在那一次,二人曾在御书房的门前擦肩而过。那时候,他就发觉了——皇贵妃与叶家兄妹长得并不相像。
但他并未深究。
难道,竟然……
突然,谢蕴留意到一处细节:“你说三皇子他,见了阿妩就愿意为她通传,态度十分友善?”
“正是。”春袖点了点头。
她原先没觉得这有什么,如今顺着谢蕴的话一想,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世子的意思是,三皇子他……”
也知道唐姑娘的身份?
不然,他与陈家素无交情,又怎么愿意帮忙的呢?
谢蕴闭上了眼:“此事,我自会去查证。在查出证据之前,你切记将此事瞒好,不可走漏一点……”
“世子,你在说什么呢?”
一道甜润的声音,兀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循声望去,只见阿妩揉着惺忪的睡眼,悠悠然推开了门。
她看了一眼谢蕴,抿了抿唇抱怨道:“答应我的要好好歇息,世子你怎么这么快就食言了?”
说完这句之后,阿妩方才看见,另一个人是春袖。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对了世子,你可千万别怪罪春袖!是,是我逼着她来找你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唐姑娘……”
虽然春袖知道,世子多半不会怪罪于她,但见唐姑娘的第一反应是维护她,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她仍是说不出的感动。
谢蕴见了,却缓缓摇头,轻笑了一声。
“阿妩错怪谢某了,我并未怪罪春袖。”
他深深凝视着阿妩,意有所指道:“相反,谢某亦要感谢春袖呢。若不是她,谢某哪里听得到方才的话……”
“咳咳。”
阿妩只听了一半,就连忙用咳嗽声阻止。什么方才的话,不就是答应和他在一起了么?
真让人当着春袖的面说出来,她的脸该往哪儿搁?
殊不知,她这样遮遮掩掩的,看起来才愈发心虚。
春袖先看了看阿妩,又看了看谢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奴婢就先告退,不打扰了。”
“嗯,你去罢。”
“对了——”
阿妩叫住了春袖:“你若是等会儿回陈府,记得告诉家里人我晚些回去。还有,你爹写给我爹的那封信……”
她沉吟了片刻,才道:“就由你保管罢。”
春袖嘴唇动了动:“这怎么使得?这可是您父亲留给您的东西。”
阿妩摇了摇头:“虽说是我爹的遗物,可到底也是你爹寄给我爹的信啊。再说了,光是我收着也无用,你若是有伸冤的法门,刚好可以把它呈作证据。”
这一番话下来,春袖再无旁的话可说。
她对着阿妩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唐姑娘大恩。”
阿妩摸了摸鼻子:“谢我做甚?我也没做什么,春袖你要谢还不如谢我爹呢。若不是他素爱收整同僚的信,哪里能让证明叶大人清白的证据落到你我的手里?”
春袖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奴婢亦会去唐大人的墓前祭拜,好生表达感激之情。”
“你呀……”
阿妩无奈地笑了笑。她不信,春袖听不出她方才的那番话,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不过,无论如何,有了这封信佐证,她相信叶大人的清白,总有得以昭彰的一天。
不过在那之前,她有没有办法做些什么呢?
她望着远处湛蓝的青天,忽地冒出了一个主意。罢了,就让陈甫这个身份消失之前,再物尽其用一回罢。
便在此刻,一个声音打断了阿妩的思绪。
“春袖。”
开口之人,却是谢蕴。
“我亦有一件吩咐你的事。”
“请世子吩咐。”春袖心中隐隐不安。
她有一种直觉,世子现在让她去做的,或许与方才被打断的谈话,也就是唐姑娘的身世有关。
果然。
“你去告诉娘一声,请她朝宫里带一句话,让三皇子来别院看一趟,时间由他。”
“……是。”
春袖行了一礼,旋即转身离开,踏向了曲折的游廊里。她背朝着日光,因而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唯有身后的说笑之声,不断传入耳畔——
“世子,你找三皇子是有什么事么?”
“确有些事。”
“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了。不过,上一次我还恰巧碰到了他,他帮了我大忙呢。”
春袖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唐姑娘此刻的笑颜。
皓质呈露,如初绽的海棠。纯稚而明媚,洋溢着不知自己为何被爱的天真与无辜。
她闭了闭眼,走进了回廊深处。
-
“表叔说,他要见我?”
三皇子突然被告知了这个消息,不由得讶异不已。像淮安王、长公主这般显贵的宗室人家,自有可以出入宫禁的令牌。
他所惊讶的,不是好端端地走在宫禁长道上,就被自称是淮安王府的家下人拉住。
而是,谢蕴主动想要见他这件事。
他虽然交友广泛,人缘不错,却很有自知之明。
须知,这位清冷的表叔在诸皇子之中,虽然与他最为亲近,可都是因为他孜孜不倦地主动表达亲近。
谁能想到,也有这位表兄有主动找他的一日?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三皇子虽然心中腹诽,答应得却干脆:“本殿下知晓了,你告诉表叔,待我有空就出宫一趟。”
与此同时,一道幽幽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吓了人一大跳。
“谢家表叔?他要见你?”
待三皇子看清声音的主人是谁,眉目之间倏然一冷,片刻之后却恢复了笑容:“怎么,大姐姐也想去?”
来人正是大公主。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怎么,他也是我表叔,我还上不了他家的大门不成?”
“大姐姐此言差矣,表叔他又没请你去。”
三皇子眼底带笑,毫不客气地说出诛心之语:“再说了,表叔他虽然也是姐姐的表叔,可姐姐未必把他当表叔啊。”
不过他也奇怪,都过这么久了,大姐姐她怎么还没对表叔死心?
依三皇子来看,与表叔最般配的,自然是……
但他可不敢贸然提及那个名字,生怕大公主又回忆起前几天的事,再一次发疯。
奈何,事不遂人愿。
大公主本来就不是为了谢蕴而来。谢蕴不过是她找茬的一个幌子。她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想找三皇子的麻烦而已。
谁知道她还没发作,就被人冷嘲热讽了一顿。
这下,大公主哪里还忍得住?
只见她重重冷笑了一声,伸手拦住了三皇子的去路。
“三弟,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自己心思龌龊就算了,还要污蔑长姐,哪里有一点皇子的模样?还有,你前几日拦着我的好事,不让我见陈家姑娘,又算怎么一回事?”
当时,她被三皇子的话骇住。后来回了自己的宫中,竟然越想越气,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三皇子这才知道,大公主这是翻旧账来了。
他当即冷笑了一声:“大姐姐好不讲道理,当时弟弟就说了,姐姐若是不服,就找主持皇父去公道。”
大公主一口气被噎住,失声道:“你当我不敢?”
“那就请罢。”
三皇子笃定大公主没这个胆量。她当时都不敢去找皇上,过了这么几天,就更加没那个必要了。
是以,他眉目间一派淡定,半点不惊慌。
奈何,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喧哗,旋即遥遥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你们姐弟俩,在说些什么呢?”
三皇子与大公主一齐循声望去。
只见漫长的宫道上,一道道禁鞭劈开空气,宫人们垂首行礼,目送着明黄色的帝王銮驾徐徐行来。
銮驾正中央,歪坐着一个身穿玄色五爪龙袍的男子。
三皇子和大公主,纵然吵得再凶,也不得不搁置下来,对着来人行礼道:“见过皇父。”
待銮驾行至近处,皇帝抬手免了二人的礼节,饶有兴致地问道:“朕老远就看见你们姐弟俩了,不知在说些什么俏皮话儿,不如说给朕听听?”
皇上心知肚明,这姐弟俩哪里是说俏皮话,分明是在吵架。他俩一向不和,也算宫里众所周知的了。
趁现在,他心情不错,也愿意分出空闲,做个和事佬调解一番。
听了这话,三皇子心底却“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果然。
大公主受不了三皇子的激将,也察觉出皇上主持公道的意思。她这个时候不趁机告状,又更待何时?
只见她收起了方才咄咄逼人,对着轻笑道:“确实有一件有趣的事,女儿这就说给皇父听。”
“前几天,皇父您不是召了陈家那位出海归来的公子入宫议事了么?女儿还央着您说,也想见见世面,听听海外有何等风光,请您一道请了陈家的女眷入宫,您可还记得此事?”
“哦?竟是这事?”
皇上轻点了点头:“怎么,此事和三儿有什么关系?”
三皇子正想打断,却被大公主抢白了一步:“确实有天大的关系呢!”
“三弟竟然把那陈家的女眷拦住了去!说什么,皇贵妃也想见见世面,就把女儿千辛万苦、磨破了嘴皮子才请来的人留在了清和宫。”
“他还说……”
大公主眉目之间,一副受了委屈的神色:“还说皇父您最把他们母子放在心尖上,让我要是有什么不服,就找您告状!”
“女儿想着,您日理万机,哪里能拿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您?就生生咽下了这口气,没想到都过了几天,三弟他还拿这件事嘲笑女儿!”
大公主告完状,只觉酣畅淋漓。正等着皇父责罚三皇子。
逆料皇上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