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面上莫测难辨,眸底划过一丝晦暗之色:“你说陈家的女眷,去了清和宫,还见了皇贵妃?”
“还有三儿……”
皇上转过了头,望向三皇子:“是你把陈家的女眷,请去清和宫的?”
作者有话说:
三皇子,危。
第73章
“切勿让唐姑娘与宫中牵连!”
三皇子被这么一质问, 顿时僵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他湿漉漉的鹿眼里,却漾起了十成十的委屈之色:“是儿子做的又如何?难道皇父只听大姐姐的一面之辞, 就要给儿子定罪么?”
这话算是指着皇上的鼻子,说他偏听偏信了。即使是受宠如大公主听了, 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随即, 她的眼中闪烁起幸灾乐祸之意。
敢这么和皇父说话, 皇父不治他的罪, 还治谁的罪?
逆料, 皇上面上却不见半点怒色,反倒笑出了声:“哦?听起来倒像朕冤枉了你。那三儿也说来听听,你姐姐究竟是怎么个一面之辞法?”
三皇子的心底, 暗暗松了口气。
他确认皇上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当务之急,不是此地无垠三百两,而是要把人的注意力转移了去。
他当即瞧了眼乌泱泱的侍从们, 轻声道:“此事事关大姐姐名节, 做弟弟的不敢妄言, 还请皇父屏退左右。”
“哦?”
皇上听了,不禁兴味欲浓。振袖一挥, 让銮驾的仪仗退居一射之地。
“这下, 三儿可以放心说了罢?”
大公主在一旁,却快要七窍生烟。她没想到, 自己一番情真意切的诉苦之后, 不仅没能等到想要的结果。
反被祸水东引, 牵扯上了什么她的名节?
她一个孀居之人, 哪有什么名节?
大公主窝了一肚子火, 不敢朝着偏心眼的皇父发作, 只好冷冷对三皇子威胁道:“三弟,你可要想好了说!”
三皇子笑吟吟回敬道:“大姐姐,弟弟可以对您和皇父保证,我讲的每个字都是真话。”
说完,他就看向了皇上:“不知皇父还记不记得,今科探花郎,陈甫其人?”
皇上犹在思索之际,大公主已然反应了过来他要说什么。
“你——”
三皇子却理也不理大公主,兀自说道:“依儿臣所知,大姐姐曾经对这位探花郎一见钟情,奈何探花郎独独钟情于他的表妹,就拒绝了大姐姐。”
“朕想起来了。”
皇上轻捻着胡须,轻飘飘一个眼神,就制止了正要发作的大公主:“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探花郎,还是当着他的面,拒绝了他的女儿。
后来这件事不知怎的,传到了市井之间。朝珠听了又是一通闹腾,说要降罪于此人,败坏了她的名声。
只是那时陈甫已然归乡,纵使他想降罪也无门。又逢谢蕴从西北归来。诸事烦扰之间,皇上也渐渐将此事抛诸脑后。
被三皇子一点,他方才再度回忆起这号人,这桩事来。
“可这与陈家女眷又有何关系……难不成,那陈家的姑娘,就是探花郎非娶不可的表妹?”
三皇子拱了拱手:“不愧是父皇,一猜就中了。”
旋即他笑了笑:“儿子也是偶然得知的,就是不知道,大姐姐此前知不知晓了。”
皇上意味深长瞧了大公主一眼:“朝珠,你来说呢?”
大公主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三皇子竟然洞悉了她的心思!被皇父这么不带感情地一问,她当即慌了神,下意识就要否定。
“我,我,我不知……”
可任谁也看得出来,她的口不对心。
三皇子道:“原来大姐姐不知道啊,看来是做弟弟的多此一举了。弟弟原先想着,若是那位陈家姑娘在大姐姐宫中出了什么事,传了出去,可不就对大姐姐的名声有碍么?”
皇上闻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他生的女儿,是什么性子他自然一清二楚。恐怕此事就像三儿话里话外暗示的那样,所谓“想听听海上的见闻”,不过是个借口。
朝珠她,是意在为难,才召人入宫的。
皇上对大公主的小心思,并无什么不满。有的只是恨铁不成钢——堂堂皇家公主,想要降罪一个人,有千万种法门。
何苦选了最拙劣的一种,还要拿他当筏子。
“听见了么朝珠?你弟弟也是一片好心。”
最后,皇上一句话将此事盖棺论定。
饶是大公主再如何不满,也不敢忤逆皇上的话。她咬碎了一口银牙,千万种委屈也只能往腹中咽。
“是……”
三皇子见状,并无半点喜悦之情,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费尽了一番口舌,总算把皇父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这下,皇父他总不会揪着“陈家”二字不放了罢?
岂料,三皇子的心没搁下多久,又再度提了起来。
只因皇帝喃喃自语道:“对了,朕也有两日不见你母妃,该去看看他了。”
“摆驾清和宫。”
轻轻挥一挥手,明黄色的帝王銮驾就迎来皇上,随即清和宫的方向走去。
徒留大公主和三皇子,呆立在原地。
“儿臣也要去看看母妃——”
三皇子连忙朝着銮驾的方向追跑了去。
“等等。”
大公主不知又犯了什么癔症,扯住了三皇子的袖子不让他走。但她刚一张嘴,就被甩开了去
“放开我!”
眼见着銮驾快要消失在漫长的宫道上,三皇子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大公主的手,疾步追赶了起来。
“你——”
身后传来一连串的怒骂,但三皇子一个字都没听清。他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满怀着惴惴不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皇父方才的反应,并不像是完全被自己糊弄了过去。
-
三皇子赶到清和宫的时候,帝王銮驾已经停了好一会儿。
他扶着廊下的柱子,刚刚歇了一口气,就要继续往里面冲去。逆料,却被人生生拦了下来。
面白无须的天子近侍笑吟吟道:“三皇子请留步,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三皇并未停下脚步:“我要见母妃。”
“哎——”
内侍笑意未改,却上前一步,正正拦在了三皇子的面前:“皇上与娘娘有些体己话要说呢,您去了不方便。”
话虽客气,却充满了不容质疑之意。
三皇子抬眼一看,虽然白脸是由一个人唱的,可是侯在此地的内侍们各个都盯着他,大有他擅闯就一起按下的意思。
看得出来,皇父是下了死命令,不让他进去了。
他眉目生冷,语气不善:“那我就在这等着,等皇父出来。”
“您请便。”
这一等就是整整两刻钟。
他一直站在廊下,竖起耳朵细听起门内传来的絮语。可是门实在关得太严实了,除却一阵断断续续飘来的咳嗽声之外,什么都没有。
三皇子攥紧了拳头。
一种淡淡的不安,笼罩了他的心房。
两刻钟之后,皇上从皇贵妃的宫室中,背着手走了出来。他面上阴沉如水。眉间一道深刻的刻痕,显得格外阴翳而可怖。
随意一抬头,就看到了三皇子。
“三儿?”
刹那之间,皇上有意收整自己的神情。但是落在三皇子眼里,就是和煦与阴沉交织在一起,显得分外扭曲。
“皇父。”
三皇子的目光,落在皇上微微发皱的龙袍一角。
他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的神色,轻声道:“您看望了母妃了么?她怎么样?”
“咳。”
皇上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你母妃她近来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一阵子,你也少来打扰她了。”
“身体不好?”
三皇子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他再不等皇上再说什么,就冲进了门里面去:“我去看看母妃!”
里间的陈设,依旧如往常一般——处处镶金篆玉,豪奢非常,一见就是宠妃才有的待遇。
可三皇子生不出一丝欣赏的心思。
他的手脚皆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气,皇父的方才话反复在耳畔回荡:“你母妃她身体不好。”
母妃的身体好或是不好,难道他会不知道?
皇父,到底对母妃做了什么?
“咳咳……”
内间传来一阵轻咳声,旋即响起一个略微低哑靡丽的女声:“走慢些,别摔着了。”
“母妃,您的嗓子怎么回事?”
三皇子缓缓走到了皇贵妃的十步之外。
只见她一身轻薄的藕荷色罗裙,半边的身子亦被珠帘遮挡住,使人看不清真容。
与见春袖的那一天,如出一辙。
“昨夜偶感风寒……怕病气过给了你,你最近就别来清和宫了。”
“是这样么。”
三皇子不置可否,再度上前走了一步,帘内的女子立刻紧张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好几度:“别过来!”
三皇子却一点也不迟疑,几步走到皇贵妃身前,冷汗涔涔的手一下自己掀开了遮挡的珠帘。
“哗——”
宝珠相撞,琤琮而鸣。
帘内的女子,也露出了真容。
岁月并未在女子面上留下多少痕迹。她蛾眉淡扫,唇如朱樱,使人见之望俗。
但是三皇子的目光,却紧紧锁死在她的脖颈之间。
只见皇贵妃雪白纤长的颈间,布满了一道道红痕,如虫蠹爬行留下的痕迹,格外森森可怖。
“……”
皇贵妃眉目之间,先是有惊色浮现。待一切彻底暴露之后,她反而垂下淡漠的眸子,一言不发。
三皇子呆立在原地,满眼不可置信。
许久,稚嫩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艰涩与疲倦:“母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方才发生了什么,还有我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皇贵妃再度抬眼,静静望着年幼的儿子:“何苦来问我呢?”
“是皇父他……”
三皇子痛苦地闭起眼睛:“是皇父他伤害了您。”
他听见的那阵咳嗽声,原来是因为这个。
“是他。”
“他不仅差点掐死了我,还下令禁了你母妃的足。他还威胁说,说想让我女儿好好活着,就让我安分些。”
皇贵妃的情绪,一直是淡漠的。即使谈及自己颈间的伤痕之时,也平静得像是另一个人。
唯独说到“女儿”二字的时候,语气分外急促。
“安分些?我又做了什么呢?我连见她一面都不敢……我已经十年没见她了,我的阿妩啊。”
两道清泪,自皇贵妃的眼角簌簌落下。
三皇子听得心中酸楚,低低唤了一声:“母妃。”
然而,皇贵妃浑似没听见似的,望向窗牗外四角的天空。
许久,才听见她空茫的声音响起:“答应母妃一件事,好么?”
“把你今日看到的一切,统统都忘掉。继续做你皇父最爱的儿子,别靠近陈家,别亲近阿妩。他们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记住了么?”
“母妃……”
“就当母妃求你。”
“是。”
三皇子对着皇贵妃,重重磕了一个头:“儿臣明白。”
他明白了皇贵妃的一片苦心。
陈家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姐姐阿妩,都是皇父握在手里,用来威胁母妃的人质。在他能反抗之前,至少要做到,让自己别成为人质之一。
-
皇上探望完皇贵妃的当天,清和宫中传来消息——皇贵妃生了病,需要静养一阵子。
惹得宫中不少人嘀咕,这不就是变相的禁足么?
难道说,皇贵妃,失宠了?
然而,望着流水般的名贵药材流入清和宫,太医院院判一日三趟地请平安脉,再眼瞎的人,都说不出皇贵妃失宠的话。
他们只能认为——皇贵妃是真的病了。
消息在宫中流传开之后,渐渐流传到了宫外,又惹得文人世子一顿口诛笔伐。
自然,也落入了谢蕴的耳中。
与此同时,流入他手中的,还有一封密信。
“表叔,近来母妃抱恙,为人子者自当侍疾,恕难表叔之赴约。然有一事当告之——切勿让唐姑娘与宫中牵连!一旦缠入,恐难脱身,切记切记。”
第74章
你想嫁给谢蕴?那你那未婚夫呢?
“切勿让唐姑娘与宫中牵连?”
以三皇子的性子, 倘若要提醒他提防谁,定然会直言不讳。如今语焉不详,当中必有端倪。
譬如, 他想要提醒的,是信中不可直说的人。
谢蕴手握着密信, 将纸页的边缘捏得微微发皱。他下颌微微抬起, 望向了禁中的方向, 却被映入眼帘的碧瓦飞甍而阻隔。
别院清寂而幽深, 他留在此地将养小腿上的伤口, 甚少见外人。除却长公主和阿妩偶尔探访以外,造访此地最多的,竟然是春袖。
谢蕴从西北归来之后, 春袖并未留在他身边。而是依他的吩咐,留在阿妩的身侧服侍左右。
只有极偶尔的时刻,她才会来到别院。
譬如此刻。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之后, 春袖径自推门而入, 行至谢蕴的十数步外。她额前渗出了涔涔的汗意。秀美的面容之上, 犹带着十足的不解和惊惶。
谢蕴见状,不由凛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春袖见到了谢蕴, 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 一股脑道:“世子,是唐姑娘那边出事了……”
听见“唐姑娘”几个字, 谢蕴修长的指节立刻曲起, 在紫檀木桌上按得发白。
但他面上依旧殊无波澜, 反而嘱咐起春袖:“别着急, 慢些说。”
“是。”
春袖长舒了一口气, 面上的惊惶也缓解了少许:“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是宫中来人,给唐姑娘她送来了赏赐。”
“送赏赐的人,是上一次请姑娘入宫觐见的顾公公。奴婢问过了,他说赏赐来自皇上,说是慰问唐姑娘她入宫,为皇贵妃娘娘解闷的辛苦。”
她闭了闭眼:“可是上一回,皇贵妃她分明已经给姑娘送了不少赏赐。奴婢在想……是不是皇上他,发现了什么?”
话音方落,耳边却传来一声巨响。
原来是紫檀木桌上的白玉镇纸,“砰”地一声摔落在地上,生生碎裂成了几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