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一声轻哼自阿妩的口中溢出,顿时让两人间三分的暧昧旖旎,渲染成了十分。
果然,下一刻,谢蕴洒在她颈间的鼻息更重了几分。按在她皓腕之间的指节,亦愈发使劲。
不要。
阿妩预感到了事态的失控,只敢在心底默默祈祷。她没有宣之于口,面对这样的谢蕴,无论是试图反抗或是说服,皆为徒劳。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千钧一发的关头,一声短促的敲门声乍然响起。
旋即,她听见一个苍老而陌生的声音,隔着木门模糊地传来:“世子殿下,长公主方才进宫了,现在在外间等着见您。”
谢蕴自然也听见了。
“我知道了。”他这样回答道。
旋即,他松开了阿妩的双腕,从美人榻上起了身,抚平了衣衫的折角,一瞬又恢复成那个萧飒清隽的翩翩君子。
阿妩怔怔地望着谢蕴离开的背影。待他彻底离去之后,她才迟迟从榻上起来,以手抱膝,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一点庆幸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惶然。
这一次能侥幸逃过一劫,可是下一回呢?又有哪个好心人的无心之举,还能再救她一次?
阿妩沉浸在芜杂的思绪之中,竟忽略了一件事。
方才谢蕴的声音,依旧如往常一般清冷而凛冽,并无一丝情/欲浸染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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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说谢蕴起兵入宫的消息之前,长公主本以为,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夏日午后。
京畿仲夏,时有骤雨。
她站在菱花窗牗前,望着檐角的如珠串的雨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隐隐不安之感。
或许是恼人的天候,又或是母子连心。总之,这份不详的预感,终于在听见宫中的眼线禀告儿子的消息之时,尘埃落定。
大雨一洗京畿的燥热,飒飒凉风解暑,使人身心舒畅。乍雨还晴之后,天边更是隐隐一抹虹光,结合着谢蕴起兵废帝之时来看,说是天降祥瑞亦不为过。
然而,这一切并未让长公主的忧虑减少半分。
蕴儿起事的计划,她是知晓的,亦是默许的。纵使不提十年前秋狩上的算计,单从一个母亲的角度,皇上几次三番意欲置她的儿子于死地,这一点就触及她了的底线。
可是,原定秋收之后再起兵,蕴儿如今却突然提前了,连通知也不通知他们一声就擅自行动,其中必有什么变数。
令长公主忧虑的,就是这个变数。
“心上人?唐姑娘?”
她携着王府的几个侍卫匆匆赶到宫中,意外没见到谢蕴,却只见到了赵怀威。然后,从他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一切。
长公主喃喃道:“原来如此。”
于是,当见到谢蕴施施然地从御书房的里间走出来之时,她反而感到一丝惊异——不是说,两人正独处着么?
怎么蕴儿这般柳下惠模样?
但她把这一丝惊异强自按捺住,面上无波无澜:“蕴儿。”
“娘。”谢蕴沉声道。
长公主皱起了眉头:“我方才听赵将军所言,你意欲自立为帝,可有此事?”
谢蕴背手望着她,并不说话。
“此地没有别人,你有什么,直说了就是。”
良久,谢蕴终于承认:“是。”
“为什么?”
谢蕴再度缄口不语,眼神平静地移向了他处。
长公主见状,愈发好奇:“蕴儿,娘知晓你一向并无权欲之心,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是在宫中目睹了什么?”
谢蕴却打断了她:“娘,我亦有一事想问您。”
“哦?什么事?”
“皇贵妃,您知道她,是么?”
谢蕴语焉不详,长公主却顷刻间听懂了,大惊失色道:“你……蕴儿,你是从何处知道的?”
“天底下并无密不透风的墙。”
长公主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蕴儿说得对,这天底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她求我帮她隐瞒,本就是权宜之计。当年留下的破绽太多,有心之人,总能留意到几分端倪。”
“所以,这与你欲登基为帝,又有什么关联呢?”
有什么关联?
谢蕴默了许久,直到天色也渐渐染上一点昏暗,他才怔忪道:“昔日坊间诟病今上,多因其私德有亏。或许他日史书工笔,亦会有同样的一笔,记在我的头上。”
“怎会?”
长公主下意识就要反驳:“蕴儿何必妄自菲薄,你再糊涂荒唐,还能昏庸过那个孬人不成?”
突然,她止住了话音,瞪大了一双美目。
私德有亏?
记上同样的一笔?
她终于听明白了儿子的未竟之语:“难不成,蕴儿你非要践祚为帝,就是因为情爱之事?”
“……”
“是谁?”
“娘觉得,还能有谁?”
“糊涂!荒唐!”
长公主重重地怒斥一声:“你把帝位当作什么了?又把阿妩她当作了什么?如此行事,又和先帝有何区别?”
谢蕴平静道:“儿子确实糊涂、荒唐。”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
又或许,他的糊涂荒唐远不止今日,早在他倾慕于“有夫之妇”的阿妩那一刻起,就昭示的一切的起始。
不知何处忽地飘来一阵哀切的哭声,如杜鹃泣血,使人心生戚戚之意。它或许来自哪个妃嫔,又或许是宫女。宫禁一夕改换了新天,昭彰她们从前的好日子一去不返。
两人之间的争执,被哭声打断了。
长公主道:“蕴儿,你听见了么?只因为你的一念之间,这么多人的命运被改写了。”
“我知。”
谢蕴道:“娘且放心,我既然决意坐上这个位置,必会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
这下,沉默的人轮到长公主了。
只见她面上浮现了极其困惑之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对阿妩?她如何得罪你了么?”
谢蕴惨然一笑。
这也是他与长公主对话以来,最为明显的一次情绪波动。
“儿子亦是今日方知,她心中无我。唯独以权势逼迫,也仅仅能留住她的人而已。”
“什么?”
长公主面上的困惑,化作了一片匪夷所思。她重复了一遍谢蕴的话:“你觉得,她心中没有你?”
“怎么会?”
那她那天于别院所见,都是幻觉不成?
“亲眼所见,确实如此。”谢蕴放轻了声道。他回想起阿妩被揭破真身的那一刻,心口仍是一阵细密的痛。
“……”
长公主张了张嘴,但见儿子眉目间的沉郁与偏执,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的儿子她最了解,从小到大,凡是认定了一件事情,就是九死不悔。尤其在情之一字上,更是如此。
罢了。
如今,只盼着阿妩能早日解开蕴儿的心结了。以蕴儿对阿妩的情深,和他的为人,想来不会做什么过分之举。
长公主认了命一般,不再纠结此事,而是问道:“宫中旧人,皇帝的妃嫔与子女,你打算如何处置?”
“分府、放归。不能放归者,便留他们在宫中养老。”
“诸大臣如何?”
“想来,他们此时已得了宫变的消息。明日常朝,一切照旧就是。至于朝中的奸佞,还有忠臣良将的起复,还须缓缓图之。”
谢蕴一边说一边望向了窗外。提到攘凶锄奸、起复忠良之时,他眉间的郁色稍稍淡了些。
“可。”
王朝的转折,就在母子的三言两语之间被定下。多年后史书工笔,会如何评价顺平十八年的宫变,如今尚未可知。
然而,眼下的一切却显得无比的平淡。尘埃落定之时,甚至没有一丝惊心动魄。
第二日的常朝,一切照旧。
当谢蕴身着玄色松鹤纹锦衣,如一阵潇潇疏风般踏上帝位之时,除却少数人面露惊骇之色之外,满朝文武,竟没有更多的反应。
谢蕴见状,唇畔一抹讥然之意。
先帝到底,有多不得人心?
然而,常朝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罢朝之后,一道道奏折却如雪花般飞到了谢蕴的书桌之上。
宣告着求见的大臣们,亦不胜枚举。
一道道奏折,如流水般从御书房之中涌出。井然有序,分毫不乱。大臣们,亦从御书房中,来了又去。
然而,大臣们不得而知,御书房仅仅数墙之隔的地方,谢蕴竟然将一女子藏在了其中。
女子容华生光,不可逼视。
面上却似有愁容。
她蜷缩在榻上,听着墙外的动静,哀哀叹了口气,旋即躺倒在了榻间,雪白修长的腿一蹬,露出雪白脚腕之间,一抹光润的玉色。
玉环严丝合缝地扣在了她的脚腕之间。
另外一处,却与一金链相合,牵连在了拔步床之间。
作者有话说:
谢蕴:她不爱我。
阿妩:呜呜呜世子他不爱我了。
长公主:小两口吵架有完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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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uu们不会虐阿妩的哈,世子再疯他也是世子啊!一切世子在阿妩面前都是纸老虎!
第80章
“倘若我愿意以身相许呢?”
美人轻晃脚腕, 露出一截雪白柔泽的小腿,如雪一般刺目。旋即,与腕间玉环相连的金链, 掀起一阵细微的轻响。
回荡在空荡的后殿,格外刺耳。
阿妩望着腕间玉环, 有一瞬间的失神。
玉环柔润细腻, 是不可多得的美玉, 却被用作束缚的器具, 当真是可惜。
忽然, 阿妩又低头笑了笑。
都什么时候了,她已是自身难保。却还有闲情逸致,为紧紧束缚她的玉环叹息起来。
倒不如仔细想想, 该如何摘下它,重获自由。
回忆起玉环的来历,阿妩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昨日谢蕴与她对峙到一半, 意外被长公主的到来打断。母子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让他许久未曾归来。
要不要闯出去, 求长公主救救她呢?
阿妩甫一生出这个念头,顿时又打消了。毕竟是她欺瞒别人的儿子在先, 有哪里有脸皮请她为自己主持公道?
出不去, 就只有等。阿妩在后殿待得百无聊赖,直到天色擦黑之际, 谢蕴方才归来。
归来之时, 他不仅自己卸去轻铠, 还带来了女子的裙裾钗环。
“……”
阿妩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世子, 你这是……”
“自然是为阿妩更衣了。”谢蕴道。他的口吻无波无澜, 好似叙述着一件如吃饭喝水般寻常的事情。
但阿妩却不能淡定。
但是任她再不情愿, 也无可奈何。天生的体力差距,让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天色渐昏,一灯暗火映着谢蕴如玉般的脸庞,衬出他点星漆眸中的幽色。
即使做着服侍人的活计,他的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修长的指尖灵巧地解开阿妩身上别扭的男子长衫,露出雪白的轻绸中衣来。
指尖与柔腻的雪肤,只有一层之隔。
谢蕴点到为止,并未逾矩。但是每一次无意间的肌肤相触,皆似蓄谋已久的缱绻撩拨,带着无尽的欲说还休。
偏偏他的神情依旧疏淡,似柳下惠般不为所动。倒衬得双颊含桃,眼波纷乱的阿妩,才像是动了春心的那个。
眼前闪过无数暧昧的片影。雪肤间依稀残留指痕的酥麻之意,阿妩的颊畔泛起一阵热意。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了这一段。
许是因疲劳所致,谢蕴自归来起就分外沉默。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眉眼怔忪,深深地望了一眼阿妩之后,就倚在了美人榻间阖眸小憩。
不一会儿,御书房的后殿,就响起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世子,世子?”阿妩轻唤了声。
“……”
没有回答。
谢蕴似乎当真是倦了,即使他睡姿一板一眼,睡颜却并不安稳。纤浓的眼睫不时轻颤,似被困于什么梦魇中。
见状,阿妩的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要不要,趁这个逃出去?
若是没记错的话,谢蕴先前吩咐过他率领的士兵入驻禁中。换言之,现在的禁中定然是兵荒马乱,不比以往的森严。她若是溜出御书房,装作随便哪个宫的宫女,也更不容易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再徐徐图之,想个法子溜出宫去,岂不是正好?
阿妩的算盘噼里啪啦响,又回望了一眼睡梦中的谢蕴,生出几分犹豫来。
良久,她的心一横——
与谢蕴解释的事不急于一时,天长日久的总有机会。为今之计,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让家人担心,才是最要紧的。
阿妩先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摇了摇头。
从大门逃出去动静大不说,势必会碰上世子带来的人,容易被抓个现行。倒不如从花窗里无声无息地翻出去,再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御书房。
阿妩一向是说干就干,打定了主意就不再犹豫。然而,正当她费尽地把半边身子攀上花窗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个凛冽的声音。
“阿妩,在做什么呢?”
“……”
阿妩不可置信地回头,只见谢蕴不知何时从榻上起了身,负手望着她。他神色清明,,哪里有半点惺忪之色?
糟了,上当了。
正当阿妩绞尽脑汁地想着托辞的时候,忽觉自己的悬在半空的脚腕间窜上一阵冰凉之意。
咔哒。
一枚光润的玉环,扣在了她的脚腕上,昭示着她被困在了后殿的方寸之间,逃离的计划化作泡影。
谢蕴漆眸中一片幽暗:“阿妩先是欺瞒了谢某,现下又想无声无息地离开么?可惜阿妩不知道,宫中已被我掌握。”
他摩挲了下玉质脚环,轻声道:“与其想着如何逃跑,阿妩不如想想该如何解释,才能令谢某满意罢。”
“……”
回忆起谢蕴最后所说的话,阿妩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她昨天当真是太慌张了,理智全被抛诸脑后,竟没发现谢蕴异状之下,所隐藏的深意。
无论是故意贴近她的身体、亲手为她更换裙裳、又或是假寐试她会不会逃跑……这桩桩件件,一言以蔽之,不都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服从么?
不管三七二十一,脑子一热只想着逃跑,就犯了大忌。
现在好了,玉环一扣,昭示着她只能活动在后殿的方寸之间,再无一丝一毫瞒着谢蕴逃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