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探了一下池中的水，很暖。
温泉水滑洗凝脂。
阿妩解开了薄薄的纱衣，踮脚进了池水。旋即又拆了头上的钗环，鸦发缓缓垂落，飘散在水面。
池子不深，方方没过她的锁骨。
温暖的泉水把身子每一寸都浸润得熨帖，使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先前的疑问，又渐渐浮上了心头。
所以，世子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难道，她先前说的那句话，惹他生气了么？
可是……她分明没说错啊？世子既然是因她而擅闯宫禁的，她也不介意外面的骂名冲着自己来。
这句话，又哪里触了他的忌讳？
直到阿妩额间泛起涔涔的汗意，她仍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
虽然世子的心里依旧有她，但性情到底不似往常。她还是徐徐图之，留待以后再问罢。
为今之计，还是解开他的心结要紧。
阿妩披着湿润的长发。披着中衣，缓缓走出了泉池，一路上洇开了淡淡的水痕。仲夏的夜风拂过她的身体，掀起一阵冷意。
便在此刻，大门“吱呀”地一声打开了。
谢蕴一身玄色常服，有几分急切地闯了进来。见到身披轻纱的阿妩，忽地顿住了。
过了片刻，方才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世子？”阿妩既意外，也不意外。
此刻出现在这里的，除了谢蕴别无他人。可是他突然闯了进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温泉里，不宜待太久。”不知是否是水汽氤氲之故，他清冽的声音似有几分含糊之意。
“嗯，我方才已经从池子里起来了。”
谢蕴轻点了头，转身就欲走。逆料，他的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须臾之间，一只细腻柔软的手，迅速攀上了他的。
阿妩狡黠的声音传来——
“世子，你莫不是担心我，才进来看看的罢？”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的建议看了一些，不管怎么说都等正文完结之后再修吧（瘫）
这两天要到外地跟导参加学会，应该会请个假，到时候会挂个请假条。
第83章
夜半私语，不速之客。
纤纤细手经了温泉的浸润, 格外柔软细腻。谢蕴一经触碰，便被惊得向后一缩。
“别闹。”他声音微凛。
但阿妩却半点没有退却之意，秋水明眸中闪着清莹莹的光：“可世子还未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
自然是他为什么闯进来的。
阿妩心知肚明, 以谢蕴的性子，即使他当真担心自己, 也多半不会直言回答。她有此一问, 也只是想试探他一番罢了。
果然。
谢蕴的目光划过了她, 如平静而深沉的湖渊, 令人捉摸不透。唯独耳后的一抹微红, 彻底出卖了他。
阿妩见了，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
“既无事，便出去罢。”
“嗯。”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后殿的暖阁之中。此地曾经是先帝的居所, 个中的富贵自不必说。层叠的雪青色软烟罗帐，将玉床围得密不透风。阿妩的手碰上了帐子，指尖不自觉轻捻了捻, 只觉触手冰凉光滑。
犹记得云销雨霁之后, 她就是在这张床上醒来的。
当时, 她只着一件干净的中衣，通身却清爽极了, 未有一丝不适。她一直没多想, 只以为是宫女为她濯洗了身体。逆料，宫女的言谈之中并未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内容。
如今想来……
咳。
阿妩的眼皮颤了颤, 又偷觑了一眼谢蕴。
洗漱之后, 只闻更漏声遥遥传来。看谢蕴的意思……今夜, 他们会在这里一道入睡么？
从前她流连于别院之中, 与他夜谈一整晚, 也不觉有什么。可如今, 仅仅是“同床共枕”四个字，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生出无尽的紧张之感。
到底鱼水交融之后，有什么不一样了。
无人开口，暖阁里的空气，却倏然黏着。
阿妩不自觉把帐子拧出一道细褶。清月似的眸子左看右看，唯独不落在身侧的另一人身上。一双耳朵却高高竖起，留意着房中的每一寸动静。
谢蕴却恍若未觉，掀开轻纱似的帐帘，露出玉床的内里：“已至掌灯时分，该入睡了。”
阿妩朱唇微启，似是要说些什么。
然而过了半晌，她也只“嗯”了一声。随着谢蕴的动作一同躺在了床上，又把微凉的薄衾搭在了身上。
玉床极为宽敞，足以容纳四五人横陈斜躺，亦不觉得拥挤。然而不知何故，二人竟默契地一道仰躺在床中央。彼此之间，至多不过一个人的身位，彼此呼吸可闻。
玉床之中，衾枕皆是簇新的。唯独帐顶大片的明黄色，其间绣着五爪金龙的纹样，还有紫色祥云缭绕其间。
这一看，就是先帝的品味。
若是世子的话，大约更喜欢玄色？或是竹青、深碧、湛蓝之类的。五爪金龙脚踏祥云的纹样也太俗了。应该绣些松竹、仙鹤之类的，才衬得上他这一身君子骨。
阿妩正思绪纷飞着，便闻耳畔清冽的声音响起：“御书房外有西北军把守，极为安全。阿妩放心入睡。”
“哦。”她愣愣应声。
看来今夜的同床共枕，也仅仅只是同床共枕而已。不会再发生什么旁的事情了。
阿妩的心底，莫名有些失落。
倒不是因为她想发生些什么，而是谢蕴的态度实在是太冷淡了。若说先前乖戾的他令人生出了几分惧怕。这个冷淡的谢蕴，则更像软刀子割人般地折磨。
哎，不应该啊。
明明他心底有她的，不是么？
方才还担心她在温泉中出意外，火急火燎地跑来探勘情况。一转眼，又冷淡得恍若初见的陌生人。
不，就连初见时的谢蕴，待她也没有这般冷淡的。
男人心，果然海底针。
纵使阿妩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笼统地把它归结为谢蕴的心结一类，留给日后徐徐解开。
月淡风清、蝉鸣切切。
宫中的夜里，寂静极了。
除却玉鼓更漏之声，再无一丝动静。隔着一扇半开的菱花窗，阿妩甚至能听见落花坠入清圆池塘的涟漪声。
自然，还有身旁人的呼吸。
那呼吸均匀而绵长，闻之令人安心。阿妩便在这道呼吸声之中，意识混沌、困意上涌，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她白日曾小憩过，因而夜里比寻常睡意更浅。
因此，阿妩在即将坠入梦乡之际，察觉到了额间一点动静，顷刻之间就清醒了大半。
好像……有人在抚摸她的发顶？
抚摸她的手掌宽大，每一回皆令她感到温暖。丝丝的慵倦之意，从被他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蔓延开来。
“是谁？”阿妩下意识问道。
停在发顶的手掌，倏然一僵。
阿妩问完这句话之后，就睁开了眼，意识也彻底清醒了过来——与她同床的是谢蕴，这个人还能是谁？
果然。
她转过头去，正与谢蕴的目光直直对上。
他的漆眸如浓墨般氤氲，其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片刻后恢复了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
“谢蕴……”
阿妩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然而片刻后她反应了过来：偷偷摸人发顶的又不是她，她为何要觉得尴尬？
转瞬之间，阿妩就理直气壮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世子，你也没睡啊？”
“嗯。”
谢蕴不闪也不避，直直望着她。
阿妩与他对视了几息，倏然之间，明悟了些什么：举止之间，谢蕴从未掩饰过对她的在意。无论是温泉旁发生之事，还是此刻趁她睡着，偷偷抚摸她的发顶，皆是如此。
然而言谈之间，他就是不折不扣的谜团。无论自己如何试探，也猜不透他所思所想。
阿妩心道：恐怕，这是他有意为之了。
这可不行！
她黑莹莹的眸子溜溜一转：“好巧，我白日睡过了，现下也有些睡不着。不如世子陪我说会话罢，说不定能更快成眠呢？”
谢蕴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嗯”了一声。
“那……”该说些什么呢？
好几个话题在阿妩的心底兜了一圈。
她想了想，还是找了个最不容易冷场的：“谢蕴，如今你登基了，那淮安王和长公主呢？”
“父亲与母亲，自然没有二话。”
“我不是说这个啦……”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们现在的身份问题。谢蕴成了皇帝，他的双亲健在，理应成为太上皇和太后。
只是，不知道庙堂之上，会不会生出阻拦的风波。
毕竟，谢蕴随的是淮安王的姓，虽然有长公主这么个母亲，可理论上与如今的大衍皇族非出一族。
皇室宗谱上如何记载，也是一门大学问。
逆料，谢蕴却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们不喜宫中拘束，便一切维持原状了。”
阿妩倏然瞪大了眼睛：“维持原状？”
也就是说，这两位不仅不住在公众，就连尊号也不加的？还是从前的淮安王和长公主？这样也行么？
阿妩初初讶异无比，细思之后，却轻摇了摇头。
好像，也没什么不行的。
她没见过淮安王，可是对长公主的寥寥数面的印象，足以见得这是位气度慑人，腹中锦绣的了不起的女子。依她的性子，大约也是不在意什么太后不太后的尊号。
只是……
阿妩的心底，浮现出极细微的一丝异样。
好像，不仅是谢蕴的父母，就连他本人也对这帝位的荣耀不甚在乎。他今日没有一回自称“朕”，甚至对连给父母加尊号之时也不热衷。
那他当初，又是为何要登基呢？
可惜，这个疑问只在她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倏然间溜走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个更要紧的问题：“那从前的那些人呢，他们不会……”
“从前？”
“就是从前的皇上啊，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他们不会说些什么么？”
阿妩犹记得逼宫那一日，从前的皇帝被谢蕴逼得节节败退，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但他到底在位十八年，在朝堂上还是有几分威信的。若是这些朝臣联合起来，反对谢蕴，也会给带来不小的麻烦。
“无事，阿妩且安心罢。”
谢蕴偏过了头去，声音也一刹那变得冷淡而缥缈：“时候不早了，阿妩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等等！”
眼见着他要结束这个话题，阿妩有些着急了：“我还不困呢……这样吧世子，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就睡觉。”
谢蕴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阿妩定了定神，终于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陈府呢？我的家人，他们现下还好么？”
逆料，谢蕴的目光却一瞬锋锐：“阿妩，是怀疑谢某会对他们做些什么？才会有此一问？”
“自然不是！”
阿妩只觉得冤枉不已。她只是几日不见家人，既担心他们的安危，也担心他们会担心自己。
她如实告诉了谢蕴。
奈何他眼底的锐意却未减少半分：“那阿妩就是，想出宫与他们团聚了？”
这一回，她沉默了下来。
她不能否认，自己心底确实存着极细微的一丝侥幸。万一谢蕴听了之后，恻隐之心大发，愿意放她出宫一回呢？
可惜，现实却告诉她，想都不要想。
谢蕴拨开了附在阿妩脸颊上的一缕发丝：“若是没猜错，阿妩的家人们，也悉数知晓陈甫是何方神圣罢？只有谢某一人被蒙在了鼓里，是这样么？”
“……”
见阿妩不曾回答，他颜色未改，唯独眸底没有一丝温度：“睡罢。”
就当阿妩以为，自己就要独自住在这御书房的后殿与暖阁之间，直到谢蕴彻底想通或消气的时候，却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姐姐？”
三皇子轻叩了门扉之后，径自推门而入。
第84章
阿妩主动把朱唇，重重覆在了他的唇间。
阿妩愣了片刻, 才认清来人。
“你怎么来了？”
她问完之后，才发现这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我并非不欢迎你来, 只是一时有些讶异罢了。”
“我知道的，姐姐。”
三皇子眨了眨眼, 似是有些意外她会这么说：“姐姐, 我知道的。”一边说着, 他把手上的食盒放上了：“我还带了些点心来看你呢。”
“多谢三皇子。”阿妩微弯了唇角。
同时, 她心底也划过一抹疑窦。为何三皇子会突然来找她呢？但他没有直抒来意, 她也谨慎地没有多问。
想来，与谢蕴脱不开干系就是了。
食盒似是有些分量，在木桌上磕出了重重的一声。三皇子兴冲冲地打开了盖子, 立刻就有一道蒸腾的热气氤氲而出。
“姐姐趁热吃罢，冷了味道就不好了。姐姐张口——”
三皇子用帕子捻起了一块点心，递给到了阿妩的唇畔, 倒让后者愣怔了片刻。幸亏他此时还算稚童年岁。不然如此对一个女子, 算是天大的失礼了。
不过, 阿妩见他黑莹莹的眸子里闪烁的期待之色，到底没舍得拒绝。朱唇微启, 贝齿咬住了点心, 一点碎渣落在唇角。
“好吃。”
“好吃就好，不枉我特地去问了表叔, 姐姐最喜欢什么口味呢。”三皇子笑吟吟道。
阿妩的心底, 划过了一丝异样——称谢蕴为表叔, 却唤她姐姐。这是不是有些差辈分了？
不过, 这不是重点。
她斟酌了许久, 终于开口问道：“那……今日是你表叔派你来的么？”
阿妩与三皇子, 只有过数面之缘。二人最大的交集就是谢蕴。除了他的吩咐，她想不出三皇子突然造访的理由。
可谢蕴让他来，又有何用意呢？
难不成，是让他陪自己说话逗闷的不成？
逆料，三皇子的答案，却大大出乎了阿妩的意料：“非是表叔命令我来的，是我想来探望姐姐，才特地央了表叔的。”
他湿漉漉的瞳仁里，闪烁着异样的光：“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听说姐姐当时逗留在宫中，有些放心不下，才一直想来看看。”
“不过，我央了表叔好几回，他一直不同意，今晨方才松的口。一得到准予，我就拜托膳房做了姐姐爱吃的点心，赶过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