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问题钟翎也不知道答案，只是她独自一人住在这里，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未免太过孤寂，所以她才想让霍云起留下来吧。
这话要是说出来，她估计霍云起肯定会被气死，然后拂袖而去，所以她得找另一个看起来更合理的说辞。
“因为……因为钱。霍将军，我为了从徐大爷手里救你，花了四两银子，这可是我洗了半个月的衣服攒的钱，要想走你得先把钱还给我。”
她把手摊在霍云起面前，霍云起看着她的手心：“你一直靠洗衣服赚钱？”
钟翎道：“是啊，我除了洗衣服也不会做别的，不靠这个赚钱我就要饿死了。”
她的语调轻松，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几乎用恳求的语气道：“霍将军，你忍心看你的前任下属被饿死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钟翎心里根本没有把握，毕竟她根本不知道从前自己究竟是怎么和霍云起相处的，万一霍云起不按套路出牌，说了句忍心就走，她可就真留不住他了。
霍云起沉默了一下，随即伸出大手覆盖住了钟翎的手心，他的手虽然覆上去，但是钟翎没有感受到到他的掌心温度，反而手上一凉，多了块沉甸甸的物件。
霍云起的手移开，钟翎看到了手上的东西，是霍云起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块豁口金牌。
金牌上有好几道划痕，最明显的就是左上角那一处豁口，像是被人用大刀砍下去的一样，尽管如此，它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湮没，反而依旧闪耀出属于它的光芒。
钟翎忐忑了起来：“将军，你不会要把这个给我吧？”
“不是。”钟翎松了一口气，霍云起道：“是压在你这里的。钱我会尽快赚到还给你，等到那时候，你再把令牌给我。”
金牌在手，钟翎仿佛攥着的不是一块冰凉的物件，而是抓住了霍云起本人：“这么说，你现在不走了？”
“是。”
伴随着霍云起的回应，钟翎松了一口气：“太好了，霍将军，你正好可以住这间，我住对面那间屋子，后面就是厨房。”
钟翎带着霍云起逛了院子一圈，鉴于霍云起是贵客，钟翎决定去邻居杀猪匠家里切块肉，做两个菜吃。
霍云起见钟翎提着猪肉和一把蒜苔回来，有些恍惚，钟翎早就把金牌贴身放好了，她把头发绑成一个高马尾，穿着青色布衣，把袖子挽到了小臂处，比在京城庄重的打扮多了一些干练，比在军营的装束又多了几分温柔，总之，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他走上前问钟翎：“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钟翎的淡然气势被霍云起的惊讶打破，她有些心虚：“会那么一点点……”
至于多少算一点，那就只能由心自证了。
霍云起发觉了钟翎飘忽的眼神，预料到钟翎这句话约莫含有部分水分，不过相较于他能把任何肉烤成炭块的技能而言，钟翎就算厨艺再差，也一定比他强。
钟翎怕他再问自己厨艺知识，立刻找借口匆匆钻进厨房，霍云起想起钟翎现在是自己的大债主，他又借住她家里，于情于理都该进去帮忙，他没犹豫，也跟着进了厨房。
钟翎刚把水壶放在炉子上，霍云起就已经进来了。钟翎没回头：“将军，菜马上就好了，别担心，我做饭有经验。”
霍云起四下瞧了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钟翎道：“我可不敢让您帮忙，您可是大将军——”
霍云起走上前，拿走钟翎手里的木柴往炉子里放：“我可不是什么大将军，我来烧火吧，烧的不对，记得提醒我。”
他主动揽下了烧火的事，钟翎看他埋头往炉子里添柴，神情专注，无比认真的侧脸，她好像才发现，霍云起竟然已经不是将军了。
可是为何，现在的他反倒给她另一种沉稳的感觉？
从前的沉稳是因为背负了太多身不由己，而现在的沉稳，则是由内而外沉静下来了。
霍云起注意到钟翎的眼神，他停下来问钟翎：“我烧的不对？”
钟翎回过神，纵使离燃烧的炉子很远，她的脸上仍然多了一股热意：“啊……没有，我去切菜。”
她转身去找菜刀，霍云起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收回了视线。
钟翎做了两道菜，鸡蛋炒柿子和蒜苔炒肉，她有些庆幸自己坚持独自烹饪了半个月，要不然绝对不能有现在还能看得过去的水平。
当然，米饭也再没煮成过稀粥。
“将军，吃饭吧。”
半个月过去了，钟翎终于不是一个人吃饭了。她给霍云起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两人分别坐在桌子两侧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有说话。
虽然不说话，可是钟翎没有专注于自己的饭碗，反而不时瞄着霍云起的表情，见霍云起并没有露出难吃的表情，钟翎这才安心，伸出去的筷子下意识送到嘴边，钟翎的舌尖咬到了一块肥腻的东西——
她立刻把嘴里的肥肉吐到了桌子上。一想到刚才嘴里黏腻的口感，她忍不住面色剧变。
她对肥肉一向敬谢不敏，放它到菜里只是因为钟翎觉得霍云起可能不讨厌肥肉。
喝下一大口茶以后，钟翎发现霍云起盯着她看，她咂咂嘴，不解道：“您看我干什么？”
她见霍云起还看了桌上的肥肉一眼，她立刻怂了：“将军，不是我浪费粮食，是我真的吃不了肥肉。”
霍云起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听错：“你不吃肥肉？”
钟翎被霍云起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是啊，怎么了？”
那一瞬间，有许多记忆涌入了霍云起脑海中。他不是个喜欢回忆的人，可是现在他竟然会想起一年前的事，他和钟翎在和西夏的一次交锋中被对方偷袭，霍云起受伤，他们假装夫妻藏到了一户农民家。
那对夫妻很热情，可是也很贫穷，但是他们还是用仅剩的猪肉招待了他们，当时霍云起记得钟翎说自己只喜欢吃肥肉，把所有的瘦肉都让给他了。
当时他没有注意，现在想来，当时钟翎的表情似乎很奇怪。霍云起以为相处三年，他已经完全了解了钟翎，现在才发现他对钟翎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了解。原来，她说喜欢吃肥肉并不是真的……
明明咬了一口就控制不住吐出来，可那时的她还是一口一口吃下了。
霍云起把碗筷放下，低声道：“没什么。”
钟翎不知道霍云起又在想什么，只好转移话题，她指了指桌上的菜给霍云起：“将军，您多吃点儿，要不然剩下的菜就要留到明天吃了。”
霍云起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钟翎，别再叫我将军了，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钟翎觉得霍云起说的话有道理，毕竟霍云起已经决定留下来，叫将军不就暴露他的身份了嘛。
钟翎冥思苦想，突然道：“那我以后叫您先生吧？霍先生？”
--------------------
第41章 啊啊啊啊
然而霍云起像是成心难为她一样，对这个称呼并不满意：“可是，我也不姓霍。”
“那你想怎么样？”钟翎受不了了，干脆让霍云起自己选：“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原本我应该姓凌的。”霍云起淡淡道。
钟翎道：“那就叫凌先生，这样总行了吧？”
这样叫像是在叫一个陌生人，不过，他和她本来就是陌生人。霍云起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称呼。
出乎钟翎的意料，菜里的肥肉被霍云起吃了大半：“将……凌先生喜欢吃肥肉？”
霍云起摇摇头：“不，是我想起一个下属，她说自己喜欢吃肥肉，所以我也想尝尝。”
有爱吃瘦肉的就有爱吃肥肉的，这并不奇怪，钟翎好奇道：“那你现在觉得肥肉好吃吗？”
“太腻了。”
腻到他想象不出，当时的钟翎是怎么把所有肥肉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的。
“我也觉得。”钟翎深有同感：“所以这辈子我都不可能主动吃一口肥肉！”
她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发现霍云起表情奇怪地看着自己：“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霍云起又夹了几块肥肉放进自己碗里：“吃饭吧。”
钟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霍云起能一边觉得肥肉很腻，一边面不改色地把所有肥肉全吃完。不过她确实松了一口气，毕竟肥肉也是钱，浪费可耻。
吃过饭后，钟翎把明天要干的活记下来，为了省油灯，她早早地吹灭了蜡烛，准备上床睡觉。
干净绵软的棉被盖在身上，甚至还能问道太阳暖呼呼的味道，钟翎闭上眼睛缩在被子里，开始时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是很快渐渐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间，她感受到脚边有一股凉凉滑滑感觉，钟翎用脚蹬了蹬被子，可是冰凉的触感还是没有消失，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她的脚上一样。
这种感觉实在不舒服，钟翎忍受不了，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地面上，也照在了床上，钟翎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身边吐着信子，身形长条的某种动物，月色下照着它的鳞片闪闪发光。
钟翎和那玩意儿四目相对，她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眨了眨眼，发现那只不速之客并没有消失，反而对她歪了歪头，钟翎这才反应过来，噌地一下跳下了床：“啊啊啊啊啊蛇啊啊啊啊！”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也开始变凉了，钟翎慌不择路夺门而出，下意识跑到芸娘的房间一把推开了门：“娘！我屋里有蛇！”
然而她忘记了，芸娘的房间在今天归属一位男住客，而这位男住客此刻并没有睡着，而是站在浴桶里正在用水舀冲澡。
钟翎破门而入的时候，霍云起正舀着一瓢水从头往下淋。
滚烫的水珠打湿了他的长发，顺着他的脊背逐渐滚落下去，最终隐没腿间消失不见，大片大片的肉色出现在钟翎眼前，匀称的肩颈和背部肌肉上带着经年累月的疤痕，更多了几分性感。
钟翎呆呆地站在门口，而霍云起此刻好巧不巧的转过身来，没有任何衣物遮挡。
钟翎才反应过来，发出了今夜的第二声尖叫：“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她捂住眼睛的时候，才想起来刚才好像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了。
霍云起看到钟翎，迅速转过身缩回木桶里，只是这木桶体积太小，他施展不方便，才选择站着冲澡，没想到全被钟翎瞧见了。
“……”面对钟翎先发制人的指控，霍云起百口莫辩，他无奈朝着背后道：“钟姑娘，你进门之前从不敲门吗？”
“啊？我忘了，对不起！”钟翎听了这话，这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支配身体的能力，她僵硬地转过身，出门关门逃跑一气呵成。
随着木门被关上，霍云起同样松了口气，水面中倒映着他僵硬的表情，原本因为热气氤氲发红的耳朵更红了一层。
钟翎从霍云起的房间夺门而出，又不敢回自己的房间，她无处可去，只好躲在厨房灶台后面。
她缩成一团蹲下去，想起刚才发生的事，钟翎简直要疯了，她恨不得把自己打昏，然后一觉醒来再次失忆，这样就不用面对霍云起了。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霍云起的身材好像还挺好的。
就在钟翎无地自容的时候，厨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了，钟翎知道来的人肯定是霍云起，可是她不敢起来：“你……你洗好了吗？”
霍云起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嗯，发生什么事了？”
钟翎不会无缘无故冲进他的房间，霍云起想到这里，已经拿起衣服准备向钟翎了解情况了。
钟翎听说他洗好澡了，本来想站起来又不敢，霍云起见她迟迟不起身，干脆走了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钟翎捂住眼睛：“你别过来——”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霍云起已经衣冠整齐地出现在她面前，虽然头发仍然是湿的，可是已经被整齐地束起来了。
霍云起皱着眉盯着她：“怎么躲在厨房里？你的房间进贼了？”
“不是，比进贼还可怕！”钟翎想起那个场面，还是很害怕，她抱住自己的胳膊，可怜兮兮，看样子马上就要哭了：“我那屋里有蛇！”
“我去看看。”霍云起听说有蛇，立刻认真起来，他在院子里找到了一根叉子，走到钟翎的房间，一脚踹开了门。
钟翎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不敢靠近。
她眼看着霍云起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冲着她摇头：“我没看到蛇。”
“怎么可能？屋里肯定有蛇，我亲眼看见的！”钟翎不相信，她走到门口，发现被子已经被霍云起翻起来，那地方什么都没有，而屋里其他地方也不像能藏蛇的地方。
霍云起见她微微发抖，知道她被吓坏了，安慰道：“我看说不定蛇已经跑了。”
可是谁也没有确切的把握证明蛇真的跑了，它那么细长的一条身子，完全可能缩在某个角落，等钟翎再次入睡的时候，突然袭击咬她一口或者勒住她的脖子。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越来越多，钟翎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害怕，她转头看向霍云起，眼中闪着祈求的目光。
“霍将军，你的房间能不能让我住一晚？”
“好。”霍云起没有犹豫，毕竟那本来就是她的房间：“你去睡吧，我今晚在这儿住。”
“不行。”钟翎见他进门，立刻拦住了他的动作：“万一蛇没走，你会有危险的。”
霍云起询问道：“那今晚我住哪儿？”
钟翎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指了指霍云起的房间：“那间房。”
最终钟翎住进了霍云起的房间，霍云起并没有住钟翎的房间。幸亏芸娘房间里的炕够宽敞，能够容纳好几个人，霍云起和钟翎之间也隔着很远的距离，两人穿戴整齐，分别睡在两侧，谁也没有说话。
钟翎背对着霍云起的方向，把自己缩成一团，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她听到了霍云起轻微翻身的声音。
钟翎蒙着被一激灵，屏住呼吸听着霍云起的动向，然而他似乎只是下意识地翻了一下身，之后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是睡着了吗？钟翎把被子从头上拿下来，侧耳倾听，听到了霍云起沉稳的呼吸声。
钟翎松了口气，安心了许多。她今晚受了几多惊吓，现在已经很疲倦了，因此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霍云起准时睁开眼睛，习惯性早起早已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每次天刚亮时他就能感知到。霍云起感受到阳光，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钟翎的睡颜。
霍云起立刻僵住了，见到钟翎那一刻，他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钟翎害怕蛇，于是住进了他的房间。
可是两人昨晚明明离得很远，现在钟翎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霍云起想动一下，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脖子上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他伸出手碰了一下，随后像是触电般缩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