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翎和芸娘被关进了县衙大牢,大牢里阴暗潮湿,常年没有阳光,空气里全是阴冷的气味。由于钟翎和芸娘还没有被判罪,所以现在她们只是暂时被关在这里,只有定罪之后才能去女监。
两人被赶到牢房里,牢头把锁链系上,随后就离开了。钟翎赶紧扶着芸娘坐下:“娘,您小心点儿,别乱动。”
芸娘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干草堆上,她的嘴角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可是现在两个人谁也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了。
钟翎坐在一旁低下头不敢讲话,其实这件事论起来最开始就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非想要赚钱,就不会中计让张财主有机可乘,也不会让娘来救她,导致两个人都进了大牢。
她没脸面对芸娘,心里忐忑不安,只能缩在一旁,默默关注着芸娘,一举一动都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见芸娘坐在那里不动,她稍稍安心,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牢门,她认为自己绝对不能坐在这里坐以待毙,她一定要逃出去。
“翎儿,你的手怎么样了?”芸娘突然开口。
“啊?”钟翎回过头,见芸娘看自己的手,钟翎才想起来自己昨夜骗芸娘说自己的手被烫伤了,娘居然还记得这件事,钟翎心中愧疚极了,低声道:“娘,我的手没事。”
芸娘安心:“没事就好。”
钟翎道:“娘,我的意思是不是现在没事,是一开始我的手就没受伤,我骗了您,对不起。”
芸娘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为什么骗娘?”
“因为,因为我想赚钱,学堂教的东西我都学会了,您又那么辛苦,所以我想干活赚钱帮您分担。”
芸娘不同意她的说法,甚至还有些生气:“翎儿,你在说什么胡话?干活养家不是你该做的事,饱读诗书,学会琴棋书画才是正途。”
钟翎不明白芸娘为什么对这些大小姐才该学的事情那么执着,她不解道:“娘,可是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您是我娘,我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谁说你不是?”芸娘脱口而出,而后又立刻闭嘴。
钟翎没听懂这句话,问道:“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娘就是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芸娘摇摇头,见钟翎没有起疑,她才稍稍安心,不过这倒是提醒她了,万一唐县令真的有心治她们的罪,或许必要时她可以把翎儿的爹的身份搬出来,再自己承担一切罪责,毕竟张财主的那只手指是她咬掉的,这样翎儿就安全了。
她这样想着,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钟翎以为芸娘不再生自己的气,同样悄悄松了口气。晚饭时候,牢头给牢里关押着的犯人防反,走到钟翎面前的牢门时,他低头放下馒头和青菜,转身就走,身上的钥匙不偏不倚落在铁栅栏下面的干草上,没有一点儿动静,却被拿饭的钟翎看的一清二楚。
她淡定自若地拿起了馒头,然后瞄了一眼牢头的位置,把馒头和菜分给芸娘:“娘,您吃菜。”
芸娘先喝了口水,冲散了口腔里已经干涸的铁锈味,她一天没有吃饭,早就饿的不行,于是拿着馒头就开始吃,只是她吃饭的时候,发现钟翎并没有急着吃,而是拿着馒头,心不在焉地往外看。
“翎儿,你怎么不吃饭啊。”芸娘叫她:“这饭菜虽然不如家里的好吃,可是你也不能饿着肚子,要不然这一晚上太难熬了。”
“娘,我知道。”钟翎咬了一大口馒头,眼睛亮晶晶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嘛。”
芸娘又叫她吃菜,钟翎一边应着,一边仍旧忍不住往外看,隔着栏杆,她看到牢头放饭以后出门,她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口装作漫不经心把钥匙捡起来。
芸娘道:“翎儿,怎么了?”
钟翎朝她笑了一下:“娘,没事。”
馒头散发出特有的香味,钟翎吃饱喝足缩在芸娘身边,她透过高墙上的小窗看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牢房里也静悄悄的一片,她们被关的地方距离牢房大门并不远,如果能出去的话,应该很快就能逃出去而不被人发现。
“娘。”钟翎轻声叫了芸娘一声,听到芸娘的回应,她立刻做起来,附在芸娘耳边道:“娘,我们一会儿从这里逃出去吧?”
“逃?怎么逃?翎儿,这里面全是守卫,万一被抓住了,不是罪加一等吗?”芸娘道。
钟翎道:“可是呆在这里,唐县令和张财主也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娘,咱们不能等着被定罪。”
芸娘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犹豫片刻,才道:“可是说起来简单,我们被锁在牢里,想逃也逃不出去。”
“谁说逃不出去?娘,您看这是什么?”钟翎慢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东西,借着微弱的光亮,芸娘看到钟翎的手上多了一根长条形的铁片,这形状很眼熟:“这是大牢的钥匙?你怎么拿到的?”
“不是我拿到的,是那粗心的牢头掉下来的,有了这个钥匙,我们就能逃出去,远离石头村,去哪儿都可以。”
钟翎紧紧握着钥匙,像是握着自己的命运,芸娘犹豫道:“可是,它能打开咱们牢门的锁头吗?”
钟翎也才想起这个问题:“试试才知道。”
她悄悄走到牢门口,双手慢慢摸索着冰凉的锁链,一点一点摸到锁头,然后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插进去,然后轻轻一转,锁头发出了咔哒一声,钟翎身体顿时僵住了,眼看周围没有人发现,她又松了一口气,她蹑手蹑脚地把锁链搭在门上,随后笑着招呼芸娘:“娘,我把门打开了,咱们快走!”
芸娘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中,没有一丝声响。钟翎很奇怪,赶紧走过去,催促道:“娘,门已经开了,咱们赶紧走吧,要不然一会儿牢头发现钥匙丢了就来不及了!”
“要走你走吧,我不走。”
“娘,您在说什么呢?”
钟翎赶紧蹲在芸娘面前要扶她起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说了要走你走。”芸娘甩开了她的手:“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娘!”
“来人——”
芸娘刚发出一声,趁钟翎被吓到时,她突然站起来把钟翎推到门外,然后立刻重新把牢门锁上了。两人隔着一道铁栅栏相视,钥匙原来插在锁头上,现在已经被芸娘拿在手里。
“娘,你快出来。”钟翎急了:“你再不出来,牢头就回来了。”
芸娘朝她摇摇头:“你再不离开,牢头就来抓你了。”
门外突然被风吹的晃了一下,钟翎清醒几分,最后看了芸娘一眼,转身跑出了大门。
芸娘一直凝望着钟翎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到,她才重新坐回了干草上,把钥匙埋在了干草旁,她不是不想跟钟翎一起走,可是两个人一起逃终究太引人注目,她又受了伤跑不了多远,不如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只要钟翎能够逃脱成功,她就算是死也觉得值了。
直到跑出大牢,钟翎才开始细想为什么芸娘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离开,娘一定是怕拖累自己,可是只有她一个人逃出去又有什么意思?钟翎咬咬牙,决定再回去,就算不能带娘一起离开,她也不会任由娘一个人留在大牢里。
她转身就跑,迎面却撞上了一个身影,钟翎下意识退后两步,抬起头才发现拦住她去路的人竟然就是白天对她的求救置之不理的霍云起。
霍云起的脸被月光照着,一双琥珀色眸子漠然地俯视着钟翎,紧张的感觉在钟翎心中萌生,她听过霍云起的传闻,传闻霍大将军神勇无敌力大无穷,又有人说他视人命如草芥杀人不眨眼,可是直到现在,她离霍云起这么近,才发现传闻可能并不该尽信。
眼前的霍云起换了一身黑衣,款式与白天的那身并不相同,他虽然很高,但是肩宽腰细,一看便知是青年人的身形,脸上虽然古井无波,可是模样是钟翎从没见过的俊朗容颜。
“你这是要越狱?”
霍云起开口,声音冷冽,落在钟翎耳中像是玉石撞击的清冷之声,他虽然看出钟翎要逃跑,可是半分没有要抓她回去的意思,钟翎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见到霍云起的态度,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求霍将军救命。”钟翎有了想法,身体立刻随之反应,扑通一声跪在霍云起面前:“将军,我和我娘是被冤枉的,是那个张财主对我图谋不轨,我娘发现以后为了保护我,她才咬断了张财主的手指,那张财主还说自己买通了县令,一定要民女心甘情愿给他做妾,这样滥用权力将军不管吗?求将军为民女做主。”
钟翎说完,给霍云起磕了一个头,她的头撞在青石板上,头上发出阵阵疼痛,她却浑然不觉,眼前的官靴没有动,钟翎干脆再加一码:“要是将军为民女做主,民女愿意为奴为婢侍奉将军,绝不食言。”
“你,抬起头。”霍云起听到这句话,突然叫她。
钟翎心里一惊,莫非霍云起看中她的美貌。要是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先借霍云起摆脱当年困境,再想办法从霍云起手中逃脱。
她乖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霍云起,笑得像花一样灿烂。然而霍云起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藏着狡黠和不屈服的韧劲,令霍云起心神一动。
胆子大到逃狱,遇到他以后还想办法借他脱险,这份胆识,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将军,您怎么不说话啊?”
“有人逃狱了,快追——”
身后响起牢头和几个衙役的声音,钟翎吓了一跳,赶紧躲到霍云起身后,然而霍云起微微一动,已经把钟翎完全暴露在牢头面前:“你们找的是不是她?”
牢头见到钟翎,立刻点点头:“是。”
他话音刚落,唐县令也匆匆走了过来:“怎么回事?谁越狱了?”
牢头道:“大人,是这个人越狱出逃,不过被霍将军拦住了。”
唐县令喜笑颜开,面对霍云起更是大加奉承:“多亏了霍将军在,否则真叫这小妮子跑了,来人,把这丫头给我压回大牢,牢牢看住,要是再让人跑了,本大人唯你们是问!”
“是。”
牢头强硬地拉着钟翎离开,钟翎没想到霍云起竟然真的置之不理,她看着霍云起,似乎要把他吃了:“霍云起,你算什么狗屁将军,冤案就要发生了你都不管?我诅咒你以后都打不了胜仗!”
唐县令嘿呦一声,当场扬起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敢骂霍将军?”
他的手立刻要扇在钟翎的脸上,钟翎下意识闭上眼睛,脸上却只感觉到了一阵风声,她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唐县令的手停在自己的眼前,他的手腕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扣住了。
唐县令回望霍云起:“将军?”
霍云起松开拦住唐县令的手:“唐县令,这个犯人何时审问?”
唐县令斟酌道:“回将军,这个嘛,时间还未定。”
霍云起道:“那就今晚审判吧,本将军旁听,唐大人没有异议吧?”
唐县令瞧霍云起的冷脸,心里暗暗嘀咕,估计是钟翎惹怒了霍将军,所以霍将军想要往重了判罚钟翎,可是这样的话不就和张财主的打算冲突了吗?唐县令想要拒绝霍云起,霍云起却道:“本将军已经派人去请张老爷了,这桩案子并不大,推迟处理越积越多,不如尽快解决。”
“啊?既然将军已经派人请张老爷了,那下官无异议。”
唐县令在心里暗暗盘算,他至今还没看透霍云起,而霍云起又是一品大将军,权力地位远高于他,他更应该小心行事。看来这次从张财主那里捞不到油水了,下一次可要好好从他身上狠狠地刮一层下来。
--------------------
第46章 鸟翼为翎(三)
二更天,县衙内灯火通明。
唐县令正坐中位,头顶一块牌匾,上书正大光明四字。
霍云起坐在他下首的椅子上,不动神色地看着公堂上跪着的三人。
钟翎与芸娘自不必多说,张财主肥头大耳衣着富贵,他的小指被白布包扎,翘着手指的模样看起来奇迹滑稽可笑,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差劲。
唐县令拍了一下惊堂木:“升堂。”
“威武——”
唐县令道:“张忠,你有何冤屈,速速报上来。”
张财主道:“是。回大人,半月前,草民雇佣一位洗衣女婢来草民府上,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没想到这个疯女人擅自闯入草民的府上,还咬掉了草民的手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草民真是愧对父母,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唐县令看向钟翎和芸娘二人:“可有此事?”
钟翎大声道:“是张财主欺辱我,如果没有我娘及时赶到,那他就得逞了!”
唐县令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示意钟翎肃静:“本官问的是芸娘有没有咬断张忠的手指,芸娘,可有此事?”
芸娘回道:“是,有此事。”
唐县令道:“好。那钟翎,你说张忠欺辱你,可有证据?有没有人证物证啊?”
“这……”钟翎说不出话来:“当时府里后院只有他一人,他府上的下人都走光了,哪有人证明?”
唐县令压了压上扬的嘴角:“所以,既无凭证,你又怎么能说张忠欺辱你呢?要是本官看,你分明是觊觎张老爷的钱财,蓄意讹诈,张老爷不给,想把你们扭送官府,撕扯扭打中芸娘咬断了张老爷的手指,才让张老爷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他自己添油加醋,无中生有,说的振振有词。钟翎被他搞的十分恼火,辩驳道:“我可没觊觎过姓张的钱财,要不是周君说他府上招工,骗我去,我又怎么会去张府?”
提起周君,张财主脸色微变:“你来我府里为赚钱总是真的吧?不要扯其他的事情进来。”
张财主的神态立刻被霍云起捕捉到,霍云起突然开口:“周君?这个周君是什么人?”
张财主道:“回将军,周君他……”
霍云起打断他的话:“我没问你。”他看向钟翎:“你说。”
钟翎对于霍云起的表现十分讶异,她几乎已经认定霍云起根本不想帮她,甚至可能还会因为自己先前对他说的话而私心报复她,没想到霍云起竟然还会关心案情。不过此刻这些都不重要,钟翎抓住机会,大声道:“周君是周家的独子,就是他介绍我去张财主府上的,而且张财主亲口承认是他让周君骗我入府,只要找到周君令他说出实情,真相即可大白。”
唐县令看了堂下的张财主一眼,接受到张财主流露出的求助的眼神。唐县令心中无语,这个张财主真是色胆包天,招惹上钟翎和芸娘这对泼辣母女,要是霍云起不在,他大可以派人传唤周君时嘱咐他不要瞎说,可是霍云起在场,他该怎么做呢?
唐县令还没想到办法,霍云起已经吩咐下去了:“既然如此,那就传周君来吧。”
唐县令点点头:“是,来人。”
“不用派县衙里的人了,本将军手下人轻功不错,叫他们去快些。”
霍云起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他一开口就按住了唐县令,转而派自己手下的士兵出去找周君。唐县令和张财主面面相觑,两人谁也不敢多说,唐县令立刻转换思路,那就等周君被带上公堂时,他再暗示周君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