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以婳微微点了点头。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来这里，不过她知道，她以后不会再来了，有些事情，有些景色，早已经变了。
慕以婳踏上马车，随众人回府。
马车缓缓行进，慕真从马车上的包裹里拿出油纸袋，递给慕以婳，说道：“小姐，奴婢见你在席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吃点吧，以免肚子饿着。”
慕以婳接过油纸，打开露出里面的点心，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
“比席上的好吃。”慕以婳说道。
慕真一愣，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小姐夸她做的点心好吃！
马车缓缓行进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将军府。
慕以婳迈步下车，走到黎夫人面前，无视黎玉纷瞪她的眼神，向黎夫人屈膝行礼离去。
慕真随着慕以婳回到水涟阁，只见慕以婳端坐在案前，手执着笔，却久久未下笔。
慕真不由得想到当年慕以婳在群荟宴跳的舞，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却名动京城，三个月后还有人谈论，可知那个舞有多么惊艳。
慕真回过神，见慕以婳已开始凝神写字，便悄悄退了出去。
第18章 少年
女孩百无聊赖地走着，靴子踩在早已枯败凋落的草上，搓着手，口中呼出寒气。
女孩大约八岁左右，红色衣袄绣着淡粉色的朵朵梅花，配上了一件浅紫色镶着白狐边的小斗篷。白绒绒的狐毛簇拥在颈边，更是将女孩娇小的脸蛋衬得玲珑俏丽，让人移不开眼。
“也不知道何时方能下山。”她低声咕哝道。
她已经来云隐上半年了，这里甚是无趣，除了容末哥哥就没有人陪自己玩了，而他又整日里向云爷爷学医术，也很少能抽出空闲时间来。
父亲说送她来这里是为了给她治病，过些日子就将她接回，可是自己明明没有生病啊。
她想到了半年前偶然间听到云爷爷对父亲说的“贵格过重”“恐怕压不住”等话就不由得感到烦躁。
女孩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没有一片白云的天空，怔怔不语。
忽然，空气中一丝血腥味传来。
她这半年来，早已经熟悉这个味道，因此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难道又有人来找云爷爷治病了？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云爷爷虽然医术高超，但他每天只一个人，而恰好，清晨天刚刚发亮的时候，他为一个人接好了断腿，所以这个人恐怕要等到明天了。
她听到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救我……”
女孩一愣，倏然站起身来，竖耳细听，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
“救命，救命……”
她看到不远处的石头后面，有半截身子露了出来。
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进。
眼前的是一个满面脏污的男子，不，应该顶多是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大，衣衫褴褛，看不出原本的质地。他闭着眼睛，不停地喘着气，听见声音，睁开眼，便看见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孩。
女孩乍看见他睁开眼睛，吓了一跳。
少年的眸中霎那间迸出亮光，他伸出手，“救救我……”
蓦然，他似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手无力放下，昏倒过去，陷入昏迷。
女孩这才发现，他的腹上有一个伤口，正不断从中流出血。
女孩呆住，回过神大声喊道：“云爷爷！云爷爷！”
却没有人回应。
她抿了抿唇，蹲下身子，将少年慢慢移到自己背上。
漫然无际的土地上，女孩背着比她体型大好多的少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时不时踉跄一下，几近摔倒。
身着素白衣衫，眉目清雅的少年站在屋前，望着远处，眉宇间隐隐带着几许忧思。
忽然，他愣了一下，紧紧盯着不远处踉跄而来的身影，忙疾步而去。
女孩看着疾步走来的少年，舒然一笑，“容末哥哥。”
刚说完，她瞬间脱了力，连带着背上的少年一起摔倒在地。
容末忙大步向前扶住了她，看向摔落在地的少年，凝眸道：“这……”
女孩抓紧他的袖子，“容末哥哥，快喊云爷爷救救他……”
容末默然一刻，说道：“你应该知道师父的规矩。”
女孩摇了摇头，说道：“你与云爷爷说，他一定会出手的。”
第19章 救治
她也不知为何她那么热切的想要救他，或许是被他执着的眼神震撼，又或许是对伤者的同情。
容末默然不语，他比谁都了解他的师父，师父从来不肯坏了他的规矩，无论那个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
也行是女孩的声音太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屋内走出。
“吵什么吵？”他大声呵斥道，声音中气十足，丝毫没有老态。
“云爷爷，你救救他！”女孩含泪道。
老者瞥了地上的少年一眼，淡淡道：“让他明日再来吧，早上我已救治过一位病人。”
女孩急声道：“可是他——”
老者走进屋内，把门摔上。
“撑不到明天啊……”女孩愣愣道。
她恍惚地看向地上的少年，难道他真的活不了了吗？
他那初见她时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如一把尖刀刺中她的心脏。
容末看着地上的少年，神情复杂难辨，忽然出声道：“让我试试吧。”
女孩转眼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清。
“我觉得我可以救他。”他缓缓地说道。
女孩的眸中立刻亮起来，就像刚刚少年初见她时的眼神。
容末提着药箱，两人把少年扶进就近的容末的屋中。
“放到我的塌上吧。”容末说道。
女孩抿唇与容末将少年放至塌上。
她明明记得，容末哥哥有洁癖，衣衫每天都换，除了她，连云爷爷都不能进他的屋子。
容末回头说道：“你先出去吧。”
女孩点头，走出屋子，轻轻关上房门。
天色渐渐变得暗了起来，寒风似乎也变得凛冽了，女孩却似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寒冷，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屋门。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吱”的一声，屋门缓缓打开，容末从里面走出来，说道：“他已经没有大碍了。”
女孩却没有走进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粉色的帕子，递给他。
容末愣愣地接过帕子，边上角绣着一个方正的“婳”字。
女孩笑着指了指他的脸。
容末恍然，也笑出声来。
“你不进去看他吗？”容末问道。
女孩摇头，说道：“等他醒来的吧。”
容末嗯了声，忽然问道：“你……认识他吗？”
女孩笑了笑，摇头说道：“不认识，刚刚第一次见面。”
容末点头。
他想了想说道：“你先去睡觉吧，我守着他，等他醒来我唤你一声。”
她点了点头，她知道容末择床，今晚恐怕是睡不了了。
翌日，天刚刚微亮。
塌上的女孩缓缓睁开眼睛，忽然一怔，立即走下床，推开屋门，正好见容末走来。
女孩迟疑问道：“他……”
容末笑着说道：“刚刚醒了，我正准备叫你。”
她忙大步走向不远处的屋子。
容末收回视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刻着繁琐花纹的墨色玉佩。
屋内。
一老一少隔着几案端坐。
“你所言属实？”老者肃然看着容末。
容末将玉佩推去，“这是徒儿从他身上找到的。”
老者拿着玉佩细细端量，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个。”
第20章 颜墨
容末顿了顿，说道：“他不仅腹上受了一箭，还中了毒。”
“毒？”老者抬头，面带惊讶，“是什么毒？”
“蒟。”容末说道。
老者一怔，忽然哈哈大笑，“权力面前无父子这句话果然没错，不过这小子也真可怜。”
容末垂眸。
女孩轻轻推开屋门，迈步走了进来。
只见少年正侧身倚坐在卧榻之上，面无表情。
听到声音，少年抬起头，面色微微一动，开口说道：“是你救了我？”
女孩坐在卧榻的另一边，笑道：“当然，不然还能是谁？”
少年瞧着女孩的笑靥，不由恍惚起来，没想到是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救了自己。
“哎，”女孩见他恍似走了神，叫了他一声。
少年抬头。
女孩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颜墨。”
女孩说道：“是容末哥哥名字里的的‘末’吗？”
颜墨一愣，容末哥哥是刚刚那个人？
他道：“是‘笔墨之林’的‘墨’。”
“哦，”女孩摇了摇头，“那就不一样了。”
她弯唇一笑，“我叫阿婳，‘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的‘婳’，我叫你阿墨吧。”
颜墨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要喝茶吗？”阿婳问道。
颜墨抿了抿干涩的唇，嗯了一声。
阿婳起身从屉里拿出一包茶叶，又从桌上拿起茶壶，边哼着歌边烹着茶。
颜墨看着她，缓缓地说道：“谢谢你。”
阿婳笑了笑。
一会儿不到，茶就烹好了，阿婳倒了一碗，端给他，“小心着烫。”
颜墨接过，微微一笑，“谢谢。”
他抿了口茶，接着微微仰头大口喝着。
“哎，你……”阿婳急声道，却见颜墨已经喝完。
她无奈地接过空碗，放在桌上。
阿婳想了想，说道：“你先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推开屋门，迈步走了出去。
颜墨望着她的背影离去，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
阿婳刚走出门，见两个药童走来。
阿婳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干什么？”
两个药童忙弯腰施礼，回道：“公子说他今晚在后面那个屋子里休息，令我们来拿些被褥。”
阿婳点了点头，让他们进去。
颜墨在塌上躺了三天，才能下来。
阿婳扶着他，说道：“你在塌上再休息几天吧。”
“不用，我已经差不多痊愈了。”说完，他挣开阿婳的手，自己迈步走了几步。
阿婳放下心，想了想说道：“我陪你去外面走走吧？这屋子里闷得慌。”
颜墨笑着应了声。
阿婳走在前面蹦蹦跳跳，不时回头看一下，颜墨挥了挥手让她放心。
果然是孩子。
颜墨笑了笑。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便找了个地方挨着坐下。
阿婳忽然指着远处，说道：“我就在那里看见你的。”
颜墨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一块石头。
阿婳问道：“你是自己一个人爬上来的吗？”
颜墨嗯了一声。
阿婳看向颜墨棱角分明的侧脸，有些迟疑地问道：“是谁伤了你？”
一瞬间陷入沉默。
阿婳正想岔开话题，却听颜墨淡淡地道：“我的兄长。”
第21章 离开
阿婳一愣，兄长？
颜墨再次低声说道：“是我那平日里兄友弟恭的兄长。”
那个人以为自己看不到，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视力比一般人好得多，虽距离有点远，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阿婳闷闷地看着地上，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糟糕起来。
颜墨又道：“那个人……容公子对我说除了箭伤我还中了毒。”
阿婳一惊，蓦然转头看向他。
“毒？”她不可置信地重复。
颜墨没有回答。
阿婳艰难地挤出一句，“还是你的兄长吗？”
颜墨摇了摇头，忽然躺下，双手交叉放在头下，凝望着天空。
阿婳抿了抿唇，难道也是他的亲人吗？
虽然她的父亲母亲对她十分严厉，但是她知道他们其实是为了她好，为了让她配得上丞相嫡长女这个身份，不让人耻笑。
可是他呢？
阿婳看着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的少年，心情复杂。
一个月后，颜墨的身子经过调养已经恢复如初，腹上只留下了淡淡疤痕。修养的这些天，不只是谁为了陪谁，他们二人就如同第一次那样，时常出门放松，将整座云隐上走了几回。
这日，阿婳端着一碟子点心推开颜墨的屋门，却见颜墨坐在桌旁，读着手里拿着的信。
听见声音，颜墨抬起头，看见阿婳走来，忙将信折上，放进袖子里。
他露出微笑，“这是什么？”
阿婳把碟子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刚刚做的，阿墨尝尝味道如何？”
颜墨拿起块梅花糕，咬了口，笑道：“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阿婳怀疑地看着他，“真的？你可别骗我。”
“真的。”颜墨点了点头。
阿婳拿了一个放进嘴里，顿时脸色一变，忍耐着咽下去，啐道：“明明太甜了，你还说没骗我。”
颜墨哈哈一笑，摸了摸头。
阿婳哼了一声，“我可不管，既然你说好吃，你可要把剩下的吃完，我回去了！”
她转身蹬蹬蹬地跑出门，泪水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掉落到土地上。
颜墨看着阿婳离开的背影，脸色也慢慢沉默下来。
夜色沉沉。
阿婳已梳洗上塌，可躺在塌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顿了顿，开门而出，站在门前的梧桐树下，静静地仰首望天，漆黑的天幕上，只有两三疏星。
他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地走回屋内。
天色微亮，颜墨收拾好包袱，其实也没有什么带的，只有她送给他的几个小玩意儿。
他缓缓推门，顿了顿，看了不远处的屋子一眼，转身迈步而去。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颜墨微微笑了笑，继续抬足。
“等一下！”
颜墨愕然转身，只见不远处阿婳喘了口气，用手拍了拍胸口，待平息下来后，大声喊道：“别忘了我！”
颜墨用力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转身而去。
阿婳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喊道：“我叫慕以婳，慕丞相的女儿，记得要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