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调查
凯瑟琳・普尔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快速地滑动,把蕾娜的口述翻译成法语。蕾娜回想着福吉告诉她的内容,在办公桌前走来走去,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嗯,这个词是不是不太合适,我记得他们不会在法条里用这个词?”
凯瑟琳愧疚地低下了头,红着脸回答:“抱歉,采尼小姐,我不太清楚。”“保险起见还是划掉吧,我想想……”蕾娜没在意,自顾自地思考着。
凯瑟琳羡慕又难过地想,我怎么会知道呢?我甚至从来没有去过法国。魔法部面试的时候,只看了她考的证书。不过幸好采尼小姐没有大惊小怪。凯瑟琳的注意力移到蕾娜自如的姿态上,她交叉着双臂,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长裙的裙摆优雅地晃动着,显得从容而自信。凯瑟琳沮丧地想:可能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没她有见识吧,她已经习惯了!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旋即,一个金发的女人高傲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傲罗办公室的金斯莱・沙克尔。凯瑟琳一脸惊慌,她认出那个金发女郎是威森加摩的调查员阿加莎・斯基特,蕾娜也不安地放下手里的活,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采尼女士,你好,也许你还记得我?”蕾娜看着她,感觉有些熟悉,但她想不起来了。“我们是一届的,我在拉文克劳。”阿加莎笑盈盈地介绍自己。蕾娜恍然大悟,她记起来了!这位阿加莎・斯基特据说有个记者姐姐,而她本人也十分热衷于报告各种不实消息,上学的时候,她就给蕾娜和所有的雄性生物编造了一大箩筐的绯闻。
蕾娜依旧热情地和她打了招呼,邀请他们坐了下来。
“这位是傲罗办公室的金斯莱・沙克尔,负责杀人犯布莱克的追捕。”阿加莎甜甜地笑着,精明的眼睛却瞟着蕾娜的反应,蕾娜和金斯莱假装不熟地握了手。
蕾娜心里紧张地盘算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许和西里斯有关。阿加莎并不急于切入正题,而是绕着圈子和蕾娜叙旧。
“……你回来之后没有去看望斯拉格霍恩教授吗?他经常提起你呢。”蕾娜摇了摇头,她确实没来得及去看望他,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
阿加莎继续保持着甜美呆板的笑容,斟酌着问:“哦,你没有和老朋友们联系吗?比如……”“西里斯・布莱克。”金斯莱直截了当地说,阿加莎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要费心思和一个杀人犯取得联系?”蕾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不屑。
阿加莎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我记得你们在上学的时候关系很好。”“我和许多人关系都很好,正如许多人和布莱克的关系都很好,谁能料到他后来作出那样的事?”蕾娜干巴巴地说。
“有人认为他就在伦敦。”阿加莎的语气急促了起来,蕾娜看起来像在努力控制自己鄙夷的笑容:“谢诺菲留斯・洛夫古德还认为他是流行乐团的领唱歌手呢。”她心里骄傲地想,事实上他确实有一副好嗓子。
“是一位值得尊重的绅士,有依据地这样认为的。”阿加莎鲜艳的指甲在木桌子上敲击着,强调着。
“哦,好吧。但我确实没有见过他。”蕾娜冷漠地耸了耸肩,目光移到了羊皮纸上。阿加莎的目光尖锐地注视着蕾娜,似乎想挖出蛛丝马迹。蕾娜平静地说:“我想我们得继续工作了。”
阿加莎娇笑了起来:“哦,是的,都快下班了。你家还住在奇切斯特吗?”
蕾娜感觉心脏猛地揪紧了,老房子有十九年没回去了:“啊,是的。”“那可真远,你开车来吗?”阿加莎得意地笑着,她认为又撕开了一个口子。
“我会幻影移形。”蕾娜简短地说,阿加莎看起来有点尴尬,但马上又说:“我们可以去你家里参观一下吗?家庭背景也是调查的一部分。”
蕾娜站了起来,冷冷地说:“我家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我今天可能会加班。”“没事,我们可以等你。”阿加莎几乎是在宣布她的胜利了。蕾娜平静地说:“那你们就坐那边的沙发上等吧。”
蕾娜继续指导着凯瑟琳写着,仿佛房间里没有别人。五点,办公室的人进进出出,向阿加莎和金斯莱投来好奇的目光;六点,金斯莱从餐馆里打包了三明治分给蕾娜、阿加莎和凯瑟琳;七点,阿加莎开始烦躁,目光也逐渐凶狠;八点,她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
“是啊,”蕾娜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嘲讽地说,“也许你可以帮我反馈一下。”蕾娜转向已经晕头转向的凯瑟琳,对她说:“好了,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做就好,辛苦了。”
凯瑟琳甩了甩脑袋,强撑着说:“采尼女士,您把它弄完才离开吗?我还是留下来陪您吧。”
“哦,谢谢,”蕾娜惊异地看着她,“可是你今天已经工作很久了。”“不,我来吧,会快一点。”凯瑟琳拿起羊皮纸,蕾娜看着她,似乎在思考她的目的:“好吧,记得去记一下加班工时。”凯瑟琳脸红了,她不是因为加班的双倍津贴才留下来的,她含糊着解释道:“不,我只是想问问……”
“什么?”蕾娜放下了笔,无视沙发上的两人,悠闲地问。“呃……我记得我的姨妈好像也提起过布莱克,他们也是同学,”凯瑟琳小声地说,她好像已经后悔说这么多了,“她叫做安妮・布朗……”
变化如此迅速地发生了,蕾娜的眼睛闪闪发光,她兴奋地大声喊着:“安妮?我当然认识她,我们是朋友!”她欣喜地看着凯瑟琳圆圆的脸蛋和亚麻色的头发,凯瑟琳的脸因为害羞和高兴变红了。
“她现在住在哪里?我想去拜访她一下。”蕾娜问道。
凯瑟琳的笑容僵住了,她难过地说:“她五年前就去世了,因为癌症。”
办公室安静了下来,蕾娜看着面前的羊皮纸,不知道在想什么。凯瑟琳忐忑不安地瞧着她。
阿加莎憋不住了,夸张地咳了几声,蕾娜厌烦地看着她,阿加莎毫不畏惧:“我想,如果没有更要紧的工作的话,我们应该去做我们的调查了。”
蕾娜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又拿起羽毛笔。墨水很快干了,在羊皮纸上留下痕迹。蕾娜满脑子都是安妮上学时候的样子,爱笑也爱哭,总对自己柔顺平直的长发不满,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拉着蕾娜讲她的烦心事,让蕾娜把她的头发缠到卷发夹上……魔法无法抵抗疾病,蕾娜无法想象那个喜欢卷发的女孩子因为癌症头发掉光的模样。
十一点,凯瑟琳坚持不住,终于回去了。金斯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阿加莎依旧盯着蕾娜,用她偏执坚定的目光。寂静的办公室只有羽毛笔发出的“沙沙”声,蕾娜机械地翻找着一本厚厚的书,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拖够了时间,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开始了行动。
她的面前放着一个白色的瓷杯,没有任何的花纹的咖啡杯。蕾娜把杯子里剩下的一点咖啡一饮而尽。这样的杯子十分廉价,也十分常见。
旋转一下,上次用这种丑杯子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应该是在1985年,蕾娜暗自思忖着。她的目光扫过一行行密密的小字。
那个时候她和米什卡已经完全闹翻了,基本上隔几天就要大打出手。蕾娜想起她干的那些粗活,想起她之前和西里斯说到的工作,不禁有些恍惚。
用手做家务,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用魔法,而在效率优先的苏联军队,更不会允许她慢吞吞地干活――只是为了满足所谓“劳动的快乐”;她也没有得到任何薪酬。
她骗了西里斯,也骗了自己。那段记忆是美化过的。她回到了1985年,好像一个幽灵,一个局外人。她跨过了记忆的罗生门,看着自己费力地拖着厚重的被单泡进冷水里。这是米什卡的惩罚手段,在某一次争执中,暴怒的米什卡夺过蕾娜的魔杖,将它折成两段,他不允许她使用魔法。队伍里的其他人把最脏最累的活交给蕾娜,他们使用魔法,窃笑着看着蕾娜艰难地用双手完成任务,精疲力竭;或者完不成任务,被上司责骂。每当她经历这样的折磨,米什卡就会温柔地帮助她,安慰她,年轻的女孩也许会更加爱她的救世主,可惜她无意知道了那些针对出自米什卡的暗示和教唆。
他们最后一次的争吵是在库兹涅佐夫的庄园里,曾经是米什卡父亲的庄园,后来成为了特勤队的根据地。蕾娜厌恶这个地方,她从来不来这里。但米什卡要在这里开一个宴会,他叫了很多人来帮忙。蕾娜被迫跟着女兵们来到这里,整整一天她都在厨房刷刷洗洗,她的左肋还在隐隐作痛,几天前米什卡用一个凳子击中了那里。
她太累了,干完活就早早上床睡了。睡梦中,她又被拎了起来,有人在大声地骂她,扇她的耳光。蕾娜不在乎,她只想睡一觉,于是她心平气和地问暴怒的米什卡:“你又在发什么疯?”
一个杯子,白色的瓷杯子扔了过来,她用找球手敏捷的身手躲开了,杯子在地上摔成碎片。米什卡质问她为什么要在重要场合使用如此廉价的杯子,蕾娜试图告诉他,用什么式样的杯子不是她决定的,但他大喊大叫。
三十五岁的蕾娜静静地站在一旁,旁观着那个二十五岁的女孩慢慢地蹲下身捡起那些碎片。她只穿着一件睡裙,肩胛骨瘦削,碎裂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心。蕾娜惊异地发现那时的她如此的脆弱可怜,以至于米什卡闭上了嘴,像是心疼地看着她。
他粗哑的嗓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道歉的话,女孩就把所有的碎片朝他脸上扔去,她像以前一样,用最脏的脏话诅咒他,把所有手边的东西向他扔去。
蕾娜甚至不用刻意回忆。辱骂、抵抗、挣扎、殴打。她眼冒金星,在地上躺着,狼狈不堪。不知过了多久,她忍着疼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进米什卡的卧室。米什卡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蕾娜的目光在夜色里搜寻着他的魔杖,找不到。但她不想管那么多了,她操起一个花瓶,用尽全身力气,往他的脑袋上砸了下去。
米什卡从短暂的晕厥中醒来,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只能看着蕾娜像一个嚣张的盗贼,翻找着抽屉,拿走所有财物。他终于意识到蕾娜要彻底离开他了,他开始哀求、发誓、恐吓,但蕾娜充耳不闻。
最后,米什卡看到蕾娜穿上了厚外套,只能绝望地诅咒着:“上帝会惩罚你的!”
一直安静的蕾娜突然放声大笑,她的脸上还有淤青,但她依然幽默地眨了眨眼:“上帝应该学会尊重我的意见。”
她把包甩在肩上,推开门,大步离开。
……
“喂,醒醒,”蕾娜从恍惚的睡梦中惊醒,金斯莱在旁边看着她,“都这么困了就不要硬撑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蕾娜看到阿加莎得意的眼神,她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笑嘻嘻地对阿加莎说:“好吧,那咱们走。”阿加莎脸色大变,她以为蕾娜心里有鬼,一定不敢带他们去调查,不料蕾娜突然大大方方地邀请,心里已觉不妙。
没过多久,三个人幻影显形到蕾娜家老宅的门口,他们进去仔细检查,但一切正常,只能不了了之。折腾半天,已是凌晨一点多,金斯莱早已哈欠连天,蕾娜倚在大门口,送他们两个出去。阿加莎气得咬牙切齿,她已经笃定蕾娜输定了,却莫名其妙地败下阵来,心里十分不服气。
“那么,再见了。”蕾娜挥挥手,正欲关上门,阿加莎突然又问:“布莱克在哪儿?”
她直视着蕾娜的眼睛,蕾娜愣住了。金斯莱马上反应了过来,推开了阿加莎。“你竟然敢对我使用摄神取念?”蕾娜的黑眼睛愤怒地眯了起来,阿加莎脸上并无愧意。
金斯莱严肃地对阿加莎说:“这是违法的。”阿加莎本来孤注一掷,但却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她不禁也怀疑:难道她真不知道?
蕾娜狠狠剜了她一眼,嘲讽道:“克里斯蒂女士【1】,你明天会收到警告的。”
阿加莎脸色煞白,不忿地跟着金斯莱走了。
阿加莎并没有放弃。之后几天,蕾娜回家时总能发现几个跟踪的人。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家,待在老宅里。
大概过了三四天,监视的人放松了警惕,她在门上施了一些咒语,幻影移形到了格里莫广场12号门口。
她悄悄踏进幽暗的门厅,没什么动静,但西里斯从楼梯上探出了脑袋,见到是蕾娜,激动地跑了过来,二人紧紧相拥。
“你去哪儿啦?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西里斯有些委屈地抱怨道。
“他们盯上我了,我一时走不开,”蕾娜嗅到西里斯身上的酒味,取笑他说,“这么想我,都开始借酒浇愁了?”
“那是当然,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西里斯响亮地亲了蕾娜一口,“你难道不想我?”
蕾娜也笑了,轻柔地抚摸着西里斯的脸说:“只有四天没见。脸也不刮,衣服也不换,瞧瞧你成什么样啦。”
瞧瞧你成什么样了,这句话西里斯听到过无数次。或是沃尔布加看到他有失贵族的“礼仪”的斥责,或是奥莱恩严肃地看着他闯了祸的信件的质问,再或是他对自己的拷问,你成什么样子了?躲在这个恶心的老房子里,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蕾娜的语气不带一丝责备,只有关切爱怜的轻声询问,西里斯被关在阿兹卡班十二年都坚持了下来,竟然忍不住愈发委屈。
蕾娜牵着西里斯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和他说起了外面的事。说到阿加莎・斯基特,西里斯扬起眉毛,疑惑地问:“咱们之前得罪过她吗?为什么要咬着我们不放?”
“谁知道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多亏了金斯莱溜出去报了信。哼,还敢对我用摄神取念,”蕾娜想起来,依旧气愤地大叫,“真以为我那本《魔法心理学》是瞎写的?”
“我还没看完呢,太高深了,”西里斯倒在沙发上,问道,“你用大脑封闭术了?”
蕾娜得意地说:“没有,那样反而显得我心里有鬼。我给她看了一段假的意识。”西里斯惊讶地说:“还有这招?怎么做到的?”“苏联间谍最擅长这个,我也学了几招。”蕾娜淡定地说。
西里斯冷淡地哼了一声,蕾娜知道他吃醋,故意逗他说:“要不是这一招,你在哪儿不就暴露了?”
“那倒是不错,如果他们愿意找上门来。”西里斯苦闷地说,他突然想起什么,问蕾娜:“圣诞节你会和我们一起过吗?”
“那当然,你,我,还有哈利,咱们三个可以一起过圣诞节。”
【1】英国著名推理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蕾娜借同名作家来嘲讽调查员阿加莎・斯基特拿自己当侦探,窥探别人。
第19章 love story
“哈利不一定来呢,莫莉也邀请他了。”西里斯努力让自己显得毫不在意,但根本做不到。蕾娜讶异地说:“是吗?”
“是啊,可能莫莉认为我不够格当哈利的教父吧!”西里斯怨怼地说。
“别胡说了,谁都知道,你是最好的,”蕾娜一件一件地数着,“谁从那么远的海上游回来只为了哈利的安全的?谁因为哈利的伤疤疼立刻就冒着危险赶回来?谁为了凤凰社牺牲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