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为打不过。
当然也可能是存在着不敢打的因素在。
赵舍一定给这厮一拳。
他冷哼一声,在心里骂骂咧咧。
八圣母在天上看着你小子呢!
可气归气,赵舍心里也在打鼓。
当真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吗?
常言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八圣母她老人家刚回去,若是路上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到时候他们两个出了个三长两短,等八圣母知道了,怕是真的要在天上相见了。
他还没立下大功,可不想这么早回去做猪。
再者说了,虽然鱼女冠看似胸有成竹的模样,怕是她一定不知道……
他侧身对鱼玄机小声说,“鱼女冠……那京兆尹,姓陆。”
不仅京兆尹姓陆。
这陆子方的陆,和京兆尹的陆,全都是吴郡陆氏!
鱼玄机听后,恍然道:“原来如此。”
这么近的距离,自然免不了被人听见。
“呵……”
“两位这是想退缩?”
“其实也未尝不可,赵舍和我多年相交,我陆子方亦不愿与你这妇人纠缠不清,这样吧,只要你说与我听,这物件从何而来,那今日事便今日毕,额外的,我还会再给你十贯钱。”
“鱼女冠,可好?”
鱼玄机低头将褶皱的袖口整理平整,确定身上是整洁的,手上的伤口也没有渗血后,她这才抬起头,神情认真地看向他说道。
“自然是。”
“不好。”
……
长安,府衙。
京兆尹在长安官职中,算是个很清闲的职位。毕竟很少有人胆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犯事。
也正因为这样,每次府衙有人报官,都会吸引来大批的百姓。
向来空荡的府衙门前围满了人。
公堂向外,更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人群挤在一起,蜂拥着往更近的位置钻去。
时不时,还传出热切对讨论声。
“哎哟喂,那不是东市珠宝行的赵翁嘛!”
“是呀,怎的还有位女冠,这小娘子好生漂亮哟。”
“她你都不认识?你真是……那是鱼玄机,长安城有名的女诗人,而且呀……嘿。”
“你嘿什么,说呀。”
“而且,你知道她为什么入道馆不。”
旁边有人接茬,“这有啥不知道的,这个鱼玄机做人家妾室被人休了,没法子才入了道馆,而且这公堂上都是些啥人,鱼玄机和他们凑一块,啧啧。”
周遭的百姓齐齐发出哄笑声,似乎是同时领悟到了什么不可说之事。
这时,新挤进来七八个斯斯文文的文人打扮,几人簇拥着中间一名身形瘦弱矮小的公子,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往里挤。
旁边人看他们衣着华丽,下意识不敢招惹,便索性把位置让给他们。
这几人这才算完成了目标,站到最前排。
他们往外分散站开,特意让中间那名小个子的位置更宽敞,做完这一切后,他们才看清堂上的景象。
只见公堂之上站着两拨人。
左边一男一女,一胖一瘦,只安静地呆在那儿,看样子是等着升堂。
右边却混乱多了。
五个穿着仆从装的强壮男子一起将一名身姿高挑,仪容不凡的男人脸朝地面,按在了那里。
那被摁住的公子一直在挣扎,可每一次稍微往上动弹了一下,立马就被人按了下去。
一来二去的,那张华贵非凡的侧脸都染上了地上的黑灰,越看越狼狈。
这时,那个公子终于掰过了头。
他怒气道:“放开!!你们想死了吗!!!”
仆从们充耳不闻,依旧摁着。
场外几人却在看清这人正脸的瞬间,全都瞪起了眼珠子。
他们诧异地喊道。
“子方,怎么是你?你怎么被人抓来这里啦。”
“G,那个不是赵舍那厮?赵舍!你怎敢如此对十一郎!快让人放手,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是呀,你让你的仆从快放手!!怎么可以对十一郎如此无礼,哎呀,真是有失斯文,真是这成何体统!”
见他们这样。
最中间那位小公子好奇地说:“怎么了,你们认识他。”
小公子旁边的瘦高个立刻恭敬地回答道:“是呀是呀,这陆子方是吴郡陆氏主家之人,与我们都是玩伴,很有些才华。”
他说完,特意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他还是京兆尹陆大人的幺儿。”
小公子哦了一声,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了几丝趣味。
这时那瘦高个又对旁的几个人轻声斥道:“喊什么!嫌十一郎不够丢人?”
“还有,公子还在这,做这副德行,是想做甚?!”
几人缩回头,扫向小公子,看到他还是笑着的,才放了心。
而且,他们这才发现,自从他们出声后,那十一郎就不再挣扎了,还把头转朝了地上。
啊,这……
“我们也是着急。”
“咳咳,且先看吧。”
他们讪讪闭上了嘴。
成何体统。
与此同时,坐在上首的陆择陆大人,也想这么说。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公堂之上,见到自家的好大儿。还是被几名卑贱的奴仆押着,扣上来的。
他握紧惊堂木,狠狠拍下。
“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
左右两派衙役敲下杀威棒。
“肃!!静!!”
“威~~武~~”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赵舍双腿抖了抖,直至看见亭亭玉立在前面的鱼玄机,这股后怕才减轻许多。
外围的百姓们见状也都很有经验,知道升堂后不可再闹,便全部噤声。
于是,从里到外。
只剩下被人狼狈地摁在地上的陆子方,还时不时发出因为姿势不对,下意识挣扎身体的声音。
所有人都悄声看向自己。
脸面被丢了个干净的陆子方急眼了。
他恶狠狠,又不敢太大声地说:“赵大郎,我人已经来了,还不让你的人放开!”
赵舍悄咪咪扫了一眼上首脸色发青的京兆尹陆大人。
心说,摁的就是你小子。
不久前在赵家,陆子方确认鱼玄机铁了心要报官后,竟然恼羞成怒想动手。
还好去收拾宴会乱子的仆从们回来了。
忠心耿耿的仆从方将走到门外,就听到屋子里陆子方的怒喝声。
这还得了,自家大郎不是在屋子里享受温柔乡么,怎得进去了一个陌生男子。
都不需要赵舍吩咐,四五个人就冲了进去,区区陆子方哪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只打了个照面就被摁倒在地。
赵舍见此情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仆从押着人,一路招摇过市,来到了府衙。
是以,才吸引了这么多围观的百姓。
堂上的陆择清了清嗓子。
赵舍装没听见。
堂下的陆子方,看向赵舍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活撕了。
赵舍当没看见。
事已至此,大不了被打死,回天上做猪。
不对!
为了鱼玄机而死,怎么着也是功劳一件吧。
京兆尹自然没想到赵舍心里眼里全是死后事,发现赵舍装聋作哑就是不放开陆子方,他气急败坏的又拍下惊堂木。
“都给本官放手,这是公堂之上,闲杂人等统统退下!”
“大郎……”仆从看向赵舍,见他点了头,立马撒开手。
“走。”他领着几个人对着陆择行了礼后,快速退到了公堂外。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有理有据。
陆大人想找个错处发落了都不成。
陆子方黑着脸站起身。
他阴恻恻看向赵舍和鱼玄机,两人反倒像没事人儿一般。
又当官又当爹的陆择额角跳了跳,沉声问道:“说吧,谁要报官,所谓何事。”
他嘴上这样问,但一双同样阴鸷的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鱼玄机。
意思很明白了。
你最好是有事,不然,休想好好离开这里。
鱼玄机坦然接受陆择的注视。
她向前一步,款款跪下说道。
“奴家是咸宜观敕度的女冠鱼玄机。”
“我要状告陆子方!”
陆择压抑着怒气,冷声问:“告他何事?”
“回禀大人。”鱼玄机挺直背脊,说道。
“我要告他损毁天书!斩断我大唐读书人窥得天机的大造化!”
“我要告他无礼无状触犯仙人威严,妄图折损我大唐国运!”
“我要告他死不悔改,在得知真相后,想将仙家宝物据为己有!”
!!!
她说得不卑不亢。
三条罪状一一列数,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言罢声息,惊起满堂哗然。
???
陆子方再也绷不住那张故作淡定的俊脸。
他猩红着眼睛直勾勾看着鱼玄机的背影,一字一顿的恨声说道。
“鱼玄机,你真是疯了。”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怎么收场!”
第15章 晚唐诗人鱼玄机
旁听的百姓们哪里听到过如此离奇的状词,当即,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毕竟普通人大都如此。
他们敬畏鬼神,热衷于上香拜佛祈愿。
却总是会在别人说有真神下凡时唱反调。
她在胡说!
她必定是疯了。
当然,闹鬼那般可以危言耸听的情况除外。
普通人如此,那几名认识陆子方的文人更是激动。
似乎是为了挽救方才点破陆子方身份的过失,一个两个抓住机会,扯着嗓子疯狂抨击鱼玄机。
“就凭这么离谱的原因,居然对子方如此无礼?这种刁妇,不上一顿板子不足以泄愤!”
“太可笑了,朗朗天光下,威严公堂中,居然让我们听你在这一派胡言!大人还请明鉴!她这是藐视公堂,这是欺官之罪!”
甚至连那名看上去沉稳些的瘦高个,也嘴角含笑,低头对中间的小公子解释说:“民间就是如此,偶尔会有些神智不清的百姓们来胡闹一番,着实辛苦陆大人了。”
小公子不解,“为何你们都不相信她,我见她态度从容不迫,不像是染了疯病之人,何况大唐道观林立,佛教又被圣上看重,说不定她真的有证据,说不定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呢。”
说到这里,他还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只是,还没容得瘦高个回答他。
旁边听完小公子一番话的胖妇人便忍不住了。
“小公子一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儿郎,只是您想想,天上要是真的有神仙,那长安城哪来的这么多灾民,神仙挥挥手的事,哪里能让凡人们卖儿卖女这么惨啦。”
“还有你说的那些个道观哟,更是……啧啧。”胖大婶摇头瘪嘴,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
她身侧的蓝衣男子反而接话道:“嘿,看你们衣着华贵,这等事情不应该比我等更清楚嘛!道观里的那些女冠哟,也不知是不是个个都如这鱼玄机一般貌美。”
小公子更加疑惑,正欲再问。
他身边的瘦高个便冷声斥责道:“放肆!再敢胡说一句试试!”
“哎哟,凶的嘞,不说就是了。”
“走了走了,吓死个人呢。”
胖大婶和瘦高个被吓了一跳。
连连摇头,再不看小公子,转身就往外走。
生怕走得慢了,真惹上不该惹的人了。
小公子被瘦高个挡住,又不好追上去问。
很是失望。
瘦高个安慰他,“不妨事,您自个儿往下看便知道了,陆大人很快便能审出结果了。。”
“唉,确实也只能这样了。”
“但是我真的觉得,她……”
不像在说谎。
小公子咽下后面的话,摇摇头不再说了。
……
公堂之上。
京兆尹陆择已经年过六旬,又在京兆尹一职上任职多年,自问也算见多识广之人。
可鱼玄机这番话还是让他险些没控制住表情,笑出声来,其他人的反应更是让他心里畅意。
于是他只是淡淡说道。
“行了,勿要吵闹!”
“肃!静!”杀威棒应声敲下,喧哗声立刻消停。
他慢悠悠捻起须尾,心中成竹在胸。
甚至还有心情隐晦地瞥了陆子方一眼。
心说。
真是个废物,竟被这种人挟持上了公堂,回家后看为父怎么治你!
当然,管儿子那是后话。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解决眼前这个胆敢诬告的疯妇。
仙人?仙书?
呵呵,真是好大的口气。
无知百姓都不相信的说辞,她竟敢在公堂上说出来,这是把本官当三岁蠢儿吗?
他面色极其平静地说:“哦?竟有如此奇事,堂下鱼玄机,你如此状告他人,可有证据?”
“回禀大人,奴家有被损毁的物证一件,和证人赵舍一位,还请大人明鉴。”
“不错,人证物证俱在。”
陆择心中嗤笑,脸上却不显,只随意对着下首的衙役挥挥手,“将物证带上来给本官看看。”
被撕毁的诗册被鱼玄机用绸缎好好包在一起,收在袖袋中。
她将东西拿出来,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可惜。这是师尊赠予她的第一件物件,到底还是她无能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鱼玄机稳住心神,小心的把包裹交给眼前的衙役。
“麻烦大人了。”
“这里面便是奴家所说的天书。”
听到她的话,陆子方急了。
“你说是天书便是天书?”
“疯妇!可笑!”
他冷声讥讽,甚至还准备说更多。
结果刚要使劲就看到上首陆择那不咸不淡的眼神。
想到亲爹那些惩治手段。
他才恨恨的将话憋了回去。
陆择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掀开绸缎。
场外的百姓们也忍不住跟着伸长脖子,想看看鱼玄机能拿出件什么玩意儿。
他们都在等着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