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又不会影响什么。”
她压低声音凑近水镜的耳边:
“皇姐试过那么多人,不也还是说只有她身边的青云最能让她满意吗?青云不也是阉人,大不了我让萧齐去讨教一番……”
“罢了罢了。”
水镜叹了口气,摸了摸魏怀恩有些蓬乱的发顶,终于妥协。魏怀恩见她点头了,小猫似的在她脸侧蹭了蹭:
“就知道水镜姐姐最明白我。”
“我什么时候能做殿下的主了?”
水镜含着笑意拍了拍她的后背,拉她到了妆镜前。
“该梳妆了,殿下,再耽搁就真迟了。”
宫人鱼贯而入,各司其职地为魏怀恩妆扮,她又清冷了下来,变回了目光淡然,不可忤视的摄政公主。
或许真的只有萧齐才能让她做回那个天真无邪,可以毫无顾忌撒娇耍赖的无忧无虑的魏怀恩。
水镜悄悄出门,走到换了一身衣服回来的萧齐面前。
他确实生了一副鹤立鸡群的好皮相。即使水镜带着深宫中人最挑剔的眼光看过去,也无法从他身上挑出一丝毛病。
身量颀长却不似阉人的消瘦,在外的历练和见识让他的气质褪去了阴鸷狡诈和谨小慎微,变得坦荡大气,傲骨卓然。
哪怕独自立在清冷廊下,一身厚重,也不减他风姿,更不减身上的威势与疏离。
他很像魏怀恩了,水镜甚至要想不起来他曾经是怎样,有些变化每日发生,但只有在偶然的一日才会发现竟然已经颠覆了所有印象。
水镜甚至有些妒忌他,因为她无可奈何地承认,魏怀恩的偏爱回报丰厚,让萧齐哪怕以一个阉人的身份,都能担得起男宠的身份。
她已经无法再插手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因为萧齐拥有的东西,和她不一样,也羡慕不来。
就像是一段曾经掩埋在宫墙缝隙之中的影子,被重塑了骨骼,点化了神魂,生生造出了一个只为魏怀恩而生而死的傀儡活偶,两人之间是一望即知的相似相仿,连体共生。
他们之间应该有着一段看不见的丝线相互连接,让内敛者生动,让乖张者沉静,让两颗心相隔千里时也能同频跳动。
想你所想,见我所见,让他们时刻都想要腻在一处,时刻都能察觉到彼此的存在。
绝对的信任,绝对的恋慕,绝对的偏爱,绝对的默契。
所有的感情如美酒,被窖藏在心底慢慢发酵,在昨夜终于酿成,发出醉人的香气,让人浅尝辄醉。
水镜敛目让开了殿门,对着萧齐说:“还不进去吗?”
萧齐到此才松了口气,点头对水镜致意:“谢水镜姑姑成全。”
“不是我。”
她摇头:“是殿下承认了你。做奴才的,只求殿下欢心,旁的都不重要。”
“殿下是怎么说的?”
萧齐听见她的话,快要迈进门槛的腿又收了回来,想听听何为“承认”。
水镜却伸了个懒腰,摆摆手往外走去:
“想知道就问殿下去,别让殿下误了出发的时辰。”
殿下早就不是小姑娘了,她也应该放松些,况且现在也算多了一个能够为殿下操心的人。
也不对。
水镜回过头看着萧齐的袍角消失在门里,然后宫人们又空着手面面相觑地出来,摇头轻笑了一声。
萧齐哪里是一朝一夕的经营,真要说起来,从殿下把萧齐留在身边,还让她教他各种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水镜清了清嗓子对宫人们说道:“不许多嘴殿下的事,听清了吗?”
第38章 章三十七 欲念乱局
“是。”
宫人们立刻收敛了各异的神色,已经猜到了萧齐在这府中的身份。
不过即使没有今早上这一出,萧齐在殿下眼前的地位也不用多说,只是这层窗户纸到了今日终于捅破,竟然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一行宫人随着水镜从庭中走出。
明丰缀在队尾,拍了拍和他一起从东宫被调到公主府的同伴:
“诶,我说什么了,十两银子什么时候给我?可别赖账啊。”
“嘁,看你得意的,回去就给回去就给,以后你师父给了好处,也别忘了咱啊。”
“好说好说。”
明丰还是那张娃娃脸,一脸喜悦。
师父真牛!
寝殿内。
虽然萧齐赶走了宫人们,亲力亲为服侍魏怀恩梳妆,可是只得到了她的几声漫不经心的“哼”。
正月里朝廷封印,各处衙门都歇年假,萧齐这趟北境之行的要紧事务早就已经通过快马传回了京城,无事可做的他虽然捉摸不透魏怀恩的想法,但还是抿着嘴唇跟着她上了马车。
显然打算今日寸步不离。
魏怀恩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裹着黑狐裘的她探出手来,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同样穿着黑披风的萧齐。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
“奴才以为您不愿听……”
虽然马车中点着暖炉,萧齐还是伸手把她的手包裹住,送回狐裘中。
“呵,我哪有萧大人一夜好眠的精气神,差点连午宴都要错过呢。”
魏怀恩虽然在水镜面前对萧齐极其维护,可是真看见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就难免计较昨晚被热醒的不忿。他倒是睡得好,却连累她丢人又糟心。
“昨夜您没休息好吗?”
萧齐听得出她的不满,只可惜回想起来,只能记住她的亲吻,和温香软玉贴在胸前,抱在怀中的触感。
好像他真的一夜好眠,回忆着回忆着就能让他耳根泛红,不敢看她。
“我没休息好?”
魏怀恩被这轻描淡写的形容给气笑了,很多年不曾和谁斗嘴,但想嘲讽谁也是轻而易举。
“萧大人这话太轻巧了,休息总该是什么都不需做吧,谁先用被子把我裹成了长枕压着,然后又硬要贴上来抱着我……你干嘛?你睡相那么差还不许本宫说了吗?”
魏怀恩推开想要坐近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的萧齐,但是外面正经过闹市,魏怀恩的声音又因为情绪上来越来越大,虽然萧齐自知理亏,可还是因为脸皮薄又贴上来,怕她的话传出去。
“主子,别说了,奴才知错了。”
萧齐跪坐在马车里低声告饶。
“有什么事,您回府再罚,奴才绝无怨言。”
“哪里的话?我这样疼你喜欢你,怎么舍得罚你呀?”
魏怀恩也从矮凳上下来,坐在厚厚的毯子上抚摸着萧齐的侧脸,让他低头撞进她满眼的柔光中。
“主子……”
他听见她终于说出了“喜欢”那两个字,喜不自胜地按着她的手背,想要俯身吻住开开合合的唇瓣。
然后他就听见她一字一顿地说出最严厉的“惩罚”。
“萧大人还是自己回卧房睡吧,本宫还是要好好睡觉的。”
“不,别这样……”
萧齐急了,他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新开始,怎么能就这样结束呢?
“主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他抓着她的手腕收在怀里,认真地表着忠心。
“看你表现吧。”
她发现了逗弄萧齐的乐趣,这个人在外严整肃容,在她面前居然还是数年如一日的呆愣,竟然连调情的玩笑都分不出真假。
这样也好,有他在,今天的局做起来也更容易一些。
各自坐回了位置,魏怀恩垂下眼睫看向车帘,在萧齐看不到的地方,圆圆的杏子眼中娇憨褪尽,溢满了阴谋算计。
抵达荣王府后,魏怀恩一行人与宾客见礼寒暄之后,自然被引入暖阁中稍待,只等宴席开始。
端王独子,皇长孙魏安星快满两岁,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端王妃抱着他和魏怀恩与魏怀宁说话,不一会他就要下来自己站着四处摸索,端王妃便叫了随侍望楼过来跟着小郡王。
端王和主人公荣王坐在窗边下棋,魏安星看了一眼觉得无甚意思,又转回了娘亲身边。
魏怀恩手腕上的玉珠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举起手发现只能拍到魏怀恩的裙子。
许是因为记得前不久除夕宫宴上一面之缘的小姑姑,胆大地揪着魏怀恩的衣摆手脚并用地往她腿上爬,非要摸到她的珠串不可。
“小主子不可……”
望楼被裴怡和魏怀宁的谈话吸引,一下没拦住魏安星。
“哟,小皮猴怎么往我身上来了?”
魏怀恩并不在意被弄脏的裙摆,伸手把魏安星抱了起来让他站在自己的大腿上。
发现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珠串上,大方地脱下来递到他手里。
“想要啊,就送你了。”
魏安星十分高兴,也不知道端王妃私下是如何教导的,竟然搂着魏怀恩的脖子亲了一口她的脸,用小奶音说:
“姑姑好。”
“哈哈哈,嘴真甜啊。”
魏怀恩抱着小侄子,交给了走上前来的望楼,魏安星还有些依依不舍。但是端王妃脸上一闪而过的紧绷,和端王好似不经意望过来的一眼都没有逃过魏怀恩的眼睛。
魏怀恩倒是理解他们的心情,只是她没那么狠毒,要把恩怨计较在稚子身上。
这段小插曲风平浪静地揭过,很快就有宫人提醒,该开宴了。
萧齐在玄羽司的差事已经人尽皆知,此时他已经不适宜再跟在魏怀恩身边服侍,于是在进门之前魏怀恩就交待他迟些下车,只当是来贺喜的宾客便好。
没了魏怀恩在身边,他也不喜欢和所谓的同僚寒暄。
毕竟他身上的任何一件差事要是不小心说漏了嘴都是千人万人的干系,哪怕官员们准备了一肚子的套话想要撬开他的嘴漏出那么一点风声,也因为抓不到他的人影而恹恹作罢。
但他没想到,那位跟在魏怀宁身边的内侍青云在湖心亭找到了他,在他想要撵人的时候先行开口:
“是嘉柔殿下派我来的。”
这一听,就是许久许久。
萧齐听得头晕脑胀,面红耳赤,青云却越说越兴奋,好似想起了什么愉快的记忆一样恨不得把所有都尽数教予他。
有些内容过于精彩,让萧齐不得不转身走到亭外被冷风吹一吹脸上的热气才能平静消化听见的一切。
青云跟他出来站在廊桥上,他们同时看见几人站在远处湖边,一人似乎要从另一人怀中抢夺什么,却在那人闪身躲开的时候没稳住,直接冲进了冰冷湖中。
萧齐瞳孔骤缩,方寸大乱地朝着出事的方向奔去,绝无可能认错,落水的人是魏怀恩!
第39章 章三十八 毒藤绕指柔
故事要从太子发丧开始说起。
端王此人并不高明,也气量狭窄,对端王妃裴怡来说他虽然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夫君,却经受不住门客幕僚多年如一日的出谋划策,一直在与魏怀恩做对。
这也不能怪他满心满眼都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试问哪一位皇子龙孙,甚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王爷们,谁会不对那位置心动呢?
从前有太子在前面挡着,端王虽然听从定远侯严维光的计策,几次三番下死手,但他到底还有些自知之明,严维光死后,他也安心在府上平静了一段时间。
他知道定远侯不在,凭他很难去和太子和魏怀恩抗衡,所以给魏怀恩使绊子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愿简单认输。
但在太子薨逝的消息公布之后,他的心思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太子占尽天时地利,他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是荣王年岁尚小,生母身份不高,凭什么也被父皇默许下场,和他来争抢。
不甘不忿,气怒难平,他早就知道君父见不上他,但是如果……他是唯一的选择呢?
他没把失去胞兄的魏怀恩当作对手,却垂涎她的势力。如果能够把魏怀恩拉进自己的阵营,甚至不用他出手,魏怀恩就能轻松把荣王打压到土里。
望楼恰在昨日献计说:
“奴才或能解王爷心头忧虑。”
端王自己若是要和魏怀恩修复关系,一朝一夕之间绝不可能,魏怀恩甚至还会直接去助力荣王。
可是有魏安星在,便成为了一个变数。
朝中不乏有因为皇长孙而暗暗同意推端王上位的大臣,原因无他,永和帝身体康健,还有多年才会退位,与其说选端王,不如说是在选魏安星。
一个不满两岁的奶娃娃,身上却是无限的未来和希望。
如果魏安星亲近魏怀恩,且在荣王的府上中了算计呢?
此计一出,端王想也没想就对望楼怒目而视。望楼跪在地上挨了端王掷来的砚台,额角鲜血流下,却还是毕恭毕敬地把话说完:
“王爷息怒,奴才绝对没有伤害小主子的胆量。冬日烧炭若不通风,人吸入过多便会无知无觉晕厥致死。
到时候,奴才会把小殿下藏在通风处,再隔绝暖阁风口。
等到嘉柔殿下也到暖阁休息之后,趁她将近昏迷的时候进去,把睡着的小主子后殿抱出来,诬陷嘉柔殿下暗害小主子。
嘉柔殿下被新风一吹一定会猜出问题所在,还会救人心切和奴才抢夺小主子往外走,除了暖阁处处都是证人,一定会看见奴才和嘉柔殿下的争执。
然后王爷秉公查明实情,还嘉柔殿下清白,再重重感谢她救回小主子的恩情,一定能让王爷和嘉柔殿下冰释前嫌,兄妹齐心。
而密室烧炭的糊涂账大可以暗里推给荣王,到时一箭双雕,王爷坐收渔利。”
端王阴冷地看着这个言语中要将魏安星置于险境的内侍,书房中气氛凝滞,换了其他人早就要伏地求饶。
但望楼虽然满脸鲜血,依然脊背端直地跪着,似乎胸有成竹一般,只等端王想通。
“此计,不要告知王妃。”
端王最终还是坐回了椅子上,同意了这个计划。
他虽然疼爱亲子,可能在毫不费力的时候交换夺嫡路上决定性的利益,他还是妥协让步了。甚至还为了要裴怡面对魏安星昏睡的真实急迫,选择了隐瞒。
“是,奴才一定不会辜负王爷所托,定会尽心保护好小主子。”
望楼缓缓吐出一口气,行礼后离开了书房。
他故意在裴怡散步的必经之路上的角落等待,在裴怡路过的时候假装不小心撞见,然后连忙以袖掩面躲到一旁。
裴怡自然看见了他脸上的血迹,甚至亲自过来拉开他的袖子关切地问:
“可是王爷不顺心,拿你出气了?”
他做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完全摸透了要如何利用裴怡的菩萨心肠,让她对自己上心。
“不是,王妃莫要胡乱猜测,是奴才急着办差,不小心撞到……”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算计之内,先是下意识点头,又连忙欲盖弥彰地使劲摇头,再把袖口从裴怡手中抽出来,故作紧张地退后半步意图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