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空囚禁了她半年,也监视了她三年。但她也从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儿成长成了终于有勇气也有能力脱离樊笼的鸟儿,也算是他给了她这段时间的保护,他们两清了。
计划十分顺利,她们在第三天到达了明州辖地边缘的镇子,找了个客栈歇脚。
品言精神头还足,又出门去找车马说要问问路。孟可舒便留在了房间和衣而卧,打算小睡一觉等她回来一起吃饭。
她睡得正香,客栈楼下却喧哗了起来,如同骤然炸开的油锅一样吵醒了孟可舒。
第50章 章四十九 因果理还乱
她心中狠狠一跳,对危险的敏感让她迅速爬了起来,还没走到门边,品言就慌里慌张地推门闪进来。
“东家东家,楼下来了好多黑衣服的壮汉,把大堂所有的人都堵住不许出门挨个盘问,好像是朝廷的人,怎么回事啊?”
品言不知道厉空的真实身份,在街上的流浪岁月让她对官差的惧怕刻在了骨子里,还不等孟可舒说什么,就惊慌地抱住了她的胳膊。
“是不是,是不是我们从明州府跑出来的事,让主子报官了要抓我们回去?”
“何必报官。”
脆弱的门闩被人从外面用力一撞就断裂开来,一身张狂玄羽服的厉空阴着脸从几个玄羽卫的身后出现。
“你们以为能逃出我的掌心吗?”
孟可舒把品言护在身后戒备地盯着步步逼近的厉空。
“不要伤她,我跟你走。”
“东家……”
品言攥紧了她的衣袖,殊不知她们互相依靠的动作让厉空觉得碍眼极了。
他抬手一挥,两个玄羽卫便将品言从孟可舒身边轻松拉开,捂住她的嘴退了出去。
孟可舒咬紧牙关,越过厉空肩膀给品言最后投去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紧接着眼前一晃,厉空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同他对视,咬牙切齿地说:
“你就连一眼都不想看我吗?”
没了品言在身边顾忌,孟可舒也不怕厉空的疯魔,她轻嘲一声,用了死力气想拉开他的手,甚至指甲都抠进了厉空的皮肉里。
但是厉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不仅没有松开铁钳一样的右手,还揽住她的后腰把她死死扣进怀中。
“哈,孟可舒,你现在倒是硬气不少,会挠人了。可你别想再从我身边逃走了,除非你现在从我后腰把我的匕首抽出来杀了我,不然你就乖乖跟我回去!”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我走呢!我们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孟可舒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一旦发起疯来就要死要活的这一套,生命这么重要,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好像这样轻贱?
“难道没有我你就真的活不下去了?算我求你,别再折磨我一个人了好不好!”
“我们哪里两清了,哪里两清了!”
厉空松开她的下巴,从前襟里掏出她留给他的那封信,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你凭什么给我留下这封信就说走就走?我算什么?我以为你哪天愿意见我,是原谅了我,愿意和我从新开始!
可是你只是为了让你的良心安稳,你只是为了得到我为什么缠着你不放的答案!
你满意了,你已经知道我是怎样不堪的人了,所以你就要走了,再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了?”
他真是世上最蠢最蠢之人,每次彻底相信别人的时候换来的都是最彻底的欺骗和抛弃。
他的怨怒和质问让孟可舒惶惶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她看来最平静的道别竟然让他误会至此。
可是他的话语又让她无法反驳,因为他完全不讲体面,不讲尊严,把所谓的一别两宽捅了个稀巴烂,只揪着她心里最柔软的一块逼问:
你的人生没有遗憾了,可我呢?我算什么?我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你,可你明明知道我爱你,却从来都不给我回应,还把我的期待和憧憬踩在脚底?
“你把我当什么……孟可舒,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已经没有什么骄傲能够支撑他在她面前维持风度,他不想体面,他只是遵从内心的想法。
于是前一刻还呲着牙齿含恨带怨的猛兽,下一刻就抱着她把自己的脸贴上她的颈窝,仿佛是在风雨飘摇之中找到了唯一可以拥抱的树木。
“为什么你们都不想要我?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
他可以把抛弃他的那个女人称为母亲,也可以把逼迫他的那个男人称为情人。可是孟可舒是谁呢?
在他把所有的柔软称呼恨过一个遍之后,他要如何定义这个即使弃他骗他,他却无法心灰意冷,也无法转身放手的小月亮呢?
“厉空……厉空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各自过上自己的生活,我们不是已经把所有心结都说开了吗?
你可以把那些过去都忘掉了,包括我,你该有自己的新生活了。你可以在明州和根本不知道你的过往的人交游,斩断过去有什么不好呢?
我也可以去过没有人认识我的生活,我们不适合……”
感觉到厉空的情绪平静了不少,孟可舒试探着拍拍他的脊背,试图说服他,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直接打断。
“可你问过我吗?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厉空直直盯住她的眼睛,眼中是困兽一般的执着和不甘。
“别再用你那一套大道理劝我,你完全可以和我直说。”
他凑近她的脸庞,在能够和她呼吸交缠的咫尺之距托住她的后脑,低声说:
“孟可舒,你不想要我,对吗?”
孟可舒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要把他推开。这个距离太危险,她拒绝这个能让她想起不愉快经历的姿势。
意外的是,厉空这一次毫不困难地被她推开了好几步。呼吸顺畅不少,她定了定神,在他的注视中不自在地说:
“不要总是问我这种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我说过了,厉空,我们之间两清了,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生活,那封信里写得够清楚了。就这样吧,别再纠缠了,好吗?”
厉空的表情一变再变,额头上甚至暴起青筋,又拼命深呼吸压制了这种让孟可舒觉得不安的状态。
最后他收敛了神色,居然露出了一个堪称平和的微笑。孟可舒以为他终于分得清什么事疯魔,什么是现实,以为他终于愿意点头放她离开。
他却说:“不。我不可能放你走。”
他从后腰解下了一个什么东西,阳光之下明晃晃,让孟可舒一时没有看清。
等她看清楚的时候,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爆炸一般催她立刻马上逃走,但是厉空直接把她扛在肩上,将那脚环锁在了她的脚腕上。
“你这个疯子!疯子!放开我啊……”
厉空对她的咒骂和尖叫充耳不闻,走廊里和大堂里的玄羽卫静静侍立着,被他们的威压吓得不敢抬头的老板和客人们更加不敢出声。
“叫这么大声,不怕把嗓子喊破吗?”
孟可舒被他扔进马车里,又被他牢牢箍在怀里。厉空的情绪终于变得平和,好像只要能够确定孟可舒在他身边,哪怕她再一次恨极了他,他也只会担心她伤了自己。
人生是一段不断寻求答案的路途,有不解,才会有不甘,有不甘才会去追寻。
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够真的活明白?
孟可舒以为这一生的所有波折都已经得到了答案,从此看破世情皆是枷锁,只想要去追寻真正的自由。
可是她忘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无欲无求和执念入迷,只有一线之隔。
厉空确实如她所愿,和自己这荒唐的一生和解。可是他偏要向亏欠了他如此多的世间,讨要一个孟可舒。
这是另一种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边。
嘉柔公主府。
萧齐被魏怀恩疏远了好几日,若是放在以前,他早就找机会和她单独相处解开心结了。
但是这次是他心虚理亏,也是他自觉受罚也是应该,所以虽然心气难平,虽然最受不了哪怕他就在她近前,她也要叫其他人伺候的冷落,他还是以一种顺从的态度接受了这一切。
魏怀恩当然更加生气。
两人就这样冷下来,就像绷得太紧的皮筋,甚至隐隐有了断裂的迹象。
正月二十五,魏怀恩身体康复,奉旨入内觐见。
没带萧齐。
公主府中的宫人自然是不敢对主子的好恶妄自置评的,其余的内侍也知道萧齐和主子的关系非同一般,更别说副司使的正式官职就不是他们能触怒的大人。
但是十方带领的护卫们就不会顾忌这些,萧齐又总要和他们打交道。
所以今天魏怀恩入宫,只让十方带领几个护卫陪同,就让萧齐在经过校场的时候,听见了那些人的议论。
“啥时候才能轮到我跟着殿下进宫啊,和我同屋的五子都去过好几次了,我连宫墙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就你?你有人家五子长得俊吗?兄弟劝你,也注重一下形象,咱们公主府里最重要的不就是脸皮吗?”
“那可不。”
他们忽然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提到了萧齐的名字。
因为心情郁闷得不到发泄所以来校场的萧齐很不争气地绕到兵器室侧边,听起了墙角。
“咱们殿下喜欢的就是好看的,你们看萧齐不久知道了?只要长得俊,就算是阉人,咱们殿下也不嫌弃。哈哈哈哈……”
“哈哈哈就是就是,萧齐平时看着阴阳怪气,练起咱们来比十方大人还狠,可是听说到了殿下面前啊,连女人的活都亲自做呢。”
“是吗?哎哎哎,咱们私底下说说就算了,我之前在私狱站岗的时候可是见过萧齐的手段,还记得月初时候抓的那个内奸吗?
就是那个还给咱们送过饭的那个小厮,大赵你亲自抓的。萧齐审完之后,人是提着袋子扔到乱葬岗的……嘶,我可是见他就打怵。”
“怕啥,咱又没做亏心事。反正老子没爹没娘,就想活得痛快点才参了军,咱们殿下那身段和模样和天仙似的,要是能看中我,那我才不会和萧齐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说不定殿下知道男人的滋味之后,就知道皮相什么都不算了哈哈哈哈……”
萧齐知道再听下去就是自取其辱,又不能以此为由报复这几个口无遮拦的军汉。只能绕原路回去,假装过来巡视,碰巧远远地把那几个人抓了个现行。
“聚众喧哗,自去刑堂领五军棍。”
校场的其他人见他过来,训练地尤其认真,让萧齐硬想找茬都挑不出毛病。有气没处撒的萧齐阴着脸叫人一个个过来比武,直到棉衣都练得透湿才放过了护卫们。
当然,也有经历过围杀定远侯,真心实意佩服萧齐的护卫,猜到了萧齐这几日的郁闷是因为殿下冷落,所以自来熟地追上萧齐:
“萧副使,慢点,我有话要和您说。”
“什么话?”
萧齐不耐烦地转头,看谁都不顺眼。
来人又是一番挤眉弄眼:
“您是不是惹着殿下了?”
“不许妄议主子!”
萧齐色厉内荏地警告了一句,却停下了脚步。
“知道知道,是在下有个兄弟,最近惹了相好不开心,好几日都说不上话了。”
这护卫名叫冬青,一边说一边打量萧齐的反应,见他脸上的不耐烦多了几分认真,便胸有成竹地继续往下说:
“但是我同他说,姑娘同你发脾气,那一定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咱们爷们儿想事情太简单,有时候连人家姑娘到底气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就是直接问,死皮赖脸地问。
说到底人家就是要一个态度,咱们笨可以,不上心不认真可就不行,当哑巴就更完蛋。所以萧副使,您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真的有用么?”
萧齐不确定地问,双手不自知地模仿了冬青揣进袖子的动作。
要不是校场上寒风阵阵,冬青甚至想从怀里掏出点栗子和萧齐边吃边说。
他可太喜欢和人唠八卦了,哪怕属于自己的经验不多,光是打听各人的故事,就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久经风浪的浪子,什么都能说两句。
“有用没用当然要看我那个兄弟怎么办了,每个姑娘脾气都不一样,咱们外人哪能教那么细,您说是不是?”
萧齐若有所思地走了,冬青揣着袖子回到校场拉起了被萧齐打倒之后就一直坐着缓劲儿的同屋:
“别装了,人都走了。”
“你去和他说什么了,他居然没练你?”
冬青点点脑袋:
“我可是靠脑子的人。放心,萧副使这个正月里都不会再来训我们了。”
出了正月,各个衙门开工,萧齐又要在玄羽司忙得脚不沾地,就算有气也是往玄羽卫头上撒,可轮不到他们了。
第51章 章五十 痴妄贪愚嗔
宸极殿。
自从永和帝把政事托管给端王和嘉柔公主,马上又要多一个荣王,便只需要幕后制衡和依靠玄羽司的监视把控朝堂,比以前兢兢业业上朝的时候清闲了岂止十倍。
于是他迷恋上了长生之道,虽不至于像前朝皇帝一样沉迷丹方,却也时时召见僧道入宫,探讨养生之术。
魏怀恩在殿外等待通传的时候,僧人不渡从殿内走了出来,向魏怀恩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陛下传您进去。”
“哼,妖僧。”
魏怀恩很是厌恶这些人,她虽然热衷权势,却并不感谢这些人迷惑国朝君王。
“阿弥陀佛。殿下所言甚是。”
不渡听见她低声的诋毁,只是合掌念了声佛偈,好像这是一句平常话语一样,走在前面引她进去。
永和帝正在一个蒲团上趺坐,在魏怀恩行礼问安之后柔声问道:
“身子可大好了?”
“好了,难得能休息这么久,儿臣的身体比之前还要好一些呢。”
魏怀恩拉了个蒲团过来盘腿坐在永和帝侧边,她知道他现在最爱看的就是父慈女孝。
“父皇叫儿臣过来,亲眼见到也该放心了吧?”
永和帝捏了捏她的肩膀:
“的确气色好了不少,太医该赏。”
一番不知道有几分真情的交谈之后,永和帝说出了这次传她入宫的真实目的。
“听你皇兄说,那次是你救了星儿,是他欠你人情?”
魏怀恩早就在等他提起这件事,神色恰到好处地表露了一丝不屑和嘲讽。
“稚子何辜,就算是非亲非故的孩子,儿臣也会救的,可担不起大皇兄的人情。”
“什么话。”
永和帝果然沉了脸色,魏怀恩倔强地跪在他面前,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不过又是一场试探和博弈,永和帝要魏怀恩不能有一点迹象偏向谁,魏怀恩也在用魏怀德的前仇做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