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睡了,魏怀恩,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萧齐再让你不快,就换一个人提拔。
帐幔中呼吸渐渐悠长,萧齐也向后靠在柱子上半眯起了眼睛。
今晚是他冒进了,但是主子夸了他,他自己去讨一些赏赐不也是应该的吗?现在他又多了解到了一点。
她也只是个花架子而已。他知道她只对他一人如此,但是为什么呢?就算她的身份不允许她有太多纠缠,但……
总不该轮到他这个阉人。
天气渐热,夜晚并不漫长,来不及让心头的疑问得到解答。无论如何,这是他第一次为她守夜,这已经足够让他满足。
大朝会之后,魏怀恩见到了满脸不豫的老太傅于芝言。
“太子殿下为何刚一回朝就找端王的麻烦?他毕竟是大皇子啊。您和老臣说,是不是嘉柔公主给殿下出的馊主意?老夫早就说了那丫头的心思太毒,不能事事都顺着她来啊。”
从前听到于太傅和太子哥哥讲她的坏话,魏怀恩都要出来和他辩个分明。可一旦她坦然接受自己的手段阴毒,永远也做不成君子,自然能坦然接受于太傅的评价。
甚至还赞同地点点头:“太傅提点的是,但这次倒不是因为我那妹妹的主意,因为我本来就不是想拿端王如何。”
“殿下把刺杀那么大一顶帽子都扣给定远侯了,端王是定远侯的亲外甥,怎么可能不沾脏?”
于太傅脾气暴,一不小心声音就大了许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胡子又继续说。
“殿下莫要糊弄老臣,您知道今上疑心重,端王最近又没什么动向,何必无谓争斗引来今上注意呢?
本来您在行宫养伤三个月才回来的事能让今上挂念许久,现在好了,谁不知道您这位太子一回来就要拿皇兄立威风呢?这是大忌啊!”
第6章 章六 鬼蜮阳谋
“太傅先坐,听学生和您细细说清。萧齐,把嘉柔送来的桂枝酿端一坛来。”魏怀恩慢悠悠拉着于太傅坐下,这个暴脾气老头只有哥哥的慢性子才制得住。
“学生当然知道对定远侯发难就是拉端王下水。可是您看,这是嘉柔在我不在京城时搜集的参加过定远侯宴饮的臣下名单。”
魏怀恩很自然地把这种为于太傅这个老古板所不赞同的暗中监视推给了“自己”。
“您先别急着说嘉柔不是,且看这张,这是我遇刺前夜留宿定远侯林苑的几位,正是被虎卫活捉的刺客主家。
这些人没胆子联合起来谋刺我,要么是定远侯假借他们的名义派出刺客,要么是趁他们酒醉派人摸出他们的信物让属于他们的刺客来刺杀。
且不说定远侯选的是哪一种计策,只说我们如何应对。今日我若是因为忌惮皇帝猜忌,把回京之前遇刺的事情压下去,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不只是这几位大臣因为有把柄在定远侯手里而为他所用,还有这几张上面的名字,也会因为参加过他的宴饮而自动被扣上端王党的帽子。
但我把刺客移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卿陆重是父皇的纯臣,我又没有隐瞒谎报,难道太子遇刺还不能彻查吗?
我又怎么知道这件事居然查到了定远侯身上?这是大理寺和定远侯的官司,可不是我和大皇兄的。”
于太傅小口啜饮着桂枝酿,啧了一声。
“你们兄妹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连老臣也要说声高明了。不错不错,虽然老臣还是不赞成嘉柔的探查手段,但以殿下的年纪看到这一处,还能想到打消今上的戒心,已经是难得了。
不过,您还漏了一点。”
“请太傅指教。”
“定远侯是要害您,可他并无实在官职,就像一尾滑不留手的泥鳅,哪怕您把他从泥里捉上了岸,也奈何他不得。若是他把那些臣子都推出去,您可要真的问这么多户的罪?”
“学生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这就是了,您的心不狠,这很好。但是嘉柔的手段是要见血的。仁者持刀,威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被人夺了去伤在您身上。”
“难道定远侯还要反咬一口?”
“您的这些名单里,必然有他真正的党羽。他在用一些无辜之人的身家要挟您,只要您分不出哪些是真正的主使,这把刀就会砍在被他推出来的无辜者的身上。
这件事无论如何是您挑起,如果没有赢家,那您就是输家。”
“所以学生应该让嘉柔尽快查出真正行刺杀之事的人是谁,让定远侯抵赖不掉。”
魏怀恩立刻想好了如何补救。
“噗!”
于太傅没想到一向清正的太子居然要用那个毒丫头的手段,一口佳酿喷了出来。
“嗨呀,那个丫头都把您给带坏了!阳谋!阳谋啊!您怎么能一直用鬼蜮伎俩!您又没受伤,直接和今上说明您顾念手足之情,不愿让端王为难,只处死那些刺客就够了呀。
之后定远侯受了敲打肯定不敢再做这种浑水摸鱼暗中结党的把戏,您放过了无辜牵扯其中的臣子,定然能让声望更上一层啊。”
“学生受教。”
魏怀恩被于太傅无意中提起的“丫头”吓得心跳漏了一拍,连忙起身遮掩过自己的惴惴不安。
老太傅对他们兄妹的了解太深,她生怕被于太傅看出不寻常。
于太傅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没喝完的桂枝酿抱走。
“这坛酒老臣就带走了,劳烦殿下和公主道声谢。但是还请殿下听老臣一言。
监视探查虽然一用即灵,但绝非长久之计。今次窥探定远侯,下次又要窥探谁呢?长此以往,必然人心惶惶。为君者当步步踏实,心如明镜。一旦歪了心术,身边将再无可信之人。”
送走太傅之后,魏怀恩把自己关在书房中,清出了所有人,直到晚膳时分萧齐才得了准许进门。
“主子晚膳要用什么?”他端着一盘桂花糕站在门口。
魏怀恩正有些饿,招招手让他把桂花糕端过来先捻起一块垫了垫肚子。
“诶?这桂花糕味道和以往的不太一样?”
萧齐颔首:“奴才加了些薄荷,正合适这时节。”
而且您喜欢桂花的香气。他在心里加了一句,这是他今日从于太傅嘴里猜出来的。
魏怀恩多打量了他一眼,想起他昨晚说的要比其他人做得更好的话,破天荒地不讨厌他的妥帖。
“萧齐,我想吃炙羊肉。”
“主子要不要再加一点下午就用冰镇上的果子露?”
萧齐忐忑地垂着眸子等她的回答。
“萧齐,你真神了!”
瞪大眼睛的魏怀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真疑心他能读她的心声。
“奴才不敢当,主子稍待,奴才这就去吩咐。”
猜中了!他几乎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满脑子都是魏怀恩仰头看他时亮晶晶的眼睛,连带着步子都轻快了不少,没几步就消失在门口。
被于太傅提点之后的微微郁气一扫而空,魏怀恩转了转脖子,还是提笔写出了一封密信。
敌人手段百出,她不能守着君子之道。于太傅虽然说得不错,但他不知道如今持刀的,是她魏怀恩。阳谋她要用,但谁说她就得放弃密查暗探。
就算真有人心惶惶的一日,那也是因为她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皆在她手。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不在乎手段如何。
就像萧齐,哪怕她从前最讨厌宫人的揣测谄媚,但让萧齐这个聪明人来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是能让她满心欢喜。
“萧齐,我好像有点吃多了……”
魏怀恩一忙起来就会忘记按时用膳,一整天没怎么好好吃饭加上晚上心情转好,不小心就贪嘴多吃了些。
其实如果水镜在这里,一定会算计着她的食量,在她八分饱的时候就劝她放下筷子。这倒不是追求什么身量纤纤,况且魏怀恩的身材本就纤秾合度。
只是“节欲”和宫中所有的规矩一起,深深镂刻在每一个被困在这四角天空中的人心中。
听见魏怀恩的小声抱怨,立侍在一旁的萧齐赶忙叫人把残羹都撤了下去,又亲自去泡了一杯消食的茶饮来。
“是奴才的错……”
他全然忘了该提醒主子适度,都怪他只想让魏怀恩吃得开心,却没有尽到责任。
“这不怪你啦,是我自己贪吃。”
一脸餍足靠在椅背上的魏怀恩心情很好,摆了摆手止住了他自责的话。
“你陪我说说话吧,我今天不想再看公文了。”
萧齐瞟了一眼书案上的书卷,但被魏怀恩看见了。
“怎么,你以为我要偷懒吗?”
“奴才不敢。”
萧齐赶紧低头。
“哼,谅你也不敢。不过还是多亏你昨晚就查到我想要的东西,现在轮到别人焦头烂额了,哈哈哈。”
想到能让端王定远侯那一派狠狠吃瘪,魏怀恩甚至笑出了声。
“我的人你用得怎么样了,水镜教你的事务都熟悉了?”
“是,都熟悉了。”
听见她的笑声,萧齐还是没有忍住,偷偷借着回话微微抬起了头。
“你跟我过来。”
得意时心思总是分外活络,发现萧齐好几次都在偷看她之后,魏怀恩又想起了昨晚自己的退让,不甘心地想要找回场子。
“主子有何吩咐?”
跟在魏怀恩身后走到桌案旁的萧齐接过她递来的一封密信,小心收拢进袖中。
“这件事很重要,我只能吩咐你去做,”
魏怀恩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关紧的房门,小声对他说。
“附耳过来。”
“是。”
萧齐不疑有他,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侧头过去,凝神等待她的指令。
“这封密信,你一定要亲自送到我舅舅手上,”
魏怀恩凑近了一些:“还有……”
“还有什么?”
萧齐话音刚落,耳垂就被魏怀恩轻轻捏住往她的方向带,热度忽地向脸颊蔓延,他躬着的身子无法再低,只能就势贴着她跪了下去。
若是有宫人此时进门,定会以为主子正悄声嘱咐萧齐,但只有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们贴得有多近。
虽然魏怀恩的动作被他遮得严严实实,他也警惕地看门口生怕下一刻有不长眼的人进来。
可绵密的果子露香气顺着他的耳朵吹进了他砰砰乱跳的心,让他全身僵硬又暗暗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怕他再像昨晚一样突然有动作,魏怀恩又加了一条命令:“你不许动,听到没有?”
在萧齐使劲点了点头之后,魏怀恩屏住呼吸,吻上了他的侧脸。
冰镇过的果子露让她本就柔软的唇瓣温度变低,却依然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烧灼一般的感觉,即使她只是一触即离,那个吻也如同烙印在他脸上一样完全没有消散。
他没有任何还能保持清醒的思绪用来思考为什么,整个人像是被封印在原地一样完全怔住,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的感觉反反复复在他脑中回味,似乎一点甘霖从这处肌肤渗透进了经脉血液,让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感受到擂鼓般的心跳。
他的主子,刚刚亲吻了他。
第7章 章七 愿为效死
“萧齐?”
但是始作俑者魏怀恩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亲密意味着什么。她不爱萧齐,她这样做,只是因为萧齐是一个安全的,可以满足她所有对于成人世界幻想的工具。
抚摸,亲吻,她对这些都感到好奇。她生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已经到了十五岁,议亲的事情对她而言已经不算遥远。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学会什么是心动,什么是暧昧,就要彻底放弃这些,与尘世一刀两断,只为了踏上这条通天路。
“萧齐,这是亲吻吗?你有什么感觉?”
她用指尖碰了碰刚刚亲吻他的位置,又用手背感受了一下他肌肤的温度。他有些发烫,是因为她亲了他吗?
找回呼吸的萧齐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回来。
他应该怎么回答呢?他的公主殿下像一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又天不怕地不怕的猫崽子,只知道模仿和尝试,却完全不懂其中关窍。
她真是,天真又残忍,一边撩拨他,一边连呼吸都不会错乱一拍。
她甚至都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紧张。不过也对,他这样的阉人,又能对她做什么?甚至在她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好看的傀儡罢了。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教会她情爱,更不想让她明白有些事不能对他做,不能对阉人做,不能对任何除了夫君之外的任何男子做。
因为他在算计她的以后。
因为他妄想着,只要她不懂,他就可以一直一直,做她唯一的玩偶。她会抚摸他,会亲吻他,会把这些足够让任何一个人艳羡的亲密只施舍给他一个人。
哪怕她并不爱他,也不会把这样的亲密托付给其他任何人。
这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局。
何况她本来也不会亲近其他人。他不会给别人机会,而且她也注定要守着自己的秘密,一生不能与其他人亲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想,但心中有一个低贱的声音告诉他,他可以就这样独占她。
只要她不懂,且只信任他。
“奴才没什么感觉。”
他撒谎了。
“我也没什么感觉,但是不对呀,不是说被亲吻的人都会心慌意乱吗?”
魏怀恩放开他的耳垂,不自知地撅起嘴巴,很不满意他毫无反应。
“算了。”
她转过他的脸,掐了掐他的脸肉,当作昨晚他吓到他的惩罚。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抓我的手,也不许随意碰我,听到了吗?”
她把他的碰触当成了一个奴才急着向主子表忠心或是谄媚的方式,把自己的心跳当成了惊吓。没有人教过她奴才这样已经是僭越,因为没有人和她一样,把奴才的命当成命。
她主意太大,又总跟在太子身后不把自己当成娇滴滴的公主,又没有母亲教养,有些细腻的东西没有人会教导她。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轻轻揭过,她只当这件事没有那么玄乎,和书中的大道理一样,实践起来便知道其实不过如此。
“萧齐,明天早上我可以睡个懒觉吗?”
沐浴之后,魏怀恩坐在镜台前,赶着这个空当清洗完毕又回来的萧齐接替了她的宫人,站在她身后一点点帮她绞干发丝。
“主子为何要睡懒觉?”
他看得出,魏怀恩因为发现了他和水镜她们不一样的纵容而在向他提出更多要求。
也对,人在换了环境的时候总想要改变自己过去的习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新人意味着能够允许她开启新的规矩。
“因为我才刚刚‘痊愈’啊,你怎么这么笨,定远侯还得给那场刺杀一个说法呢,我怎么能生龙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