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私下解决,这事儿得给个说法!”
这样一嚷,本就因为等待太久而心有不耐的人群也纷纷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声音越来越大,周遭街道的人也都被引了过来。
姜云静也大概看出来了,这群人绝不单单只是为了这水云纱的事而来,分明是别有目的。只是如今他们在店门口这样骤然发难,便是她有心辩驳,恐怕也无人会听。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场面必然会失控,那男子带的人看上去就是练过些功夫的,一个个膀大腰圆,要是真闹起来,恐怕店里损失就大了。
正思量间,几名官差就过来了。
那男子神色一喜,同为首的那个衙役眼神一对,对方随即懒洋洋开口道:“本官听说这里有人哄抬物价、欺行霸市,可是实情?”
“是,大人您来得正好,就是这个女的!”那男子抬起手指向姜云静,“她压着货不卖,反倒让手下人出去高价倒卖,简直目无王法!”
“哦?还有这般无法无天之人,”衙役扫了姜云静两眼,神色一凛,“来人啊,抓起来!”
钟崇一听要抓人,几步走过去挡在姜云静面前:“哪能说抓就抓!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绝没做任何违法乱纪之事,请大人明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抓起来,恐怕不合适吧。”
“本官办事,岂容你一个商户置喙?再拦着,就连你一并抓!”
钟崇冷冷看着那衙役,语带威胁:“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今日你抓的可不是一个商户,而是礼部郎中家的千金,若是查清楚了没有此事,恐怕日后麻烦也不小!”
那官差明显迟疑了片刻,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虚虚一笑,语气缓和几分:“既是郎中家的千金,本官自会以礼相待,不会冒犯,只是如今人证物证据在,无论如何都得带回衙门一趟,否则本官也没法交差。”
说完,对身旁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两名衙役将钟崇拉到一边,要去捉拿姜云静。
见此情形,姜云静自知今日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走上前来,语气平静道:“既然大人执意要让我去府衙回话,那我便跟你走一趟便是,只不过如今我尚未定罪,自己走便是。”
那官差也见好就好,笑道:“姑娘愿意配合,自然再好不过,那便请吧。”
钟崇自是看不下去,还要再拦,却被姜云静轻轻挡下了。
“硬碰硬不是办法,要是连你都抓进去了,情况只会更糟。我毕竟是官家之女,料想这人也不会太过为难我。你帮我去查一查转卖之事,看看后面究竟是何人。”
钟崇咬着牙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末了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来。”
姜云静没说什么,只冲他安慰地笑了笑,然后便转身跟着那几位官差走了。
来到顺天府,作为待审的嫌犯,姜云静被直接带进了大牢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牢狱之中,刚走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令人作呕腐臭味,混杂着尿骚、血腥以及辨别不出来的气味。她忍下喉间涌上来的那股恶心,可脸色还是显而易见地白了下来。
那官差瞥见她神情,笑道:“这地方就是这样,姜姑娘多担待些。”
姜云静冷冷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走进了牢房。
?那官差碰了一鼻子灰,语气不善道:“其实嘛,这哄抬物价也不是什么大罪,打几十板子了事,只是,若姑娘不识趣的话,恐怕就要受些苦了。”
“还未审讯,大人这是要给我定罪了?我行的端做得正,有何好招的?”
“呵,”官差哂笑一声,打量着姜云静那曼妙身段,面露可惜,意有所指地说:“姜姑娘既然都来了这儿,还指望着好好出去?便是无罪,我们也有一堆手段让你认,方才你也看见了,那外面的刑具多得能让你挑花眼呢。”
姜云静神情一冷,“你们这是要屈打成招?我好歹也是官家之女,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小的自然是惹不起姑娘你,不过谁叫姑娘惹的人来头更大呢。我一个小衙役,不过是把刀子,指哪打哪,冒犯了还望姑娘不要记恨。不过,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上面的人也不是要给你治罪。”
闻言,姜云静看着他,狐疑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那官差却不答,只是一笑,锁了牢门出去了。
来头更大的人?
姜云静心中一沉,果然如她所料,此事定是有人刻意陷害,可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到会是谁,她来上京不过一个多月,会惹到谁呢?
若只是为了生意,对方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可若是其他,她却实在想不到了……
于是,只好先抱膝坐了下来。
听那官差的口气,这件事似乎也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如今恐怕只能等那人露面,才能知道详情了。
她此刻只能希望钟崇那边能够打听到点消息,至于姜家她倒是没做什么指望,姜修白如今生病,经常告假,成日只怕官职保不住了,惹上这种生意上的麻烦,恐怕是避之不及。
想到方才在牢房外看到的那一排刑具,姜云静还是忍不住心中发寒,下意识抱紧了胳膊。
就这么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外间隐隐传来了一阵动静。
似乎有脚步声响起,姜云静抬头朝牢房外看过去,却看见了一张自己最不想见到的脸。
第71章
原来是他。
王甫负手立在牢房外, 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草席上的姜云静。
啧,美人果然是美人, 便是这般落魄也难掩姝色, 反倒有一种娇弱不堪、楚楚可怜的感觉,让人不由心生怜惜,只想将人拥进怀中好生疼上一疼。
王甫顿觉心痒难耐, 吩咐衙役:“把门打开。”
衙役闻声立即上前打开了铁锁,哗啦啦的锁链声响起,门被吱悠一声推开, 王甫慢悠悠抬步走了进去。
走到姜云静跟前,王甫笑眯眯开口:“江城一别, 姜娘子别来无恙?”
在看见来人样貌的那一刻,姜云静的心便沉到了谷底。如果是他, 一切倒是说得通了。王甫向来无法无天、横行霸道, 只是她没有想到, 在堂堂天子脚下, 他竟也敢如此猖狂。
见姜云静冷着脸不说话, 王甫嘴角笑意淡去几分, “呵,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使性子给爷脸色看呢, 是苦头吃的不够?”
“看来今日之事是王公子一手促成的了?我与你素无瓜葛, 不知王公子为何要如此相逼?”
“素无瓜葛?”
王甫轻嗤一声,弯下腰抬起姜云静的下巴, 姜云静脸一歪挥手想要躲开, 却被他一把牢牢攥住。
“啧啧,生得真是美啊。”王甫神色轻浮, 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张脸,语气带着几分怜惜,“别怕,我怎么忍心真的对你动手呢?吓一吓你罢了,只要你肯乖乖跟了我,一切都好说。”
姜云静面如寒霜,狠狠地瞪着他,“你休想!我同钟家已经定亲,你这般行径,便是到了官府,我也不怕。”
听她提到钟家,王甫面色一冷,手上力气随之大起来,疼得姜云静眉头皱起忍不住咬紧了牙。
“钟家?你还敢提钟家?你们那档子事,小爷我早就知道了!拿我当傻子耍?你还嫩了点!”
说罢,手上猛地一松将人掷到一边,姜云静饿着肚子早已虚弱不堪,眼前一花,直接栽倒在草席上。
王甫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这副狼狈模样,脸上浮起个阴冷的笑:“如今我还对你有点兴趣,可以既往不咎,可若是你还是不识相,小爷我有的是法子对付沈家和钟家,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姜云静捱过方才那一阵头晕目眩,回过神来,难道王甫知道了她同钟家假定亲的事?难怪他会忽然发难。
听了王甫的话,她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转过头狠狠道:“你要对付就对付我一个!关沈家钟家何事?”
“呵,小小商户,也敢欺瞒到爷的头上,以为我王二公子是吃素的?不让你们尝点苦头,难解我心头之恨。”
姜云静攥紧了手,试图保持冷静,“沈家和钟家虽然是商户,可也不是能任人欺辱的,便是你背后有太后撑腰又如何?你若真的动了他们,恐怕也没好日过!”
王甫哈哈一笑,神情极度不屑。
“卑贱商户而已,小爷我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你们。”王甫顿了顿,脸凑到姜云静耳边,声音凉凉道:“我可是听说,沈家之前在做海运,要是哪天查出来和倭寇有什么干系,你说圣上一怒之下,会不会把沈家上百口人砍个干干净净?”
姜云静一听,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脑子,她恨到极点,双目发红,身体都开始发抖。
可这副样子看在王甫眼中却是别有情趣,他轻轻抚过她的脸,俯身便要强吻下来,姜云静惊得立时奋力挣扎起来,手指划过王甫的面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印。
王甫吃痛,摸了摸脸,眼神瞬间阴沉下来,扬手便给了姜云静一个巴掌。
姜云静被打得偏倒在地,耳边一阵轰鸣,面颊很快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唇角似乎也破了,隐隐有血腥味散开。
“贱人!给脸不要脸!”王甫目光阴寒地盯着她,语气恶劣到极点,“好啊,既然这样,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等着给沈家收尸吧!”
姜云静浑身冰冷,死死地盯着王甫,恨不能将他抽筋剥皮。
“你敢动沈家一根汗毛,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识相的话就乖乖爬到我身边,我自然不会动沈家,不然……”
说到这,王甫轻蔑一笑,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起身离开了。
铁链声再度响起,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牢房里再度恢复寂静,姜云静抱着手躺在那,只觉得一阵阵寒意从脚下渗出,死死咬紧了牙关才忍住没让眼泪流下来。
不行,王甫是个疯子,若他真要对付沈家……
她捏紧了手掌,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可别说眼下自己身在牢狱,便是在外面,以她的力量要阻止王甫恐怕也很难。为今之计,或许只有早些让舅父知道这个消息,让沈家不至于毫无准备。
过了片刻,她忍着痛爬起来,挪到牢房边朝着立在那的衙役挥了挥手。
“大人,我有事相求。”
那差役瞥了她一眼,本不欲理会,可见她哀婉可怜,还是起了不忍之心,望了望四周,走过来低声问:“姑娘有何事?”
“大人可否帮忙给我家人递个消息?我是礼部郎中的女儿,被错抓入狱,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想法子救我出去的。大人若肯帮忙,我一定感激不尽。”
说完,捋下手上的玉镯,递了出去。
那差役哪里敢接,退后了两步,为难道:“姑娘,不是我不帮你,你这件事是上面吩咐过的,不让人探望,更别说找你家人来了。”
说完,差役便赶紧走开了。
姜云静的心彻底地凉了下去,一时失力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大牢昏暗,不见天日,昏昏沉沉间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送饭,姜云静本还想吃点保存力气,结果一看,竟是几个馊掉的馒头,上面还沾着不知名的污渍。
牢头见她不吃,舔了舔牙齿,哼笑道:“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惹到了王公子,我劝你还是识趣点,别想着有人来看你了,老老实实从了,也免得受这些皮肉之苦。”
说完,把那盘子一掀,馒头瞬间便滚落到草席上。
几个时辰前,姜家便已知道了消息,姜修白听了立马就要找人去把姜云静接出来,可人还没派出去,就被姜老太太拦住了。
“大儿你糊涂啊,如今朝廷最忌讳这种商人乱市的行为,你又是礼部的文官,一言一行无不需慎之又慎,静儿这个事要是真的,你都会被拖累!”
姜修白面色不虞,皱着眉说:“儿子不是不知,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静儿在里面受苦啊。”
姜老太太叹息一声,拿出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你当为娘就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外孙女不是?老婆子我是说,这事要管,只不过不能你出面,既然静儿如今和钟家定了亲,不如就让他们去疏通,钟家也是商户,忌讳没那么多。”
“可……可静儿如今到底还没嫁过去,算不得钟家人,他们如何肯费力气去疏通?”
“你难道没见今日钟家小子那样子,跟丢了魂似的,如今钟家在京城他是主事,一切都凭他做主,哪里会不管?你只需暗中给他助力便是,没必要冒头给人留话柄。”
姜修白沉默不语,虽没有立即答应,可看上去确实犹豫了。
等姜老夫人又劝了一番,他才叹了一声,说:“好吧,那就再等等钟家那边的消息。”
钟崇确实一整日都在为这件事奔波,知道人被送去顺天府大牢后,他便托人去找关系想要见一见府尹,结果却得知府尹并不在京,于是他又想拿银子打点一番先去牢里看看人。
平日里这种事不过是牢头一句话的事,可这次他却连大牢都没进得去,对方只说有规矩,审讯完之前不能探视,然后一点不留情面就将他打发了。
要说钟家和京中不少官员都有来往,只是这些人全都是无利不起早,就算使银子也得推诿拖延许久,他们骨子里本就瞧不上经商的,有钱倒是一起赚,可遇上麻烦,就不好说了。
钟崇已隐隐约约感觉到此事不简单了,像是有人故意在后面为难似的。他也去找了今日那位男子和打杂的,结果两个人竟都没了踪迹,至于其他倒卖水云纱的不过一些普通商贩,同此事也扯不上什么干系。
一时间,他还真有些一筹莫展。
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恐怕他也只能动用越贵妃那边的关系了,可这样一来,父亲恐怕会震怒……
是夜,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谢忌这才乘着马车缓缓地出来了。
也许是征北大捷,如今的圣上颇有些想重振朝纲的意思,为了将重兴海运、派船队出洋等一系列事务提上日程,一连好些日子都召集大臣在书房议事到深夜,谢忌自然不能幸免。
不比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朝廷之上、宫廷之内又是另一番惊心动魄,越贵妃一党三年前虽元气大伤,可蛰伏许久,如今已隐隐有起复之势,太后同其扶植的德妃也自有一番势力在搅动着浑水,前朝晋国公病重,内阁中也是尔虞我诈、争斗不断,如今看上去是歌舞升平,实则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圣上的龙体毕竟已不比当年,一朝薨逝,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坐在车中,谢忌面上隐隐带着几分疲色,捏了捏眉心。
正当此时,外间传来一阵马蹄声,片刻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主上,属下有事禀告。”
是青原的声音。
谢忌睁开眼,目光又是一片清明,淡淡开口:“何事?”
“姜……夫人被人抓紧了顺天府的大牢。”
谢忌本平下去的眉头一瞬间复又皱起,眼睛微微眯起,声音冷到极点:“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