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妃捏了捏阮氏的手:“我闺名一个单字韵,家中行二,日后私下便叫沈二姐。听夕儿道你姓阮闺名若梅,我日后唤你阮小妹,可好?”阮氏连连点头。
沈太妃接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我均为人母,然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自远忧。再者说来,我那混世魔王在朝堂上的手段小妹怕是不知,无人能出其右。他既都想好了,你我无需忧心了。夕儿如今入道,姻缘之事恐怕多有波折,我思前想后,嫁与我儿还真是上佳之选。他后院无人,只要能生下儿子,将来恐怕也就夕儿一个,长辈就我一个,我对夕儿如何,小妹在清楚不过了。”
这一席话让阮氏豁然开朗,除了是武将,定北王真是上佳之选,那些日子瞧他维护夕儿的劲,都是过来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如此,小妹听二姐的!”
沈太妃将案几上的银方盒递给阮氏道:“打开瞧瞧。”
银方盒中一叠房契地契,位置皆是京城上好之处。这还不算,一张尽欢楼的房契让阮氏目瞪口呆。都道武将只会舞刀弄枪,自己丈夫于银钱上虽然不艰难,但却不像定北王如此豪气,看来还是有差距的。
“二姐,这是?”
“本宫受定北王嘱咐,说如今不能明着过六礼,纳征恐得有段时日。这些就是为了让郡夫人安心,等合适的时候,再将契书拿去万年县县廨过契。过契给谁由郡夫人说了算。只是他想将尽欢楼过给夕儿。纳征时,他另备聘礼。小妹,欸,我都不知道尽欢楼是他的,我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他的家底,如今我看他是悉数要给夕儿了!”
阮氏知晓沈太妃故意如此含酸捏醋,笑道:“这如何使得!”
“那纳采之礼便是成了。如何使不得,他乐意给,你就拿着,省得将来伸手讨要时令他厌烦!再说,他还有求于小妹。”
说道正事,沈太妃的声调低沉了些:“如今京中波诡云谲,他与夕儿的事情你我知晓便好。如今小妹先得瞒着王将军,琰儿道王将军板正,此时还不是让他知晓的好时机。将来还得小妹劝服王将军允准。夕儿都和他说了,若是你允准了,王将军不敢与你说个不字。”
阮氏当下有些羞臊,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夕儿竟都透给了定北王,她向来行事老道,如此说来,定是极中意的了:“让二姐看笑话了,这孩子什么都往外说。”
沈太妃笑笑:“夕儿行事妥帖,定是那混世魔王出的主意,小妹莫怪夕儿。”
阮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如此我将夕儿交予二姐了,武将夫妻聚少离多,夕儿有二姐看顾,我便高枕无忧了。”
“小妹,你心中所想我亦亲身经历,不过你安心,他不会让夕儿受这种苦楚的!”有些话,沈太妃如今还不能明说。
“二姐留在家中用午食可好?”
沈太妃笑笑站起身来:“不了不了,来日方长。再说有人还在门口车舆候着呢!他呀,恐怕我说不成要亲自与你来说。我若再不出去,他就闯进来了。”
看着沈太妃春风满面的上了车舆,等她坐定后,定北王道:“阿娘定是说成了?”
沈太妃斜瞥了他一眼道:“本宫都不知定北王如此富庶大方,尽欢楼都送了出去,那你准备拿什么谢本宫?”
定北王弯嘴道:“阿娘想要什么尽管说来,儿定上天入地定给阿娘寻来。”
沈太妃打趣地哼了一声:“上天入地倒是不用,本宫呢,就想要个小孙孙。”
“阿娘安心,翌年阿娘定能如愿。”
河东节度官邸
王忠瑞这几日有些不安乐。
王渊并未能让封玉虹先回封家,京城目前似乎是风平浪静。但他却敏锐地感觉到河东有不同寻常的异动。
昨日他传代州太守张延英到太原问讯。但传讯的官员并未见到张延英,家人称其不知染了什么怪病卧床不起。
交城乃代州属县,自卢林桧任太原太守以来,王忠瑞发现铁矿的开采量逐年下降,特别是前年开采的量与十年前相较,几乎腰斩。
一月前,他便令代州张延英将近十年铁矿开采记录备好,五日前应交至节度镇官衙,但至今未见动静。而前日派去的人竟连张延英的面都没见上。
阮氏前日来信,叫他顾好自个儿,顾好儿子,孙儿。让王忠瑞稍感欣慰又有些不快的是,阮氏在信中道她们在京城一切安好,沈太妃令定北王护着夕儿的道观,将军府有侍卫守着。
阮氏更是在书信中提及这半载,多得定北王看顾,将军府才安然度日。王忠瑞自然明白在吴王反叛一事上,至今圣人未对王家有任何动作,定是定北王周旋疏通了的。
想到这,他有些上火。定北王莫不是真对夕儿动了心思!想罢心中又嘿嘿一乐,妻子不喜武将,动了心思亦是无用,夕儿的婚事得妻子说了算。
这些日文帝和太子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太子良媛柳氏有孕五月,奉御从脉象上推测此胎应是男胎。
八月二十六,太子及徐良大破叛军李希后班师回朝。
九月十五,宜嫁娶,太子正式迎娶史思思为太子妃。
更让太子欢喜的是,他在朝堂上畅快了许多。自己兼任左骁卫大将军,兵权上得幽州节度使史奕明支持,朝堂上右相欧阳坚及中书令杜如知对他言听计从,而河东柳氏则在财物上让他无后顾之忧。
欢喜之中,文帝心中仍有一根刺,便是定北王。
虽说朔方大军和陇右大军都回了节度镇,然却有五百兵士以护卫定北王府安危为由留在了京中,而这其中的百余名精锐又以太妃安乐为由,去守卫王竟夕的缘贞观。
如今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定北王对王竟夕有意。京中任谁都知道,王家娘子的婚事只能由他文帝做主,可定北王如此行事,不是诚心与他作对么?
这也是太子心中的一根刺。王竟夕养在太妃膝下那两年,偶尔会到东宫玩耍,她最中意的就是登上东宫明德殿的最高处,从星罗棋布的京城街坊中找自家府第,若遇到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之时,便能从高处隐隐约约地看到王忠瑞将军府。
太子如今不愿再登上明德殿的高处远眺。远眺必能看到兴唐观,他便想起那日,在东市王竟夕对定北王的娇羞之态,便想起京中议论纷纷,吴王反叛那日,被百余名定北王朔方军士所护着的兴唐观。
想到这,太子拳头攥紧,手筋突起,迟早要将王竟夕纳于东宫,以解心头之恨。
“太子殿下,明日臣便返回幽州,臣就思思一个女儿,全仗太子殿下庇佑。”史奕明边行礼边说道。
太子一把将他扶起:“史将军,如今你我便是一家人,无需多礼,以后孤还要仰仗将军。”
“仰仗臣愧不敢当,但臣定会以太子马首是瞻!臣是粗人,不会拐弯抹角,有话便直说了。臣从幽州带入京中有二十勇士,均有突厥血统,上阵杀敌以一抵十,如今留在京中,效命于太子殿下。”
宇文颢听罢心中甚喜,拱手相谢。
“太子殿下,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幽州与上京相距较远,还需早做打算。臣手中兵力均以太子为重!”
“将军所言孤心中明白,行军打仗乃将军所长,还望将军多多操持。如今既是一家人,孤不妨与将军吐吐苦水。现下最大的难题便是永王。”
“太子无需多虑,永王虽有卢林桧为靠山,然在军权上无人支持,仅有剑南节度镇一地,难成大器。臣以为太子还需多留心定北王。若能趁他于京中将他除掉,那太子殿下今后便是路途平坦。”
宇文颢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圣人如今都无计可施,更何况你我!”
“臣明白,太子殿下只需在圣人身边把握时机,无需自己动手。”
想到王竟夕,太子阴□□:“孤明白!”
更不安乐的是华妃及卢林桧。
虽说勤王过后,吴王兼任右骁卫大将军,但与太子相比,在朝堂上的势力却被削弱。
更让卢林桧不安乐的是:他收到探子来报,王忠瑞似乎已察觉河东道交城铁矿及运城盐矿有异,几次三番查探。恰逢吴王反叛,王忠瑞与吴王称兄道弟,借着圣人的疑心,必须把王忠瑞除掉。
九月十五,望日大朝,已留置京城半载有余的定北王得文帝允准,于千秋节后返回陇右。
文帝深知,此乃纵虎归山,他百般不愿但却无计可施。
然申正卢林桧秘密送入宫中的一人及一封书信,让文帝大惊失色。此人正是称病卧床的张延英。
“臣为代州刺史时多与王忠瑞有交往。吴王谋逆前,臣于王家宴席时,无意在后院听得王忠瑞与其子王渊说,自己与吴王在宫中一起长大,情如兄弟,无论今后如何,都让其子拥兵守护吴王。自此,臣便多留个心眼。七日前,臣所收买之人将一封书信交予臣,臣见的信中内容胆颤心惊,即刻对王忠瑞称病连夜赶往京城。”
李玉将信递给了文帝,文帝见得熟知四个“盼弟速归”的飞白书,气得手都抖动起来。
“放肆!”文帝的茶盏都摔到了地上,惊得卢林桧及张延英齐齐跪在了地上。
李玉赶忙收拾,之后又将一盏茶递到文帝手中:“圣人息怒,龙体为上。”
文帝平息了会怒气道:“卢左丞以为如何?”
“以此信推断,王忠瑞定是在吴王谋逆前已经得知此事。然王忠瑞并未上书圣人,维护吴王之心昭然。但臣不知,王忠瑞是否参与其中。吴王收到的书信中可否有王忠瑞之回复?”卢林桧恨不得文帝立刻下令就地斩杀了王忠瑞,然并不可行,此举易引起兵士哗变,只能徐徐图之。
吴王自裁后,定北王以“兄弟阋墙之事不宜大肆宣扬于天下”为由,劝文帝到此为止。文帝深以为然,加之并未察觉还有其他吴王余党,为稳固军心,文帝将吴王家眷圈禁于左教坊了事,并未将此事交予刑部详查。然若是吴王勾结了王忠瑞,情势便不同了。
文帝咳喘一阵后,“卢左丞,你会同刑部,亲自带人秘密搜查吴王宅院,找出所有王忠瑞之复信呈于朕!”
“臣领命!”
“几时的事?”徐良徐基看着定北王拨动着沉香佛珠沉声问道。
知道自家王爷心绪不佳,徐基小心翼翼回复:“半个时辰前。如今卢林桧正在刑部,恐怕很快往吴王旧宅去了。”
“太原到京城快则四日,慢则六日。徐良,从定北王府领二十名精锐立即出城,快马加鞭赶往河东,说服王忠瑞不必遵从诏命入京。但以他板正守礼的性格,你恐难成事。那便叫王渊劝其由朔方入京城。最坏打算便是着你与二十名精锐一路护送,若遇险境,可向沿途本王的兵力求救,以保王忠瑞及其子王渊性命为要务。本王另有一事,你附耳过来!”一阵嘱咐后,徐良迅速离去。
“徐基,看好卢林桧,想办法拖住前往河东的令史,给你阿兄宽裕些时候。将此物即刻送给哥舒亦。”定北王从蹀躞带上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徐基,又道:“令裴元轩立刻往尽欢楼见本王,用平阳长公主府的马车将长宁公主于酉初一刻送入尽欢楼,本王与她一同用晚食,着汪福全去安排。”
定北王用掌心揉了揉眉心,王忠瑞此次入京凶多吉少,文帝必定将其入狱,狱中刑讯之事常有,即便是他京中布满眼线,恐怕王总瑞和王渊还是要受些苦的。到时候,还不知王竟夕要如何伤心。
许久未见她了,上一次见她还是六日前的九月九重阳节。
那日,乐游原西南一隅被他重兵把守,与王竟夕携手登高远眺。她兴致高昂地采得许多茱萸,插在自己和他的头上、身上,看着她虔诚求寓意的模样,正是应了那句“聊摘取茱萸,殷勤插鬓,香雾满衫袖。”
但这娘子体力向来不好,登高只大半个时辰,便累得她有些气喘吁吁。
定北王便令人在西南一隅围起了重重幄幕,搂着这王竟夕小憩了半个时辰后于帐中进午食。
吃蓬耳、喝菊花酒自是不能少,定北王还给王竟夕带来了西域进贡的石榴酒,味道甘甜。王竟夕素爱甜酒,但酒量不行,她多饮了几杯后,面色酡红,神思涣散。
就是这涣散的神思让她在被吻得情难自禁之时,或是酒昏了头,或是有意为之,总之行事大胆至极,芊芊玉手美极了。他只得低头狠狠地亲她,王竟夕被他亲得有些头晕脑胀,娇喘地埋怨道:“别亲了,我都没法弄了!”
这样的情景若,不是定北王多年的沉稳隐忍的性子,早就要疯了。他耐着性子,滚了滚喉结,温声哄到:“夕夕快些。”
王竟夕抬了抬微醺迷离的双眼,借着酒劲,用丁香小舌舔了舔唇瓣,憨憨一笑,双膝突然跪到幄幕雪白的狐裘地毡上。
末了,这作乱的姑娘醉眼惺忪,有些左摇右晃,不满意地道:“咸的,不好!”
定北王顿时错愕,狐裘上的混乱不堪,又眼见她绯红双颊,眉目起波澜,不甚清明,此时不是与她计较的好时机。若是唤人入内伺候,待着这姑娘清明,还不知羞得要如何与他闹,只得亲自动手伺候。
约莫三盏茶的时光,正欲唤人入内准备回府,喝了醒酒汤的王竟夕似乎清明了些,吃吃笑道:“长豫,我要驰马回去!”
酒过三巡立即驰马,恐一冷一热,可是要伤风的,定北王温声哄到:“夕夕,坐车舆回去可好?受凉了不是闹着玩的!”
不料平日好说话的王竟夕此刻变得蛮不讲理:“不,不,不……,就驰马!”
定北王心道:得得得,自己招的自己受着吧。
“汪福全,将我裘皮大氅从车舆上拿来!”接过大氅披在她身上,宽大得将她几乎是埋在了大氅里。
“夕夕,我给你当马儿可好?”
王竟夕眯着眼,嘟着嘴,偏着头看了看他,似乎是发现了新奇之事,连连点头。
未初,乐游原一条车舆无法通行的人迹罕至的小道上,先是百余名兵士在前面开路,紧接着定北王背上背着一人缓缓走着,而五丈之远,跟着车舆、伺候的人和虎贲三十二飞骑。定北王边走边似乎偏头和背上的人说着什么,背上的人嗤嗤地笑着,直到三盏茶后,背上的人头一沉,压在了他的肩上睡了过去。再过一盏茶,定北王才将她轻轻放到宽大的车舆上躺着,送回了道观。
一路跟着的兵士、虎贲飞骑虽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可个个心中思绪万千。
这些年来,王爷指挥作战上阵杀敌何等英勇,都是令他们高山仰止的。定北王就如同度了金光的佛令他们时刻仰望,何时见得他如寻常男子般背着小娘子,如此有烟火气息。
汪福全心道,幸得小路人迹罕至,虽看不见王竟夕的脸,若是有人得见,明日京城又要疯传开了。
酒醒后的王竟夕似乎想起了一些醉酒的情景,又气又羞,两手攥拳轻捶前额:“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不长记性,又喝多了。”
丁香劝道:“娘子,就是有些微醺,王爷将您送回来了,也无甚失礼之处。”
欸,丁香哪里知道!更让她羞愧的是定北王领着她入了她从未入过的境地,似乎她亦尝到其中的滋味,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