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包围着芳苑门的虎贲飞骑和禁军,见到远处的狮子骢后立刻让出一条到来,侍卫簇拥下的定北王在城门口勒马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如今双手被绑着,身上只着了冬日的襦裙上套背子,连个大氅都没有,冬日的风就这样吹着,她那样怕冷,脸色都有些发白,如今在城门上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王竟夕也看到了定北王,人顿时精神起来,大喊道:“长豫,救救竟瑶,他们绑了竟瑶!”
这一声长豫让定北王心中如刀割一般,就是不想让她忧心王忠瑞一家遭遇,才没有和她说明,不想竟然让太子钻了空子。
他冲着王竟夕重重点了点头,沉声道:“宇文颢,你将长宁公主放了,本王一诺千金,允你出城!”
边上的虎贲飞骑大气都不敢出,王爷将公主的安危交于他们,如今公主竟让人如此绑于城门之上。
看着城门下的密密麻麻的士兵,太子一干人等也急躁起来。而太子听到王竟夕着一声长豫,如猫儿被踩到尾巴,顿时恶狠狠地冲着王竟夕大叫起来:“不守妇道,不顾廉耻,不遵礼仪!”
如此这般与梦境一致,王竟夕当时就愣住了,脸色煞白。
定北王听不清他对王竟夕说了什么,但却见王竟夕神色不对,顿时攥紧拳头:“宇文颢,长宁公主若有不测,本王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你妾室怀有身孕,你若真心置他们于不顾,本王成全你!你如今想要的便是出了城门,那本王亲自为你人质,你将长宁公主放了!”
吕战道:“王爷,不……”话未说完,就被定北王刀一样的眼色堵住了嘴。
史思思忙道:“殿下,鱼死网破毫无意义!如今重要事情是要出得通化门。”忙拉着太子往一边耳语了一阵。
平静下来的宇文颢对着城门下大叫:“定北王,你将合围芳苑门的士兵撤出五里之外。孤的十名死士与王竟夕留在芳苑门城墙上,三盏茶后,待孤出了通化门,自然将她给放了。”
“本王可将兵士撤回宫中,但本王及三十二虎贲飞骑需留在此!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先将长宁送下城门,着人看守,本王即刻撤兵!”王竟夕梦中是被推下了城门,无论无何,得让她下了城门再说。
太子正在犹豫,只见定北王拿起弓箭,扣弦拉弓,箭矢飞一般不偏不倚穿过太子发髻定在了城墙上。太子心下大骇。
第46章 喂药
◎将嘴放到了她的唇上,轻轻把药送入她的嘴里◎
“宇文颢, 本王不欲取你性命,立刻将长宁公主送下城墙,否则你可以试试是你刀快还是本王的箭快。”
史思思恐纠缠太久无益,便道:“殿下, 如今出城才最重要的, 不若留两名突厥死士于城门上, 可遥望你我是否出城, 其余八名死士将王竟夕送下城门龙池边上, 令定北王退到龙池对岸, 若你我顺利出城,则可将王竟夕放了。”
“也罢, 便如此行事。”一番布置之后,太子看着定北王撤兵并退到龙池对岸后。
从狭窄的城门楼梯上下来,王竟夕道:“你到底将我阿妹藏于何处了!若不交代清楚, 我宁死亦不会离去!”
宇文颢冷笑一声:“王竟瑶虽然胜负重伤,但早就被定北王救走了,若不是他心疼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就连实情都不愿告诉你,你怎么会落入了我的圈套!不过话说回来, 定北王这么多年从未受人要挟,如今为了你竟如此低声下气,可见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呐!”
得知王竟瑶平安,王竟夕冷冷地看了宇文颢一眼,不再说话。
宇文颢等人下了城门,立刻骑上先前备好的马匹, 向通化门疾驰而去。
三盏茶后, 得到城门楼上突厥死士传来太子及史思思等人已经出了通化门的消息, 便放了王竟夕。
定北王边快速跑到龙池的吊桥上,对着桥对岸的王竟夕大叫:“夕夕快过来!”
得了自由的王竟夕尽管手仍然被绳索绑着,然而脚下却快步踏上了吊桥。
可就在这时,徐良瞧见城门楼竟然有一突厥死士拉弓对准了桥上的定北王,徐良毫不犹豫拉弓射向突厥死士。
徐良的箭在突厥死士拉弓之际射中了他的胳膊,导致突厥死士的箭头偏了准心,不巧却射中了王竟夕的腿,在离定北王还有三丈之远的王竟夕,因吃痛脚下不稳竟然从桥上跌落了龙池。
此时的定北王面色如铁,凤眸仿佛结了冰,然手中确实一刻不停地用刀将铠甲的系带割断,黄金铠哗啦啦一声被扔到了吊桥上,他在刀光剑影之间来到了王竟夕落水的桥边,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王爷!”徐良脸色突变,立刻让身后的人随他入水。
王竟夕身体砸入池面,刺骨的河水漫过她的脸,如刀割一般地疼。河水瞬间浸过她的背子,吸过水的襦裙和背子好像重重的石头,而手被束着的王竟夕只能随着水流沉入河底。
她整个人好像被黑暗包裹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僵,头随着水流撞向了河底的尖利的石块。
过了不知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近死亡的时刻,她似乎看到一片光,逆着光走过来一人,在她失去知觉那一刻,她似乎看清楚了来人是定北王。
定北王将王竟夕捞出水面后,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大氅,将王竟夕包裹严实,立刻检查她的鼻腔嘴巴是否有淤泥或者水草,将她平放于桥面上,挤压她的胸膛,将她喝进去的河水给挤压出来。
随后,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地探着她的鼻息,微弱极了,几乎就没有了。
“将所有奉御军医立即召到南薰殿!”浑身湿漉漉地定北王抱着王竟夕跑在风中,他此时竟然感不到冷,只觉得心如刀割。
芸香早就在南薰殿里候着了,入了寝殿的定北王不管一旁的芸香,飞快地剥去王竟夕身上的衣物,解开束缚在她手上的绳索,把她身上的水擦干,迅速给她换上干净暖和的里衣,最后再将她裹进衾背里。
“巾帕。”定北王眼睛盯着王竟夕,头也不回说道。
屏风外的芸香将熏笼上的烤得暖烘烘的巾帕快速递给定北王,他将帕子垫到王竟夕湿漉漉的脑袋后面,将她的头发裹住。之后单手撑着床沿,手背青筋凸起。
芸香捡起地上的湿衣服,看见定北王的衣角还在滴着水,转身到了殿外,将汪福全备好的衣物呈上来:“王爷,您的衣服已经备好了。”但定北王巍然不动,似乎感觉不到冷,只盯着王竟夕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将另一只手轻轻放在王竟夕的胸前,几乎是感觉不到她的心跳。
定北王泛白的薄唇微启:“军医及奉御来了吗?”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军医及奉御几乎同时到了殿内,正欲行礼,定北王道:“快给公主诊脉。”
定北王稍稍让开位置,沉默地看着首先给王竟夕诊脉的尚药李奉御,面无表情,目光寒凉凌厉,边上的徐良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半炷香后,李奉御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到了定北王跟前:“王爷,此乃无根之脉,长宁公主凶险!”
凶险二字几乎是和定北王手砸向床柱的声音一同发出,一屋子人呼啦啦地都跪了下来。
幸亏李奉御在尚药局多年,见惯生死,稳住心神接着说道:“王爷,尚药局张侍御医善针灸,先让他护住公主心脉。”
“快快快。”定北王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御医从跪着的人群中站了起来,沉稳地走到定北王跟前:“王爷,臣给公主施针,还请婢女一旁协助。”
“本王来。”定北王毋庸置疑地说。
张侍御医手脚麻利,让定北王扶住王竟夕的脸,在人中穴上施针,接着又在定北王的协助下,在少商、隐白等穴位上施了针。
一炷香后,施针完毕,张侍御医恭敬地回复:“王爷,公主心脉护住了,还需奉御尽快用药。用药之前,臣不会拔针;而臣拔针之前,公主挪动不得。”
定北王点点头,看向李奉御。李奉御忙道:“王爷,拔针之后让公主服下至宝丸或许能救公主一命。至宝丸乃扬州历年进贡的起死回生之药,尚药局尚存两丸,恐不足,还请王爷示下。”
定北王看向军医,军医忙道:“王爷,前年自陇右送回了一盒。”
“汪福全,快去王府取来!各位从今日起,都宿在隆庆宫,倾大朔之力,救治公主,有任何需要无须向本王回禀,汪福全安排便可。”
徐良看到定北王的衣服已经不滴水了,但却皱巴巴地挂在了他身上,想必内里的衣物还是湿的,小声对定北王道:“王爷,还请将衣物换了,想必公主也不欲看您如此。”
定北王深吸一口气,对芸香说道:“看好你家娘子。”接过芸香手中衣服,转身往湢室去了。两盏茶后,定北王穿戴整齐地回到了寝殿,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看着脸上、手上、足底扎满针灸的王竟夕。
除了张侍御医每隔一炷香给王竟夕施针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响外,殿中安静极了,奉御、军医、侍御医、司医、内侍监、婢女都屏住呼吸,生怕一点声响让定北王不悦。
这样压抑的气氛直到汪福全将至宝丸送入殿中,奉御、司药们开始忙碌起来。司药按照奉御的嘱咐,用金银箔各五十张作为药引,放入雪水中,水沸半炷香后,奉御道:“王爷,若得纯阳之人的一滴血入药,效果更佳。”
“何谓纯阳之人?”
“习武之人阳气皆盛。”
只见定北王拿起腰间的弯刀,左手食指上一划,一滴血滴入了沸水之中,奉御赶忙将两丸至宝丸化入水中,半炷香后药好了。
“王爷,如今公主气息微弱,意识不清,不知是否能够喂入此药……”
“芸香,先试试。”定北王打断了李奉御的话。
芸香含着泪,接过药,用汤匙喂到王竟夕嘴里,但药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芸香泪滚出了眼眶,手上却忙着用帕子给王竟夕擦干净。再试一次,仍旧如此。
定北王此时的浑身好像又被冰凉的河水浸透,苍凉地望着一动不动的王竟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定北王拿过芸香手中的药,平稳清冷地说:“都出去。”
顷刻间,所有人都退出殿外。
定北王吐了一口浊气,将一小口药含在嘴里,捏着她还是冰凉的脸颊,微微撬开了她紧闭的牙关,将嘴放到了她的唇上,轻轻把药送入她的嘴里,心中默念,夕夕,别留下我,别留下我……
突然间,感觉她吞咽了一下,定北王心中大定,耐心地一次次地重复着,直到她将碗里的药喝完,轻轻地给她清理嘴边流出的一些汤药后,向殿外喊道:“都到殿中来。李奉御过来瞧瞧。”定北王脸色稍霁。
李奉御把脉后面露喜色:“禀王爷,公主脉象稍有起色,药起作用了。”
“汪福全,让人给奉御们摆饭,就摆在殿中的屏风外。本王在南薰殿的书房,有任何消息,着人来报。”说罢,又定定地看着王竟夕一炷香时间,转头对芸香道:“你家娘子怕冷,殿内多烧炭火,让侍女给她好好清理头发,弄干,熏些她平日喜欢的香。”
又握住王竟夕露在衾背外的手,好一会,才将她的手放入衾被:“夕夕,莫怕,好好睡觉,我去去就来。”
第47章 昏睡
◎层层叠叠地血铺开了,仿佛成了一条河◎
南薰殿书房内, 裴元轩、徐良、徐基等自然都在,六部尚书除了田留安之外、中书省中书侍郎、门下省侍中都齐刷刷地跪在南薰殿的书房。
“都起来吧,跪着作甚!”定北王冷冷地道。
谁也不敢起来,裴元轩鼓起勇气道:“臣等请王爷御极。”
定北王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姑娘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的御极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了。但有些事情已经到了这么份上了, 只能往前。
“中书侍郎会同裴元轩、徐良一同拟旨罢!该擢升的擢升, 该查办的查办。明日呈于朕。另, 封长宁公主为后, 封后大典与继位大典一同进行。”
都知道定北王如今的圣人心绪不佳, 谁也不敢多话,都领旨去办了。
翌日, 宫中传出旨意:
定北王依光武帝遗诏,继位,称庆武帝。
王忠瑞之女王竟夕封为皇后。
王忠瑞封为从一品膘骑大将军河东节度使, 其兄王渊封为正三品冠军大将军河东节度副使,与新进的正二品辅国大将军陇右节度使哥舒亦、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河西节度使高定天一道,四人率二十万大军于河东道平定史奕明与吐蕃叛军。
徐良为尚书左丞,原刑部李尚书为尚书右丞,裴元轩为从二品禁军大将军, 统领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威卫,徐基为正三品中书令,刑部侍郎裴远愈为刑部尚书,现下从清晨大朝一直跪在殿外的吕战吕胜为左右大将军。
徐良议事后,出了殿门看见跪着的吕战吕胜。想着今日大朝圣人冷面对他,他心中也泛起了嘀咕。皇后就是因为他射了突厥死士那一箭, 阴差阳错才掉入龙池。
虽说那些突厥人在圣人跃入池中救皇后之际, 片刻就被他率军杀个片甲不留, 但如今皇后还未醒来,圣人从未提及他们的过错,仅是将卢林桧以私采盐铁及欧阳坚以谋叛判了斩刑。依大朔律例,此二人年十六以上的父子皆应判绞刑,但庆武帝仅沉思了片刻,将二人父母妻妾儿女仅是流放三千里。
徐良知晓,庆武帝这是为皇后在积福,否则以他往日的处事手段,定是要干净利落。而这两日除了公务,圣人亦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虽没有雷霆之怒,但比以往更不苟言笑,下面办事的人都战战兢兢。
徐良站在殿门想了一炷香的时间,便也在吕战吕胜边上跪了下来。
庆武帝出了宣政殿见三人齐刷刷地跪在殿门外,毫无情绪说了句“宣政殿地上有金子么”便转身上了车辇。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接着跪着还是起来。还是汪福全在圣人上了车辇后,借机冲他们三人使了个眼色,再抬抬手,三人会意跟在了车辇后头。
坐在车辇上的庆武帝面色阴沉。若是处置吕战吕胜徐良,还不若处置自个!
为何就不能先安定了宫中,再去南诏,骨子里还是武将要占得先机的想法。
退一步说,出征那日,她明明心慌要随自己出征,为何不能将她带上。
尚药局今早诊脉,道皇后脉象趋于平稳,落水时撞击到了硬物,后脑有淤痕,恐这便是至今未醒的原因。
由于脑部有伤痕,不便挪动,王竟夕一直宿在南薰殿。庆武帝昨夜便着人在南薰殿正殿寝殿多置了一张床,晚间宿于此,离王竟夕的床榻就一步之隔。
王竟夕所宿的床榻足够大,只是如今她昏迷不醒,婢女太医需日夜守护,多有不便,若是光武帝与她宿在一处,这个姑娘醒来恐怕是要恼了他。
早朝庆武帝由隆庆宫乘车辇约半个时辰到宣政殿,一下早朝,一刻不停留将所有奏章带回隆庆宫,权臣若有要事,都隆庆宫求见。
汪福全知庆武帝回隆庆宫心切,早前就嘱咐尚辇局主辇加快驱车的速度,然庆武帝还是不耐,于途中驭马回了隆庆宫。